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逸妍应了一声,看着枕着自己的腿昏昏沉沉的纳兰玥,清清嗓子轻声道:“王爷?王爷?醒醒。聊城到了。”
纳兰玥自打被楚书一掌打昏了后便再也没有醒来,宇文逸妍也乐得个清静,只是如今若是他再不醒,一会儿可如何下马车?
纳兰玥眉头皱了皱,缓缓睁开眼,迷茫道:“本王这是怎么了?”
“回王爷。”宇文逸妍早就准备好了措辞,“今日王爷药尚未服用,而后情绪太过激动急火攻心伤口崩裂然后便昏了过去。”
“唔。”纳兰玥看了看胸口重新包扎过的伤口,疑惑道,“本王为何会情绪激动?”
宇文逸妍倒也是一愣,纳兰玥这是不记得自己说过些什么了么?正想着如何回答,马车停了下来,车外的余隐道:“王爷,侯爷,卑职见二位大人伤势未愈,敢问先去客栈可好?”
“你自己定夺吧。”纳兰玥懒声道,眼睛却直勾勾地看着宇文逸妍。马车又动了起来,宇文逸妍回身倒茶,刻意忽视如芒在背的感觉,面不改色将茶递给纳兰玥:“王爷请用茶。”
纳兰玥接过茶杯喝了一口,正想说些什么,马车又停了下来:“又怎么了?”
听闻纳兰玥的声音隐隐有些不悦,余隐蹙眉看着马车前跪着的人,那人扬声道:“回禀王爷,卑职聊城城督郁岑拜见王爷侯爷。”
城督,是羽国历代传承下来的职位,阶品与城使相同,乃是先人为防偏远之地城使全权在握造反起义所设:两权分立,城使同城督一管财,一掌权,故此自古以来城督同城使总是对立的,譬如眼前的余隐同郁岑。
郁岑跪了半晌却不闻车中人说话有些不解,正要出声询问,马车中传出男子懒洋洋的声音:“起来吧。到达目的地前不准再开口。”郁岑懵了一懵,只得喏喏道:“是。”
“这郁岑,同郁铭是何关系?”纳兰玥又喝了一口茶。
“郁岑是郁铭同父异母的弟弟,换言之便是他父亲小妾生的儿子,庶子。郁铭以己之权将他弟弟调到这个山高皇帝远的地方,郁岑无才不假,郁铭恨他不假,用他在聊城捞油水也不假。”宇文逸妍冷笑两声。
“郁家啊。”纳兰玥懒懒地斜躺在马车中,有一搭没一搭地喝茶。
“王爷准备如何?”宇文逸妍问道,郁岑,说白了也是郁家人,要彻底铲除纳兰策,郁家必须倒,如果纳兰玥不想下这个手,那就她来下。
纳兰玥看了她一眼:“父皇虽让本王前来整治水患,但此等贪官污吏还是除掉的好。”
“是。若有用得上微臣的地方,王爷尽管开口。”宇文逸妍垂下眼帘。
纳兰玥饶有兴趣地看着她,突然开口道:“妍儿你过来。”
“恩?”宇文逸妍有些不解,放下茶杯几步走到纳兰玥身边,“王爷有何事?”
纳兰玥扬起下巴示意她再坐近一点,宇文一眼又向前挪了一挪,放在身侧的手被纳兰玥握住,纳兰玥用力一拉,将她强行扯入怀中:“你不喜欢纳兰策。”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宇文逸妍不明白他的话和他此时的动作有任何关系,手上挣了挣,没有挣开,只得作罢道:“王爷何出此言?”
“本王看得出来。”纳兰玥饶有兴趣道,“宫中的宴会你也不常参加,按说与他的接触当不多。安阳侯此人深藏不露,颇有城府,纳兰策到底是做了什么事让你如此憎恶他?”贴近宇文逸妍耳畔轻声道,“甚至想铲除郁家?你这是要断了他登基的路是么?”
宇文逸妍蹙起眉头,信中暗惊纳兰玥竟心思细腻到如斯境地,竟连她不想纳兰策登基都猜了出来。
“妍儿为何这般表情?莫非本王猜对了?”纳兰玥手上的力道稍松,宇文逸妍便用力挣脱开去,揉揉有些发麻的手腕,沉声道:“王爷想多了,微臣与策王爷并未有过交集。”
“如此甚好。”瞧着纳兰玥脸上满足的神情,宇文逸妍不明也不想深究,拾起方才合在一旁的书继续翻看。
马车又行了片刻方停下,车外余隐的声音传来:“禀王爷,侯爷,客栈到了。”宇文逸妍先一步掀开车帘道:“王爷请。”纳兰玥清咳一声,踩着台下阶下了马车。
行在后头的郁岑此刻也是下了马,见车上下来一身材颀长面容清俊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郎,不消说便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凤皇贵妃的长子——纳兰玥;不过比起纳兰玥,他更感兴趣的是名震羽国的女侯爷——安阳侯宇文逸妍。但见一只素白修长的手掀开车帘,一位紫色锦袍加身,同色纱巾蒙面,乌发梳起玉簪插,冷眸半眯长眉蹙的女子动作利落地跳下马车。郁岑微微低头,暗暗打量这位女侯爷,不由心惊:细长的眉眼霸气难掩,周身气泽冷清,若非郁铭早就与他通过信,他定不会觉得这是一个尚未及笄的女娃。只是郁铭在信中只提到安阳侯会来,怎的这玥王爷在王都好好的清闲日子不过,跑到聊城这山高皇帝远的地方来了?
