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嬷嬷答应一声,就去灭烛火、放帐子,屋子里暗下去,冷冷的月光倾泻一地。赫舍里氏突然说:“说了你们总也不听,往后不要去打听竹园的事。我拉扯了她一十五年,尽心尽力,不要临了临了的伤了情分。女孩儿家心思敏感,她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哪有在自己家里反受人监视的道理?”语气已经严厉起来了,青嬷嬷赶忙应个是。
第二日是大年三十,按老历儿,头一件大事便是祭祖。长安停了一切药物,沐浴更衣,郑重的穿戴起来,便去找柔福格格。柔福见她穿着一身火红的旗装,只在腰间挽一条雪白的松花绫子,越发显得削肩细腰,亭亭玉立,就笑道:“大家今日都穿的光艳,偏你穿起衣服来稀奇古怪的,这样一搭配,倒是艳而不俗,真真是国色天香了。你瞧,你一来,我就不敢穿红了,巧儿,拿我那套鹅黄色的出来。”
俩人手挽着手,说说笑笑的去随喜园。按理,长安是没有参加安王府祭祖这样盛大庄严仪式的资格的,大约是玛尔浑和赫舍里氏为了照顾长安的心理,好叫她真正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所以就说:“先王抚育了你一场,走的时候又念念不忘,一千一万个放心不下,总该磕个头,报个平安的。”这是他们心细,体人意的地方。然后,长安就与表姐妹们站在一处,郑重其事的参加祭祖这项活动。
祭祖的程序繁芜冗杂,长安一进祠堂,眼睛就望住正中间最前面的那个牌位,那是岳乐的灵位,她在心里轻轻地唤了一声玛法,已是泪涌如雨。这么多年过去了,连玛法的容颜都已渐渐模糊,可“玛法”这个词带给她温暖与怀念却永远都不会消褪。
晚上的年夜饭是在随喜园吃的,赫舍里氏乐呵呵的受了儿孙们的跪拜,赏下新年礼物。孩子们在这个时候总是最开心的,大的围着赫舍里氏逗趣儿,小的就吆五喝六的放爆竹。长安是个爱热闹的人,此时十分欢喜,带着一帮表弟表妹去外面玩灯笼、放爆竹。
玛尔浑从宫里回来,手里提了个灯笼。大南瓜里面坐了个头上扎着蝴蝶结的小兔子,瞧着十分新奇精巧。大家都喜欢,啧啧惊叹,玛尔浑提着它,给太福晋行了礼,赫舍里说:“哟,这灯笼真是精巧,难怪大冷天的,你巴巴的提回来。难道也动了童心?我记得你小时候,也就华彬那么大点人,却是个臭脸子,只要不是刀剑书籍,就说那是女孩儿家的东西,你瞧不上。现在倒好了……”
赫舍里氏笑起来,玛尔浑有些难为情,华彬就说:“阿玛常说,男孩子家要修身养性,建功立业,不许我们玩这些。嗯,他拿灯笼来,必定是打算送人的。”
玛尔浑笑道:“就你鬼机灵!”
小孩子们一听要送人,都眼巴巴的望着他,玛尔浑咳了一声,说:“长安,恭贺新禧,岁岁平安。”
长安欢欢喜喜的接了灯笼,对满屋子的人得意的炫耀:“瞧吧,二舅舅虽说最爱打我,可也最疼我啦!”大家都笑起来,小孩子们觉得安姐姐挨了打,这会儿得个灯笼作为补偿,也算是可以接受,也就欢欢喜喜的围着长安耍灯笼了。
因为长安病着,赫舍里氏就叫她早点回去歇着了,青嬷嬷亲自送她,一直送到竹园的门口才回去。丫头们包了饺子,等不着长安,就煮了来吃,正聚在偏屋闹哄哄的说笑,长安对夏凉和冬暖道:“你们也去吃口热乎的,我略躺一躺。”
终究是孩子,正是爱玩爱热闹的年纪,俩人嘱咐长安一番,也就去了。长安上楼,脱了狐裘,灯影下有个长长的影子拖出来,她判断了一下位置,莲步轻移,噌的一声,挂在床角的匕首已被她抽了出来,一个侧转,两个跟头翻过去,已到了那人的身边。那人身手极为敏捷,脚下不动,手上几个推拿,一套擒拿手使出来,长安的匕首就被他夺了去。
地龙烧的很旺,屋子里又熏了茉莉香,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清甜味。他两只手捉住长安不安分的手臂,脸上挂着坏笑,上下打量她一番,道:“你的身手还停留在一年前的水平,看来女孩子长大了,果然就会变懒变笨。”
他的气息扑在她脸上,暖暖的,有点痒,还带了几分酒气。被他璀璨如星的眸子盯着,长安窘迫起来,硬撑着气势说:“登徒子!半夜三更跑来吓唬人!你再不放手,我可就要喊人了,到时候一顿打狗棒给你赶出去。”
“那你喊,看我怕不怕,等她们进来,我就自曝身份,说我是八阿哥,来瞧我媳妇儿的。”
媳妇儿!这词蛮新鲜,官宦人家并不这样叫的,只有山野的俚语里才有这种称呼。可是,这个词叫人觉得温暖,有一种淡淡的平和安宁,甚至有种甜蜜。
长安只觉脸颊滚烫,连脖子都要烧起来了,嘟哝:“灌多了黄汤,不在自己家里歇着,大老远跑来撒酒疯!”
