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待二人反应过来,那人又忽的一个扭身,平稳落在篝火边。宇文逸妍睁大眼,隐约可见一个半矮不高的身影,不禁脱口道:“圣女大人?”
冷梳玉两只平静无波的绿眸子淡淡扫过她,了然道:“看得见了?”
宇文逸妍看不见,纳兰玥可是瞧得清清楚楚,眼前看起来只有六七岁的小人儿一席劲装风尘仆仆,小小的靴子上粘了不少泥巴,小小的发髻微乱。抬手时露出内袖上的一块朱殷。
“只是个大概。”宇文逸妍摇摇头,想起冷梳玉离开的目的,道,“师尊可有办法?”
冷梳玉正待回答,纳兰玥忽的开口:“你袖子上怎么有血?”
此话一出,冷梳玉不动声色拉拉外袍遮住内袖,宇文逸妍则是吃了一惊,纳兰玥也许不知,她却很清楚,别看冷梳玉一幅小娃娃样,她的武功灵力皆是旁人望尘莫及,历来只有她让别人流血的份,今次难道是遇上了强敌?
冷梳玉扫了纳兰玥一眼,轻描淡写道:“一点小伤,不碍事。”顿了顿,又道,“我从宫中给你带回些旻草,你每日挤了汁先将眼睛洗着,过几日看有没有效。”
“不知师尊说几日可见效?”
“不是主上说的。”冷梳玉素来波澜不惊的语调忽然变得有些惊慌,“主上失踪了。”
“什么!”宇文逸妍失声惊呼。
“那日酣战过后你昏迷,师尊令我护你周全。然你醒来后发现自己失明,我便回宫请示主上。未曾想行到半路收到西珣飞鸽传书,请我即刻回宫有要事相商。我连夜回宫却未曾想西珣南玖满面灼色言主上已有数日未曾回宫且音讯全无。不得已下祭出玄光镜,竟连主上半点踪迹都寻不到。主上,想必是被人掳了!”
“是以我今日回来乃是给你送旻草来了。宫中如今正是缺人的时候,几乎所有人手都派出去寻主上,我要回去坐镇宫中。虽说主上要我护你周全,但凡事都有轻重缓急,且我看玥王爷将你照顾得很不错。”扫一眼操着手站在一旁无所事事的纳兰玥,嘱咐道,“旻草给你,一日三根,早中晚各一次。先洗个三五日,不出意外回到王都时应该就差不多了。另外主上的事你不必太挂心,因你挂了心也无甚用处。专心养你的眼睛就好。”说罢提身便要走,宇文逸妍连忙道:“圣女大人留步,可否入马车,我有事相询。”
冷梳玉想了想,点头道:“好。不过最多一盏茶时间。”又扫一眼准备跟上来的纳兰玥,“你似乎就不用跟来了。”
纳兰玥好脾气地笑笑,宇文逸妍深感庆幸,圣女大人果然懂她,若是这话由她说出,他定然死皮赖脸地蹭上马车。
“这两日梦魇,我听到梦中之人提到绯妆宫宫主夙夜曦,有一人自称微臣,另有一人自称本尊,似是与那夙夜曦极是要好。还有便是,圣女大人可知一人名'玄昭'?”
