他就那样坐于马上,和开城门时见到他时似乎又有那么些不同。他的发被吹起,终于露出了那张人人都想要知道的脸,但看到的人无一能压制住自己内心的震撼。
那张脸,很美,美到极致。
眉若远山之黛,眼如秋水微波,唇似三月桃花,鼻梁高挺,秀发如云——似乎在哪里看到过这张面容,完美的像是上天赐给的神物。
“你……”文海看着他,惊讶不能自已,只能瞪大着眸子看着眼前的人。
应淮戚坐于马上,嘴角流着鲜血,但见他伸手抹掉,也不去管它。然后眼睛微眯,嘴角勾起,连带着整张脸的笑容都有着危险的气息,他道:“如何?”
“是你……居然……是你……”文海惊颤。就算他驰骋沙场多年,也从未有今天的震惊!
应淮戚没有答话,只是回头看了坐于远处的舆歌一眼,然后释然地笑了笑,再无他话。
舆歌看着她,虽然相隔甚远,但还是能看清他的容貌,一点点,一下下,进入他的眼帘。
胸中似乎有种难以喷发出的怒火……永不停息……
他快步走到前边,看着战场中他的处变不惊、指挥若定,拳头微微握紧,然后,冷笑。嘴边似有死亡的味道散发。
原来如此……
怪不得我找不到你……
也怪不得,你要如此着急地回到幽国……
原来这一切的一切,就是因为——
应淮戚就是你!
周围的将士愣住了,所有的将军也愣住了,他们清楚地看到坐于白马之上的女子,浅浅淡笑,像是接受着将要到来的一切。即使身负重伤,也全然不顾安危,挺身而出与敌将对战!
唯独站在城头上的凤予没有丝毫惊讶,有的只是过分的担忧。
“将军!”黑衣人马不由大惊。他们虽然从未知道过他的真面目,更没有想过她竟会是个女子,但是……她的才貌,她的武功,她的心胸都非一般人可比,即使是个女子,他们也心甘情愿地臣服在她脚下。
黑衣人马迅速脱离与他人的纠缠,急速前来。
这个女子,这个改变了他们一生的人,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她逝去?
“将军!”又是一声,却是来自郢城的各路将军,如同发了狂的野兽,不顾一切地突出重围,向她这边聚拢。
应淮戚看着这局势,无奈一笑,伸出手,再次高举头顶,伸出三根手指,翻转手腕,然后突然眼神凌厉,朝前方劈下!
——这个命令下去,意味着必胜!
“我从未想过原来应淮戚就是你。”文海缓过神来,看着眼前的女子。他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一次和回之战,在她指挥的时候,竟有一种老将的干练。他终于明白,这种熟悉感从何而来!
而她,竟然有这样的兵法韬略,和如此高的武式武功,自己一生戎马,碰上的最棘手的敌人,居然是一个女子!
“我却早就想到会有这样一天。”但我却从未想到,竟会是和他对战。
尽管,迟早会来,但我却从未想过——竟会来得这么快。
“兰妃娘娘?呵……想必你当初嫁来历国是细作?”文海嗤笑。虽然在战场,他却谈笑风生地与人谈话,这世上又有几人?
应淮戚毫不在意他的嘲讽,只是缓缓道,“哪一个国家,没有野心?”只可惜,廖寻成的野心算计错了国家。
文海一愣,显然没想到她会这样回答,随即又道,“你觉得今日,谁能活?”顿时杀气四溢。
“我!”一声而下,却是自信满满,没有半分犹豫。
她一定能活下去,因为,她还没有死的理由,她蓦地站于马背,然后朝银衣的一队人马说道,“委以风,你乃我国前任三军统帅足下第一军‘天赐’主将,岂可屈身侍贼,卖国求荣!”
那一队人马中走出一人,只见他手势,全军都不再厮杀,横扫周围一群士兵,让他们不敢再靠近。
“敢问足下何人?”声音浑厚,似从天边传来。担心里止不住的讶异。从来没有人知道自己的名字,这支队伍由自己统帅,但从不轻易出动。前几日一人竟用迷信让自己出城,自己答应过将军死前誓言,出城相助。却不想今日竟出现一个知道自己姓名的。
她到底是谁?
