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历国怎样言语或行动相激，郢城的将士始终不出战。
三天，公子说，他们只需要坚持三天，他们就会退兵！
就为了这句话，他们拼死抵抗，不顾一切想要守卫自己的国家！
第二日，谁也没见到公子，他下了严令，任何人就算是军务急事也不可来主帐打扰，虽然大家心中都诧异，但却无人反驳！
此刻在主帐中的凤予早已汗如雨下。
是的，今天是“嗜血”来临之日。待子时一过，自己便感觉全身上下疼痛难忍，他从夜里一直闭目调息到现在，为的就是能撑下去。
“嗜血”之痛会延续三日，三日之内，会让人疼痛难当，就像是有毒虫在啃食你的筋骨，啃食你的心脏，曾经有人在这种疼痛下撑不下去，直接自杀，以赴黄泉，临终前还在感叹不必再忍受那种痛苦，可见，已经痛到了何种地步！
现在还只是白天，到了晚上，疼痛会增加一倍，就像是骨头拆散，再重新拼装，比切肤之痛还要来得厉害。但坐于榻上盘腿而坐的凤予像是丝毫没有觉得痛一样，神情安然，但是额头上时不时滴下的汗水出卖了他的情况。
“主子！”落雪和秋叶急忙叫到。
每当“嗜血”之日来临，只有泡在冰冷彻骨的冰湖里面才能缓解，不然常人难以忍受。
在天曼城里，有一处冰天雪地的地方，那里积雪常年不化，主子总是用三天的时间泡在湖里渡过“嗜血”带来的痛苦，但是这一次，主子为了那个女人重视的幽国，竟然不惜自己忍受痛苦，也要留下……
主子，真的，值得吗？
我一直想不停地问你这个问题……
“噗……”一口献血自凤予口中喷出，惊得落雪和秋叶一身冷汗，忙上前去扶他。
“不要过来！”凤予连忙叫到。刚刚的打断，让他气息紊乱，真气极不稳定，他怕会伤了人！坐端正，努力平息，但终究无用。
嘴角鲜艳的红色慢慢地下，落在他雪白的衣衫上，让人不忍目睹。他是那样一个谪仙般的人，怎能沾上血污！
“主子！”落雪心里很疼，疼到无以复加，差点流下泪来。
“你们出去！”这一句话几乎用尽了他身上所存留的最后一丝力气，最后体力不支晕倒在床榻之上！
落雪和秋叶吓得连心都要跳出来，若是主子有什么异样，自己肯定逃不脱！何况主子对她们有再造之恩！
“怎么办？现在赶回去肯定已经来不及了！主子功力深厚，你我根本帮不了他！”落雪惊慌，不知所措，只能将希冀的目光投向秋叶。
“我前几日盘查地形时，在不远处的一座不知名的山上发现了一个冰洞，那冰洞彻寒入骨，想必应该对主子有用！”秋叶忽然脑中灵光一闪。
“真的么？！”落雪眼睛一亮。
“如今也只能试一试了。我们用轻功带着主子去，一炷香的时间便到了！”
“那么，赶快吧！”落雪一心只有凤予，再也不顾其他。
眨眼间便消失在主帐。
没有人发现主帐已空，也没有任何人进来。
所有的将士们都记着公子的那句“只要坚守不出，三日后他们必退！”
为了这句话，他们拼到了第三日，他们原以为还要去城头防御，却不想第三日却下了暴雨。如同一盆水从天上倾泻而下，淹没，所有。
而文海的营寨驻扎在地势低洼处，遇到这样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很快被淹没。
带来的兵器战甲都被浸泡在水里，包括所有的粮食军饷，全部因为这一场雨，毁于一旦！文海在看到这一场雨时，先是诧异，这几日根本不可能下雨！然，却又在暗叹坐镇郢城主帅的睿智，但更多的是悔恨自己竟然又败于郢城之下！
暴雨下了一天一夜，文海带着人日夜撤退，却不想也只退了二三十里路，到了第二日，派人书信舆歌。
当郢城将士受到敌军退兵的消息的时候都欢庆起来，果然不出公子所料，第三日他们果然退兵！
原来公子并不是说大话，他早就料到三天后会有一场暴雨冲刷，地势低洼的他们，当然会自动撤军！
正想要到主帐拜见公子，进去后却见主帐中空无一人，只留下一滩血迹斑驳留于地面。
众将大惊！从欣喜中走出，转变为焦急和悲伤。
人不见了不要紧，但是这地上的血迹是怎么回事？！
莫非他遭人挟持？
不可能，最近城中戒备森严，根本不可能有人到主帐来，再加上公子实力深不可测，怎么可能遭人挟持？！
