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青瞪圆了眼睛,她虽是庶出,可由于是安郡王唯一的女儿,所以也是要什么有什么,从来没有人敢苛待她半分。长青只觉得受了奇耻大辱,她想用世间最恶毒的话来羞辱他咒骂他。
她呵呵冷笑:“哼!我不过骂她两句你就心疼了?你搞清楚,她不过是个寄人篱下的可怜虫,我才是你的亲妹妹!呵呵,我知道你为什么那么疼她宠她,把她看的比眼珠子还重要,甚至比你的命还重要!因为你爱她!你这么多年一直爱她!可惜了,人家要做皇子妃了,你和我一样不过是个可怜虫而已!”
长安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这个怪物一样的人不是五姐姐,怎么会是她呢?她那么温柔大方,她那么的疼爱自己!
博尔敦不可抑制的微微颤抖,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眼睛由从前的赤红到平静如水,最后只剩一片悲凉。
柔福看得心疼不已,她站起来,缓缓走向长青,慢慢的蹲下去,捏住她的下巴,说:“长青,恶语毒言就像是一把剑,是双刃的,你用它去攻击别人的时候,总会不小心伤了你自己。”又以调笑的口吻道:“看来,要叫二嫂嫂尽快安排你嫁人了,小女孩子家已经思春了。你晓得什么是爱呢?我告诉你,你三哥哥为什么那么看重长安,因为长安和他一母同胞的妹妹的一般大,是同一天出生的,并且也叫长安,她长大三个月大的时候不幸染了天花,然后长安就被你玛法接到了府里来。”
长亭跺脚,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你中邪了是吧?满身的酒气!来人,把五格格弄到抱厦去歇息!”
这本是一场欢乐温馨的联谊告别会,最终却不欢而散。
博尔敦抬手抚了抚长安的头发,说:“她估计是更年期提前了,偶尔发个人来疯,咱们别理她,就当是听了几声狗叫!你今日单刀去赴那个北方绿林的会,估计也累了,乘机睡会儿,待会儿赫图、经廉、隆岱那几个臭小子又要来闹腾你了。”
长安真有点累了,抚着额头说:“不对!”
“嗯?”
“更年期提前的不是五姐姐,而是哥子你,今日变得啰里吧嗦的!”说完朝他做个鬼脸。
博尔敦笑起来。
世上的事,哪怕就是芝麻绿豆大的一点子小事,只要和皇帝家沾了边那就变成了大事。比如说同样是放屁,别人大庭广众之下放个屁顶多被人笑一场,但要是皇后或者妃嫔们放个屁,那就是攸关国体的大事,肇事者轻者降级重者永居长门,再也没有了出头之日。
同样的道理,同样是嫁闺女娶媳妇儿,平常人家规矩虽多,但大家抱着一种瞧热闹的喜庆态度,规矩上马虎点倒也没什么。但皇家就不同,因为是关乎国体的大事,所以皇子们结个婚就跟打一场硬仗一样,只要是娶了福晋的皇子,大家普遍表示,虽然美人如玉,多多益善,但结婚这种事儿有了第一次就不想有第二次了。
长安后来一直想,这大概就是八阿哥为什么一生只娶了她一个福晋的缘故。因为他十分懒,不想受结婚之苦,所以在男人最风流多情的年华里都没有添置一个半个的侧福晋庶福晋之流。
五月初九:五月初十的前一日。
安王府十分热闹,屋下廊上处处挂着红彤彤的大红喜字灯笼,连树木的枝桠上都没有放过,偌大的安王府,里里外外张灯结彩,显得喜庆非凡。仆人个个小跑,并且面带微笑,显然出力出的十分愉快,因为小三爷说了:要是诸位能把这件喜事儿办漂亮了,自管事儿的起,人人有赏。赏大钱五吊,腿脚勤快的另有奖励。瞧瞧,多阔绰呀!简直就是个发家致富的好机会。众仆心想,要是安格格能多嫁两回人那该多好!
长安要是知道他们的想法,估计就得两眼翻白,口吐鲜血而亡了。
小三爷就是博尔敦。
长安抱怨博尔敦:“您呐,就是钱烧的!做事是他们的本分,况且事后公中自有赏赐,你又何苦花这些冤枉钱呢?”
博尔敦笑道:“冤枉我也认了!我得赶紧把你风风光光的嫁出去,省得天天来花我银子,你想想,从你会吃糖葫芦起,本大爷搭进去了多少雪花银呀?这点赏银简直就不值一提!嗳,从今往后,终于摆脱你这个花钱的大包袱啦!”