“我名南绝,乃南峰之女。”南绝嘴边勾起。她知道爹生前说过什么,舆歌这次发动皇城事变,想必是因为在李夫人那里得到了什么,才会使得动他们,但若是他们一旦找到自己,便会忠诚于自己。
委以风着实一愣,她实在没想到敌方统帅的女子,竟就是将军的女儿,但随即又反应过来,“如何证得?”
南绝冷笑。
如何?
“凭我现在站在战场上——如同他当年一样!”
委以风看着不远处站在马背上的女子,心中有种男儿情怀流出,似乎又回到当年南峰带他们一起征战时的情景,那样畅快淋漓!现在,她的女儿于战场之上毫不愧色地说出这句话,足以能够证明她的确是他的女儿。
还有谁家女子能像她一样,不畏鲜血,不畏死者,不畏谣言也要在战场上,保卫自己的国家?
顿时,胸中一痛,然后大声道,“谨遵将军之命!”
“我命你,以自己的热血,血染战场,以赤诚之心,血洒敌军!”一声令下,不由分说地立即行动起来,整个战局又有了新的变化!
一黑一银两支队伍在战场上犹如十万大军而不能敌!
文海看着这个骄傲的女子,心中又敬又畏,真是一个奇女子!要说热血,只怕她比那些男儿更胜!
操起大刀便向她砍去。
这样的人,不能留!
南绝只是嘴角微勾,轻轻一跳,手法飞快,转瞬间七种颜色从她手中散射而出,就如被埋在地底下多年不见天日的彩石,在这一刻,终于爆发出它无与伦比的光芒!
“唰!”在她周围的人都不由齐齐倒下,口吐鲜血,丢了性命,还有一些人,只能痛苦地呻吟。
文海看着这一切,也是一惊,虽然自己能支撑住,但是实在没想到,这个女子的武学早已竟高到如此地步!
一招已完,再来一招,以他为中心包围着她的士兵从里到外一波波倒下,直至再也没有人敢靠近她的身旁!
与她对战的文海也不由吸了一口气,被她重伤!
坐于远处的舆歌心中怒火一下窜起,运功立即向在战场上发动招式的她掠去,这一去,便是不死不休!
他衣炔翻飞,明黄色的袍子随风而起,带走了一条又一条的人命匍匐在他脚下,他却毫不在意。
“将军!”周围的士兵喊道。
南绝自然听得到,也知道这样危险,但若停下,就再也没有胜的可能。
就算是身躯毁灭,也一定要赢!
“噗!”一口鲜血自她口中喷出,那一掌拍在她的心口上,让她来不及收回功力反被伤,一下子竟飞出十几米!
周边的将士们都看着这个倾城绝艳的女子如同大海中的一叶扁舟,轻飘飘地飞了出去。
“将军!”
舆歌收回掌风,看着不远处倒下的女子,心中微微一同,但很快又压制下来。一甩袖袍,冷眼看着她。
“多谢陛下救命之恩!”文海跪在舆歌身边。
“尽快结束战争!”舆歌笑了笑。
主将已伤,幽国撑不了多久了!
原来,还是这般结局么?
南绝轻笑,挣扎着从地上爬起,看着眼前的男人,眼中的柔情早已不在。那冷漠的深情,好像是对陌生人一般,狠狠地扎进她的内心。什么利剑,什么宝刀,她都不在乎,不过是受些皮肉之苦,但是为什么要用心上的伤来惩罚她?
罢,他若能伤自己,那自己便再也不去爱他吧……
微微叹息,站起身,眼神淡漠得好像天边的云彩,看破人间苦难。她笑了笑,如同一朵开放了的莲花,正当精彩。
二人对望,士兵也都不敢冲上来,只是看着他们两个大眼对小眼,但谁都不让。
一个是火辣辣的,志在必得的神情,一个是眼高于顶,犹如天山下来的清澈眼神,截然不同。就像是魔鬼与天使的差别。
在他们之间的,是跨不去的横沟,谁去救赎?谁去涉足?