一瞬间欣喜被浇灭，留下的只是极度的恐慌，可庆幸的是，公子在不见之前让敌军撤了军，不然还真不知道怎么应对！
顿时所有的希望都被浇灭。
——
此刻，舆歌正在看着手下送上来的书信，冷笑，很阴鸷，很阴森，“呵……文海戎马一生，想不到这次竟又败于郢城之下！”
“陛下息怒！”魂影说道。
“他们竟用天时，让我军被迫撤离！”舆歌站起身，捋了捋衣袖，“打听到主帅是谁了吗？”
“回陛下，此人特别神秘，似乎从未出过主帐，丝毫消息都没有泄露。”魂影在答话的同时，又惊叹着这个人的神秘。
“哦？”舆歌挑眉，似乎对这个人有了些兴趣，“连你都探查不到？”
“陛下恕罪！”魂影急忙跪下。
舆歌不屑一笑，“哼。一个小小的郢城竟让我损失如此多的兵马。明明幽国是我的囊中之物，想不到……”眼中一厉，“每每在关键时刻，都有人要阻我！”
“陛下……”
“那就别怪我，遇神弑神，遇佛弑佛！”舆歌一甩衣袖，“传令三军，明日好好休息一日，我要御驾亲征！”
“你书信一封告诉文海，让他不用撤军！”
“陛下，文将军的队伍需要……”魂影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舆歌打断，“我想那个坐镇的人定是认为我应该会好好整顿兵马，过些日子再攻打郢城。那么，我便出其不意，攻其无备，继续进军！”
“陛下英明！”
这次，我定要幽国灭亡！
——
五日之后，历国再次向郢城宣战。显然郢城的将士们没有想到他们竟然短短五日又来攻城，而且现在公子失踪，军心大乱，但宁安远还是坚持着公子“坚守不出”的战略，采用拖延战术，他不信他们的粮草能过一月！
但宁安远恰恰想错了。
从历国到幽国，历国攻下这么多座城池，他们已不用再从本国运输粮食，吃的都是幽国种出来的东西，这一点，是他失算了！
还有的将士，实在忍不住，竟然中了历国的奸计，出城应战，他带的队伍，全部被斩杀！照此下去，郢城定当不保！
“将军，我们投降吧！”有的士兵还是忍不住这样建议！
历国实在太过强大，不是他们所能够抵抗的！
宁安远紧握双拳，实在不忍投降。
这是幽国啊，谁能将自己的国家出卖？！
但最后他还是大声呵斥道，“放肆！我们生为幽国之人，岂能苟且偷生！就算是死，我们也要战斗到最后一刻！”
“将军！”
“将军！”
“将军！我们投降吧！皇城早已生事变！整个幽国已经在历国掌握之中了！”一个士卒不怕死地说道，毕竟不是人人都不怕死！何况，他们还有妻儿！
“你说什么？！”宁安远目眦尽裂，但还是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个士卒。
什么皇城事变？！
皇城发生了什么？！
“说！你们都给我说！皇城到底发生了什么！”
士卒见他这般问，想必还有契机活下去，“将军！您自以为幽国所有兵马全都集中在郢城了。但是南峰老将军留下的一支军队一直都在皇城里。至于为什么历国能指挥，属下也不太清楚，但是事变已经发生了，这是不容置喙的事实了！将军！”
宁安远瞪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然后闭上眼睛，泪水似是想要夺眶而出。
说这么多，还是要自己降罢了。
自己降了之后，这片土地将会换上名字。
自己呢？
自己会变成幽国的千古罪人，遭人谩骂。而他们，却可寻妻儿自去。
呵……
多么讽刺。
男儿流血不流泪，但是这一刻，他却想痛痛快快地哭出来！
为那些死去的将士，更为幽国此刻不堪的境地！
“将军，我们投降吧！”
“将军……”
“将军……”
一大片的将士都围在宁安远身边，哀求他投降，为了自己的一条命。
远处舆歌看着郢城的形势，不禁讽刺一笑，在文海耳边说了什么，然后文海飞马奔驰至郢城前，大声说道，“尔等都是为幽国所迫，吾皇仁慈，若你们愿开城投降，那么便不追究你们的罪过，百姓也都可赦免！尔等可回家，也可留下继续做臣子。但若你们不识时务，那么休怪我历国刀剑无情，血洗郢城！百姓一个不留！”