长安怒极,瞪着眼瞧他,博尔敦捏着她的脸颊大笑。
长青终于酒醒。她揉着酸胀昏沉的脑袋,四下里打量了一番屋里的陈设,终于想了起来自己身在何处。屋子里一片红,鲜艳欲滴的绡纱帐,如火如荼的大红喜字,而她自己就置身在这红色的汪海之中。
长安端着一个黑漆烫金的托盘袅袅婷婷的走进来,穿着最家常的浅蓝色绮罗小衫,一头乌压压的长发只用一根丝带束起来,松松垮垮的垂在肩头,容色瑰丽,艳而不俗,媚而不妖,动中有静,静中有动,使人见之难忘。
长青以女人的眼光来评判她,此时也不由得要赞一声好。
“一觉睡到这个时辰,五姐姐可真是个大懒猪!来,快把这盏芙蓉梨花羹喝了。”长安与往常一样,脸上挂着调皮的笑,手里举着一个青花瓷的汤钵子。
长青冷冷的瞧着她。她的笑容仿佛一根刺,深深的扎在她的皮肉中,天长日久终于化了脓,此时流出脓血来。
“郭络罗长安,你不必伏低做小做出这个样子来。我们的情义在昨天的时候就尽了,不,应该说我们之间根本就没有任何情义!我对你只有嫉妒和怨恨,可我却得每天逼着自己做出喜欢你的样子来,你不知道我有多痛苦!还记得你六岁那年生的那场病吗?”
记得,怎么会不记得!那时候玛法去世,自己伤心的不得了,出殡的前一夜偷偷跑去银安殿陪他,腊月天里坐在棺材上陪着玛法说了一夜的话,第二天就病的人事不省。
她只记得她喝了许多许多的药,喝的都要掉头发了,可病却总不见好。那时候,府里面流传着一种说法,说安亲王舍不得她,要接她过去那边呢。
说到“那边”这两个字的时候,仆人们总会刻意的压低声音,拖出悠长的尾音来,带着一种森然的神秘感。
她一直喝了三个月的药,喝的面黄肌瘦,快要死掉了,还是岳端不忍心,最后说:“我带她去阿玛的王陵的住一段时日吧,兴许老爷子想孙女儿,等见着了她,病也就好了。”
他们到王陵的第三日,她的病果然大有起色,半个月之后已然能跑能跳,又是一条响当当的好汉了。
那么久远的事情,长安不晓得长青提它做什么?
“哈哈,你不晓得吧?其实你喝的根本就不是顾先生开给你的药!”她眯着眼睛,自顾自的说下去:“你生病的时候我每日都要花三四个时辰在后花园那个放杂物的小屋子里,我尽心尽力的熬另一副药给你喝,我那么辛苦煎熬,可老天不长眼,你居然没有死的掉!”
长安没有大智慧,小聪明却还有几分。原来,长青用她自己熬的药替换了顾先生的药!那时候总是她喂药给自己吃,衣不解带的照顾了自己三个月,整个王府甚至整个四九城的贵妇圈子里谁不知道她的恩义呢?长安木然的看着眼前这个美丽的少女。
她还记得她那时候哄自己吃药,总会说:“长安,乖,把药吃掉,把药吃掉你就能见到玛法了。”
为了这句话,自己捏着鼻子吃了三个月的中药。
原来,果真如此!她竟然真的打算送她去见玛法!
那时候她总是甜甜的笑,温柔的与自己说话。长安想起来,好像从那之后她的笑容再也没有那么灿烂过。那时候她几岁呢?只是九岁多一点的小女孩子吧。九岁,多么纯真无知的年华啊!
“我一直做的很好,做的天衣无缝,只要再给我十天,你就可以永远的从我眼前消失了!可是却误打误撞被五叔知道了,他带你去王陵住,并且告诉我,从今往后,如果你有任何闪失,他只找我。他说他会叫我尝遍大清所有的酷刑,最后学吕后毁了我的容颜,割了鼻子和耳朵,做成人彘……”
长青的声音突然凄厉起来:“人彘!人彘!长安,我那时候连人彘是什么都不知道,却吓得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我总梦见自己被装在坛子里,只有一个面目全非的脑袋在外面!长安,为什么?为什么所有人都喜欢你,我那样努力,可他们却总也瞧不见呢?岳端,他是我的亲叔叔,可他那样爱护你!你不晓得,他每次见到我,眼神那样冷,就像是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在我身后盯了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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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青这个人蛮重要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