舆歌看着不远处的她,心下冷笑,起身,又要出手,却是运足了十足的力气。
“小心!”城头上的凤予终于注意到了她的异样,看着不远处的舆歌,愤怒油然而生,从城楼上轻轻飞下,犹如远方来的救赎人间的神明,那样耀眼,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威严。
刚想运气的南绝,却发现提不上来,一下便跪在了地上,看着眼前飞掠过来的男人。
呵……
他是真的想杀了自己……
想要躲开,无奈是真的再也没有力气动弹身体。
蓦地一个结实、温暖的怀抱将她包围,一直纤长有力的白玉般的手对上了掌风,让她没有受到半点伤害,把他保护的完完全全。
舆歌没想到城头上竟然还有人,心下一凌,加大功力,却不想对方也一样能接下,而且显得那样轻松,一丝疑惑闪过眼中,但也不敢大意。
凤予看着眼前的男子,心下的怒火,想要马上将他置于死地,却听南绝在她怀中道,“不要。”声音是从来没有听到过的无助,让人不禁怜惜。
凤予不甘心地只是稍用力将他打出去。
只见舆歌在地上滑行了几十米,最后停下,捂着胸口不断喘息,眼中是止不住的怒火和惊讶。没想到这世上除了黯默如还有能接下自己一掌的人!
凤予借着推力,抱着南绝飞上城头,动作飘然,行云流水,不留一点痕迹,此人武功深不可测!幽国什么时候有过这么多人能人了!
天不助我!天竟不助我!
那么,我就逆了这天!
随后命令全力攻打,即使有两队强力的兵马撑着,但是人终有极限,不可能永无止境地杀戮下去,渐渐地,形势转变,历国很快占了上风,而幽国只有两万的兵马只剩下不到百人,所幸的是,将军竟都还在。
城头上,凤予抱着南绝,看她面容憔悴不堪,心疼地抚上她的面容。
这个女子,不应该饱受战乱之苦,她应该永远站在云巅之上,不受半点伤害。
只是,她却尝到了这么多的血腥,这么多失去的痛苦。
一定,很痛吧……
“凤予……”南绝虚弱地说。此前已经受了重伤,再加上舆歌五成功力的一剑还有他一掌,现在已是强弩之末。
“我在,别怕。”凤予连抱着她都小心翼翼,不敢出声,怕一个不小心就打碎了现在如陶瓷般的娃娃。
南绝笑了笑。
还好,还有人记着自己……
还好,还有人帮着自己……
还好,还有人……陪着自己……
“听我说……”南绝嘴角流血,嘴里的血腥味飘散在这空气中,让人瑟瑟发抖。最后,她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似的,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说了一个字:
“平!”
凤予愣了愣,显然没有想到她竟会说这样一个字。全身僵硬,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然后又是一阵酸疼。那猎猎作响的大旗,在这沉默中显得格外凄凉悲伤。
“你……”许久才吐出这么一个字。
南绝闭上眼睛,像是再也没有太多力气了,“我……”然后叹了口气,“现在,还爱他……”
“轰!”犹如一道惊雷划过脑际。凤予抓着南绝的手不可遏制地颤抖起来。
即使这般,还爱着他吗?
自己呢,又算什么……
“我呢……”凤予小声问道,嘴唇颤抖着,不敢吐出任何一个字,“我……又算什么呢……”
看着她虚弱的模样,心里止不住地抽疼。
南绝听到这个问题,没有抗拒,反而释然地笑了笑,像是在嘲笑他问了这样一个傻的问题,“你啊……你……我……”然后再也撑不住地手垂了下去,头再也支撑不起,歪斜地倒在她怀中,惊得凤予的心一瞬停止跳动!
“醒醒!别睡!醒醒!”不断摇动着她的身体,见她没有半点反应,忙搭上她的脉,然后长吁了一口气,也有着看不清的情绪。
还好,还有微弱的脉搏。
只要还有一口气就好……
他整理一下心情,然后走到城头之上,终是鸣金收兵,不再恋战。
就算幽国灭亡,我只要保她一人安好!