舆歌看着这一切，像是把所有都掌握在了手中。
他敢笃定，他们一定会答应。
站在城头上的宁安远听着这一番话，倏地睁开双眸，本来握着的拳头攥的更紧，随即又松开，像是释然了什么。
罢……
江山以民为本。
就当自己是为了这百姓，为了这一条条鲜活的生命，自己背上那千古骂名又何妨？！
但是自己……
不甘心啊……
终了，他大声对周围还跪在地上恳求的士兵们说道，“我们……”眼神决绝，“降！”
一个字落下，似乎在穿透了战场上一切嘈杂的声音，只听见那尾音在空中不断旋转，然后落下，萦绕在每一个人的耳畔。
所有郢城内的士兵都听到他浑厚低沉的声音，清清楚楚地说了一个字：降！
这些都是幽国的士兵，幽国的子民，但还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的？这么多年，他们或许已经为幽国付出得太多太多……
“谢将军大恩！”
“谢将军大恩！”
……
……
士卒们纷纷下跪。
他们其实都知道，若是公子走了，他们只是做困兽之斗，他们根本没有任何办法抵挡历国的铁骑。还不如投降保住一命！况且幽国皇城早已兵变！想必明日，想必后日，那幽国皇宫便会换上另一个姓氏！
宁安远一遍又一遍地听着那个“谢”字，心里百感交集。
自己投降，竟会换来这样一个字！
可叹……
可叹！
“开城投降！”
舆歌听见这一声高喊，飞身上马，带着军队走向郢城。
呵，这幽国，终是要亡了！
南绝，朕就让你好好看看，你的家，你的国，今日就是我舆歌的！
宁安远走下城头，奉上印鉴，请舆歌接过，“罪臣宁某，今日愿臣服于昭宣大帝，奉上印鉴，以表忠心！”
身后跪着的，是郢城中所有的将士和文臣。
舆歌看着跪下的一群人，嘴角讽刺的笑容越来越大，只要进了这个城，这幽国，就是自己的了！
宁安远正要喊那一声“吾皇万岁”，却听一声，“慢！”将他要说的话卡在了喉咙口。
一个字，盘旋在上空，一个字，打破了此时的寂静。
没有人知道这个字从何方而来。
只知道这声音，像极了一个人，穿过人群，穿破天空，就像凤凰涅槃时，凄美坚定地喊叫！
宁安远有些熟悉这个人的声音，却记不得是谁了，但内心还是有着小小的期待。
舆歌也是一愣，随着历国所有的人都愣住了，不止是他，就连许多幽国之人也摸不着头脑。
“男儿膝下有黄金，怎可轻易下跪？且不去说下跪叩拜之人竟是敌国宵小！”声音如同暴风雪一般凛冽，让人缩了缩脖子，但却能感觉到话中的无上威严！
文海站在舆歌身边，首先反应过来，“是何人再此猖狂！还不出来！”那一句“宵小”不是在藐视，还是什么？！
“是何人在我幽国之地撒野，还不快滚！”那声音毫不畏惧地迎上，但却未显身形。
这话一出，四周静的只剩下呼吸声。
“放肆！吾皇在此，岂容尔等宵小之辈在皇面前大声喧哗！”文海措辞不卑不吭，总不能在言语之上输了气势不是？
“放肆！这是我幽国边境，岂容尔等衣襟沾血，污秽之人涉足？！”那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不屑之意。
跪在地上的宁安远，心中的希望越来越大。
他知道，他知道那个人是谁了！
“足下难道是鼠辈？还不快快现身！”文海第一次见到如此猖狂之人，就是在战场上也没有见过。自己竟会在言辞上落败在他人之下！
一声冷笑。
“哒、哒”的脚步声从城中传出。
他从暗中显形，那人一身黑袍，头戴斗笠，看不清他的面容。他身上只是穿着布衣，并没有身着兵甲，丝毫没有上阵杀敌之意，让人实在不能把他和刚才与文海对骂之人联想在一起。
他身上时刻散发出让人胆寒、心惊的气势，还有那么点威压。
一身黑衣的他就静静占在那里，站在这浩渺无比的天地间，站在这一触即发的战场上，却丝毫没有低头，一身凛然之气，让人不禁微微感叹！
“大胆！见到吾皇，还不下跪？！”文海见人如此猖狂，心中愤怒不禁油然而生。非是他不能控制情绪，而是此人太过于放肆！
“为何下跪？”那人淡淡问道。
文海一愣显然是没有想到她会这样说话。
欠殊站在文海身旁，忙道，“足下一介草民，见到天子不应下跪吗？”