宇文逸妍下了车,冷淡地扫了一眼周围的人,道一句:“一路舟车劳顿,这些日子以来王爷便未曾好好歇息过,还愣着作甚?”
“是是是,是卑职失职了,还请二位大人随卑职来。”余隐一低头,伸手便引了宇文逸妍同纳兰玥向客栈楼上而去。
“且慢!”郁岑此时才回过神来,方才宇文逸妍那一眼太过凌厉,唬得他急忙低下头,此时三两步拦在了客栈门前,“余大人此举有失偏颇,此时聊城内饥民流氓比比皆是,又怎可让二位大人宿在这客栈内?若是出了什么差错,你担当得起吗?”说罢又是朝着纳兰玥拱手道,“若是王爷不嫌弃,下官府邸中早已……”哪知纳兰玥不等他说完便摇手道:“不必了。”说罢兀自上了楼。
宇文逸妍看也不看僵持在门前的两人,也向楼上走去,只在路过余隐身旁时道:“都回去吧。本侯过会子便去瞧瞧那水患之处。”
“是。”见安阳侯对灾情如此上心,余隐心中也是一喜,又看了一眼尴尬里在一旁的郁岑,心情大好地离开了。
【客栈内】
宇文逸妍犹豫再三,还是叩响了纳兰玥的房门。
“进来。”门内传来纳兰玥的应声,宇文逸妍却只在门前道:“王爷且在此处好好歇息,微臣前去水患之处……”
话音未落门便被“哗啦”一声打开,纳兰玥一身青袍,倚门而笑:“妍儿说笑呢,本王既承了皇命,自然也应当前去看看。”
“王爷请。”宇文逸妍也不推脱,一撩长袍便下了楼。纳兰玥挑挑眉,慢吞吞地尾随其后,不时咳嗽两声。
“王爷身体可好些了?”连续的咳嗽声让宇文逸妍不得不转身询问道。
“妍儿可是在关心我?”纳兰玥受宠若惊道,“好多了好多了。”
宇文逸妍:“……当我没问。”
纳兰玥唇角含了笑意看着前方落荒而逃的宇文逸妍,一抖袖子划出一把折扇摇着扇子跟了上去。
聊城的路因今日的水患变得泥泞不堪,余隐担心两位大人不习惯便安排了马车。宇文逸妍坐在马车上掀开车帘蹙眉望着路边行乞的人问道:“余隐,本侯问你,虽说水患严重但毕竟才几日尔,怎的城中已是这般饿殍遍地的情形?”
“侯爷有所不知,卑职所管只是这聊城的兵权,粮草归郁岑郁大人管。”余隐催了催胯下的马靠近马车。
“回禀侯爷。”原本跟在队伍最后的郁岑闻听此言连忙上前道,“聊城原本就不是什么富庶之地,这些年囤积的粮草本就没有多少,再加上此次受灾面积极广,人数极多,入不敷出也是正常的。”
马车中一时没了声音,郁岑心中忐忑,正要出声询问,忽听马车中传出一声轻笑:“聊城本不是富庶之地?郁大人莫非是欺本侯年幼?《羽国志》上记载的明明白白,这等冬风都吹不到的地方,一年四季皆如春夏。囤积的粮草不可谓不多,本侯还记得前些年聊城上奏的奏折中郁大人是怎么写的来着?哦对了。净收粮草三十万石。敢问郁大人,这三十万石去哪儿了?”
宇文逸妍每说一个字,郁岑的脸色就白两分,最后颤声答道:“回……回禀侯爷,城中虽有些余粮,但……但卑职也酌情分给灾民了……”
“哦,这样啊。”宇文逸妍若有所思的声音传来,“不知郁大人可有将自己算在灾民一列?”
“这……”余隐避开郁岑满是恨意的目光,夹夹马肚独自行到了前面。
马车里,宇文逸妍不屑地瞥了一眼外面汗如雨下的郁岑,身子重重靠回了车内的软垫上。
“妍儿我这才发现你平日里同我说话真真是细声细气得很。”纳兰玥把玩着拇指上的玉扳手,定定地看着宇文逸妍。
“王爷您信不信若微臣现在去郁岑府中搜一搜,定当能搜出多得吓人的粮草?”宇文逸妍也不计较纳兰玥的话,笑吟吟道。
“你可要小心些,这话一说出来,郁岑必将视你为眼中钉肉中刺,不除不行。”
“不急。”宇文逸妍漫不经心道,“他若是想除掉我,必当飞鸽传书与郁铭,然郁岑于郁铭而言不过是一招废棋,有他在固然好,但若是他一时糊涂,譬如做出刺杀侯爷这等事,郁铭也不会救他。”
“你倒是清楚。”纳兰玥收敛了脸上的笑意,正色道,“但你此前并未便露出偏向纳兰策抑或是我,郁铭或许没有那个胆子杀你,但或许他会试探。”
“试探么?”宇文逸妍冷笑一声,“那本侯就如他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