终于挣脱了他的钳制,她回身关上窗户,心里想着,赶明儿就加两道防护栏,看他还能不能翻得进来!又一想,窗户加了护栏影响视觉,不若在窗户底下挖个陷马坑,里面插满小刀子,哈哈……
他走到她身边,与她并肩站着,轻笑:“瞧你,眼睛里冒着小星星,又想着算计人了?嗯,让我猜猜,是不是想在窗户底下挖个坑,里面插满明晃晃的兵刃,就等着我自投罗网了?”
这人真神!她滴溜打个寒颤,大着舌头说:“哪能呢?我心肠贼好,怎么会往坑里放大刀?顶多放几个刮胡子的小刀片。”
他轻笑起来,极愉悦的样子。
长安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不但起了歹意,还被人家当场揭破,真够没脸的。为了避免尴尬,她跑去倒了杯滚烫的奶茶给他。他尝了一口,说要加糖,她就去找糖罐子,平常见冬暖夏凉她们随手拈来的东西,她恁是找不着,无头苍蝇一样乱转,倒是他眼尖,在多宝阁的第三层取出一个官窑掐丝珐琅的美人颈小花瓶,花瓶上画着几只长尾巴的小老鼠,里面果然是西洋雪花糖。
她佩服起来,问:“你怎么晓得?”
“猜的!”
“怎么猜的?”
“这东西稀罕,有些人是个馋嘴猫,又小气,怕被华彬和长乐几个偷吃掉,所以偷偷藏起来喽。你看这瓶子上的小老鼠,眼睛滴溜溜的,可不就像某些人么!”
“你才贼眉鼠眼呢,讨厌鬼!”她伸手锤了他一下,他乘机捉住她的手腕。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尾指轻轻扫过她的手背,酥麻麻的感觉。他眸如点漆,痴痴的望着她,她的心突突乱跳,脸又烫起来,借口说:“蜡烛要灭了,我去添烛火。”
她走到那里,他的眼光就随到那里,那目光如同幽蓝的火焰,炙烤着她的每一寸肌肤。长安恼怒起来:这个人,如今越发肆无忌惮了,如此欺负人!他总是喜欢跟自己作对,从小到大都欺负自己,现在大老远的跑来欺负人。
她愤愤的说:“讨厌鬼,你还不走!你为什么来我家里?就是为了欺负人么?”
她的眼眶有点红,八阿哥痴痴的,往她跟前走了两步,又站住,从怀里摸出一个竹盒子,轻声道:“我,我来瞧瞧你,我就是想瞧瞧你,特别想,我自己都没有法子,就来了。我要在你嫁给我之前,送你一样新年礼物。”
曾经有一个人,也送给她一样礼物,他说:“那么多店子,一家家的找过去,真是累煞人也,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叫我找着了这个。”
并不是和田玉,而是一个云南玉的镯子,碧绿通透,水波欲流。这个叫翡翠,玛法曾经送过一块这样的玉佩给她,所以她认得。他替她戴起来,仔细端详半晌,方才道:“这个叫帝王玉,翡翠里的极品,也只有它才配得起你,长安,只有世间最美好的东西才能配的起你。”
他是沉默寡言的人,并不善于表达,可那天他说了那样多得话,只为赞美她。那时候,满心的甜蜜,那样的欢喜,心里满满的,都是欢喜。
镯子本是成双成对的,取个好事成双的彩头,可他只送给她一个,注定便是一场孤枉。
她不接,他固执的举着。
她看他,他亦看着她。脸色灰败,嘴唇紧抿,可眼神坚定,仿佛她不接,他就一直举着,举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
博尔敦说他是个极固执的人,只要认准的事,哪怕千难万险、刀山火海,他也一定要做,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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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大家的支持哦!祝大家周末愉快!
另外,想请大家帮个忙,我一直相信看书的朋友们水平都不低,能不能帮我想想章节名呢?我都愁死了,取章节标题这个事儿,就好像小时候念书,老师叫人分段,写段落大意一样,我挺怵的,简直江郎才尽!
本来吧,我写的第一章大概四万字,有个总标题,叫做:之子于归。一只写到女主大婚那儿,能赖掉标题,我自己觉得蛮爽,哈哈!
我反正是不能给每一章都取出一个好标题来,所以我决定这样做:修改章节名称,每一章都叫“之子于归”,后面再加个数字就OK呢!
如果哪位亲能取到好标题,请留言,小北看到之后会修改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