“哦？那是你们的天子，如何说的是我的天子？！况且，尔等又怎么知道我是一介草民？”舆歌看着眼前之人，只觉得他很熟悉，但是在自己印象中实在没有这样一个男子。
霎时无人做声，却又无力反驳。
“敢问足下何人？”文海接话。
黑袍之人扯起嘴角一笑，“文将军，一年前的郢城之战，你曾败于我足下，可还记否？”语气悠然，似乎在叙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这句话一出，幽国之人都窃窃私语起来。
“难道，难道……”
“他是应淮戚吗？”
“天呐！应将军！”
“应将军回来了……”
……
……
宁安远受不住心中的喜悦，回头看了看那颀长的身影，眼中的忽的有了泪水。
一年前的郢城之战，自己曾经跟随他，虽然他也不知他是如何退敌的，但是他知道，自己是从内心尊敬这个人！就像那位公子一样！
历国将士神情巨变，特别是文海。
想不到刚刚答话的，便是使自己平生第一拜绩的应淮戚！
舆歌突然来了兴趣，想不到他早不出现，却在幽国灭亡之际出现，他又有什么打算？
“本将应淮戚，字绝别，官居幽国三军统帅之位。”即使在这种情况下，应淮戚不卑不吭，看着眼前的敌人，犹如一条毒蛇。
别说历国，就是有很多幽国的士兵也是第一次见到应淮戚。他身上的自信，好像能感染人，让他们瞬间有了能战胜敌人的希望。
也是他们第一次听说……有人的表字，竟是——绝别。
“原来是应淮戚应大将军。”舆歌客气地说道，声音平和，让人怀疑这真的是一个帝王发出的语气？
“应大将军的表字很有意思。”舆歌玩味地看着应淮戚，这个几乎从来不露面的人，如今真真切切地站在自己面前。
“名字皆是人的一个代号罢了，又何必去计较这些浮云？”应淮戚嗤笑。
舆歌并没有被他激怒，而是继续说道，“朕很好奇。将军自小被南峰将军收养，应忠心为国。将军早不出现，却在奄奄待息时现身，意欲何为？还是说，你能反败为胜？”
“若我说能呢？”
“哦？”舆歌挑眉。
“你我皆是明白之人。所谓‘明人面前不说暗话’，那么就恕我直言了。”舆歌透过那斗笠，似乎能看见他在浅浅淡笑。
“将军请讲。”
“若陛下肯赐予我一机会与您再次一战，若本将胜，那么，还请陛下退兵，若陛下胜，那么，本将也不会再阻止陛下，您看这般可好？”
“哈哈……”舆歌大笑，然后看着应淮戚，“你凭什么认为朕会给你这个机会？要知道，幽国已经在我的掌握之中。你来郢城，想必不会不知道皇城事变？”
应淮戚没有回答，只是举起手，“啪、啪”两声，山崖两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了弓箭手，将舆歌的兵马围困其中！
舆歌看着山崖两边的军队，心里不由一惊，暗叹应淮戚的镇定和心思缜密，然后冷笑，“原来你早留有后手！”
“陛下乃‘天下三绝’之一，本将自然要谨慎些！”应淮戚也笑了笑。
“那又如何，皇城兵变，你已经没有办法了。”
“哦？”应淮戚故意地语气一转，“我怎么不知道呢？”
“朕会让你知道的。”舆歌讽刺地看着他，如同在看一个死人，“也罢。朕就给你一个机会，十日之后，我会让你输得心服口服。”
应淮戚也毫不示弱，“定当恭候！”
舆歌看着他。
十日之后，我会让你尝到痛彻心扉的滋味！
——而且，还是败在自己刀剑之下！
“回营！”舆歌一声令下，前军变后军，后军变前军开始撤退。
许多将士虽心有不甘，但是也无可奈何。
而郢城的众将士看着这一出，原本对应淮戚的怒气都已消失，对他只有尊敬和敬佩！他竟然在只言片语之间劝退了那么多大军！
“末将拜见将军！”
“拜见将军！”
“拜见将军！”
……
……
一声又一声，响彻云霄，如同朝拜皇帝一般，气势如虹。
应淮戚站在夕阳下，看着跪了一地的众将士，衣袖一挥，然后大声说道，“我不会让你们输！”
“誓死追随将军！”
“誓死追随将军！”
－－－－－－题外话－－－－－－
从这章以后，会来真的大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