听到鸣金声,各个分队迅速回城,包括另外两支队伍,拼死抵抗才没有让敌军攻进来。
那一日,两国没有分出胜负,但到最后逃到城中的幽国士兵却只有不到百人,大将死了三个,已是强弩之末,不足为虑。
这场战争史称“郢城之战”载于《昭宣历事》,其上曰:征和二年,昭宣帝发兵幽国,势如破竹连下十一城,郢城之战中大伤敌军主将,死伤惨重……
在那一页史书的最后,附上了这样一句话:
历国兰妃,天娇女子,战于沙场,惊世绝艳,终尝拜绩,死于足下。
已经是秋天,夜晚不觉有些微微发凉,清冷的月光洒向大地,让人感觉地上似是多上了一层寒霜。
但营帐内还是暖和的。主帐外面被人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围着,谁都不敢出声,谁都不干擅动,生怕会惊扰到里面的人。
帐内,南绝坐于榻上,坐在她背后给她运功的是凤予。他们这般已经有两个多时辰了,却还是没有出去,让人满怀希望的心,一下子被吊起来。
终于,在过了半个时辰后,凤予收回手中的内力,缓缓睁开眼睛,脸色惨白。毕竟任谁流失了这么多的内力都会不好受。
三个时辰,整整三个时辰!
他额头上冒出细细密密的汗珠,却没有留下,只是一心挂在那个还在昏迷中的女子。那一箭加上那一掌差点要了她的命!若不是自己在,恐怕她连命都没了!
此刻她正熟睡着,丝毫不知道外面已经为她有了多大的轰动。
罢,还是不要去吵醒她了。
“主子……”秋叶喊道。
凤予立马出手打断了他即将要说的话,看了正在安然熟睡的她一眼,然后拂袖走出营帐。
外面早已水泄不通,紧张着里面的形势,看到凤予出来,众人都走上前去急忙问道,“公子,她……将军……如何了?”
凤予没有回避这个问题,面带笑意,“已无碍,请各位放心。”
“多谢公子!”齐齐跪下,感激着这个儒雅少年。
“公子,我们可以进去看看她么?”
凤予看了宁安远一眼,然后道,“她此刻正在熟睡,你们还是不要进去打扰她了。”
宁安远愣了愣,然后点点头,想到这样似乎真的不大妥当。
凤予一人在密密麻麻的人群中走过,来到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终于转身问道,“怎么了?”
“主子!”秋叶连忙下跪,“请主子赶快回天曼城,长老们又掀起事变了!”
“你说什么?!”凤予皱眉,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秋叶,心中的愤怒正当要冲上心头,却又被自己压下。
“秋叶,你先回去,稳住形势!”凤予平淡道。
秋叶抬头望了主子一眼,然后缓缓道,“主子,您是为了那个女子吗?”
“你的话太多了!”凤予甩袖,心中的不满似乎到了极点。
“主子,恕我直言。这件事本不该您插手,幽国道现在还没有灭亡。她若有心,便该和您一起走!况且,天曼城现在已经人心慌乱,若主子再不回去,恐怕又会上演五百年前的悲剧!”秋叶急忙道。
他实在不忍看着主子这样,为了一个不爱他的女子如此拼命。
凤予攥紧拳头,心中仍有不忍。
“主子,听我一句劝,这样做,不值得。这样的女子,就算幽国灭亡,她也不会轻易死去,主子又何必去操这份心?”
“主子……”秋叶还想说些什么却听凤予喝一声,“够了!”
“若主子不肯回去,那么便取了属下的性命!”秋叶无奈只能使出最后的办法。
“你真的要逼我吗?”凤予眼神灼热地看着秋叶。
“主子,为了您,属下什么都愿意!等您办完事之后,您再来接她不迟!”
凤予转身,看着远方主帐。
那个女子,现在应该还在帐中熟睡吧?
她的呼吸声应该很浅,很清吧?
她的睡颜应该很迷人吧?
她……
她会不会醒来的时候,感到害怕?
她会不会醒来的时候,想到……想到……去死?
南绝,再等我一等。
一定,要再等我一等啊……
闭上眼睛,又回归了来时的冷漠与高傲,“明日我们便走!”
秋叶脸上一喜,随口道,“是!”
------题外话------
可能有的亲觉得剧情发展得太快,不能接受。在这里琉璃也要向大家道歉,毕竟是第一次写小说,不好之处,还请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