冷梳玉本来百无聊赖地盯着车顶,待听到“玄昭”二字时绿眸中精光闪烁,唇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笑,却依旧淡声道:“嗯,略有耳闻。”
宇文逸妍心中一喜,她本就只是随口问问,毕竟纳兰玥身处皇城,哪比得上师尊在江湖上的势力大。且若是她没有记错的话,似乎西珣师姐是专司情报的。
“这三国中,叫玄昭的不过只有倾国太子,司徒玄昭罢了。唉,可是个美人啊。”冷梳玉起身掀帘离开,只一句话轻飘飘留在车中。
美人么。宇文逸妍兀自陷入沉思,直到腹中一声异响方醒过神来。轻咳一声迈着端庄的步子行出马车,才出车门忽觉脚下一绊整个人向前栽去。下一瞬却被卷入一个温暖的怀中。
纳兰玥在马车外候了半晌闲得无聊又怕兔肉凉了便端着盘子坐在火堆边,眼睛却一直盯着马车帘。好不容易见宇文逸妍出来急忙放下手中的盘子,还未来得及招呼一声便瞧见宇文逸妍步子一顿然后直直倒下。这一惊非同小可,纳兰玥轻功提到极致,整个人如风般瞬息行到车前堪堪接住她,还未抹一把汗怒斥她两句诸如“眼睛看不见逞什么能!”亦或是心疼两句诸如“想下车为何不叫我?”又或是调笑两句诸如“妍儿怎这般急着投怀送抱?”,宇文逸妍倒是先睁着两只无神模糊的眼睛对他狐疑道:“方才不会是王爷故意的吧?”
纳兰玥霎时无语,素行不良的后果便是他现在再多张嘴也说不清。
宇文逸妍心中偷笑,她自知此事绝不可能,因她方才靠在纳兰玥胸口听到他心若擂鼓,若非真是被吓到了想必也不会这样。然她此刻占了上风,自然要将平日里他从她这儿占的便宜全部占回来!
纳兰玥不经意间瞥见她微扬的嘴角,心中有了计较,避而不谈,伸手揉了揉宇文逸妍的长发,牵着她往火堆边走去。
宇文逸妍只道自己占了个便宜心中愉悦,也不反抗,任由纳兰玥拉着她的手,浑然不知自己被占了个大便宜!
将宇文逸妍牵到方才自己坐的地方,扶着她的肩坐下,纳兰玥俯身端了盘子,一手举箸夹了兔肉送到宇文逸妍唇边缓声道:“你眼睛不好别逞强,凡事有我。来,先尝尝这个兔肉,这荒郊野岭的没什么好吃的,你先将就一下。”
宇文逸妍半伸的手缩回来,人家都这么说了,她再拒绝就显得矫情了,遂张嘴咬下唇边的兔肉。嗯,依旧是令人咋舌的厨艺啊。
“妍儿觉得如何?”纳兰玥对宇文逸妍的表情非常满意,此番看来效果颇好,也不枉费他劳心劳力。
“很好吃。”宇文逸妍实话实说,“想必王爷那时学得极是认真。”
“那是自然,事关妍儿我怎敢马虎?”纳兰玥吊儿郎当道,换得宇文逸妍一个白眼,摸摸鼻子,纳兰玥继续喂食,宇文逸妍继续被喂食。
“对了,你师尊怎么了?”
宇文逸妍脸色一僵,眉头也锁了起来,半晌,轻声道:“失踪了。”
失踪之事只是他们揣测,如今师尊究竟真正身在何方仍是未知。本来师尊行踪不定消失个十天半个月也不是没发生过,但今次若非真的出了事又怎会连玄光镜都寻不出踪迹?须知这玄光镜可是宝物,以圣女灵力但有师尊半点气息便该寻得到,然此番音讯全无,十有八九是被人囚禁起来,封了气息。师尊曾坦言这些年得罪了不少人,以前师尊身怀灵力自然来者不惧,但如今一身灵力皆在她身,若是遇上些大法力者,岂不休矣!
思及此,宇文逸妍噌一下站起身,口中急道:“不成!我要立刻赶回王都!”
“她是你很重要的人么?”纳兰玥跟着起身,拍拍衣袂上的草屑,有些讶异。
自相识以来他从未见过她如此外露的情绪,此番如此焦灼定是心中极是在乎。
“是。”宇文逸妍冷静下来,重又坐下,咬咬下唇道,“是如同父亲娘亲一般的重要的人。”
第一次见到师尊是父亲回光返照的那一日。宇文绝屏退了众人,独留她在房内,苍白许久的脸色今日却极是红润。宇文绝束了发,换了一身藏青绘墨竹的宽袖锦袍,手捧一杯清茶凭栏而望。
见她来,回头一点,眼中漫上笑意:“妍儿来了,坐。”
她张了张口,喉咙却似被什么堵住说不出话,宇文绝见她为难,却也只抬抬手示意她噤声。
一杯清茶饮尽,窗外忽起一阵微风,宇文绝身边忽多了一个人:背身负手,墨发盘起,碧衣碧裙,一条翠色槿纹腰带勾一抹纤纤细腰——是一名女子。
“见过尊主。”宇文绝放下茶杯,朝那女子行了个大礼。宇文逸妍微微有些愣神,这分明是朝拜君王之礼。
“嗯。”那女子应一声,回过身来,宇文逸妍此时方将她看得清楚,只是说看得清楚其实也不尽然:那女子一头如云墨发逆光看来竟是墨绿色的,额前坠了个芰荷金花钿,额角处两缕发被花钿末的金流苏松松绾着,眉如远山,一双眼睛金光流转,明明暖如春色偏生又看得人心底发寒,面上一张翡色面纱遮去口鼻,一身碧色衣裙衬得她姿容无双,身姿娉婷。
“这便是令嫒?”平平淡淡的语调宇文逸妍却看得出她眼中浓厚的笑意,“不错,很不错。”
“正是。妍儿,快过来。”宇文绝起身,回首向她一招,“来见过你师尊。”
宇文逸妍虽不明所以但还是碎步挪到父亲身边。
那女子轻笑一声,纤长如玉的手勾起她的下巴仔细瞧了瞧又放下:“本尊可不记得什么时候答应过这件事。”
“尊主贵人多忘事,但想必还认得这个。”宇文绝也不生气,自袖中摸出个玉簪子来。那玉簪子水头极足,毫无杂质,成色极佳,一看便是价值连城的宝物。且那簪子极是特别,簪身细长却不直,在中间弯成一个半弧,簪尾形同步摇,雕了不知名的花,一朵朵妖娆夺魂,又在花下珠帘般挂了半扇同色的玉珠。不难想象若是女子戴上,那珠串遮住半边眉眼,必然别有一番风采。
这簪子果不寻常,那女子见之眸色一深,微垂眼睑伸手拿过簪子收入袖中:“哦,本尊想起来了。小舞好像是提过这件事。本尊允了。”
“多谢尊主。”
“你先别急。你过来给本尊看看。”女子伸手向宇文逸妍一招,“若是不够格,可当不了本尊的徒弟。”
“尊主说笑了。”宇文绝又是谦恭一笑。
宇文逸妍心中疑窦丛生,以前即便是对纳兰熏父亲也未曾有如此神态,今次先行君臣大礼,这女子又自称本尊,莫非她是…
“您是绯妆宫宫主夙夜曦大人么?”
“夙夜曦?”那女子一愣,随即笑弯了眉眼,“嗯,何以这么说?”
宇文逸妍还未开口就被宇文绝喝止:“妍儿不得无礼!这位是蛇姬大人,你母亲的主上。”
“这事不急,你且说说,为何觉得本尊是夙夜曦?”
宇文逸妍抿抿唇:“因尊主容色倾城,一看便不是等闲之辈。”
“哦。你这话说出来寻常人只道安阳侯府的嫡大小姐是个目光鄙陋才疏学浅的女子,本尊却知道,你若这么说绝不是因为什么容色倾城绝非等闲之辈。”蛇姬又是一笑,伸手作势去摘面纱,“你若说得出个所以然来,本尊便让你看看本尊的脸,是不是当真容色倾城。”
“尊主大人万万不可!”宇文逸妍尚未开口,宇文绝便上前一步跪倒在地,“小女年幼无知童言无忌,还请尊主大人看在舞儿的面子上不要将这话放在心上。”
“罢了。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太死板无趣,也不知小舞怎么受得了你。”蛇姬放下手,转而按按额角,“本尊会帮你照顾好你女儿的,你安心去吧。”
“多谢尊主大人照拂。”
“记得去了同小舞说,本尊不会亏待她的女儿的。”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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