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郡王一脸肃正端严,已经在银安殿侯着了。长安磨磨蹭蹭爬上几十级台阶,又以乌龟都鄙视的速度蹭到大殿,这才勉强抖了抖精神,深吸几口气,替自己壮壮胆,蹭到安郡王身边,恭敬地叫了声舅舅。安郡王只管摸着胡须闭目养神,并不理她。长安心想,他要是睡着才好呢。又试探着着叫了声“二舅舅”,还是不理,她就拿脚在回僵进贡的长绒地毯上画圈圈。
玛尔浑突然咳嗽了一声,长安眼珠一转,立即倒了杯茶给他,谄媚道:“最近时气干燥,舅舅日理万机十分辛苦,难免肝气过旺、虚火上升,请您喝杯茶润润嗓子。”
“嗯!”玛尔浑接过茶盏抿了一口。就在长安长舒一口气的时候,玛尔浑突然将茶盏往檀木方桌上一掼,哐当一声,在寂静的大殿里显得尤为骇人,他冷喝一声:“孽障,你知不知错?还不跪下?”
玛尔浑为人方正端严,对小辈向来不假辞色,取得成绩只是淡淡的应一声,犯了错误却有雷霆之怒,王府的小阿哥小格格都怕他,长安也不例外。听得这一声断喝,她的膝盖一软已跪了下去,口里却说:“我这次又没有偷整太子爷的千里良驹,您为什么发怒?”
华杞和华彬延明等人被叫来“观刑”,此时正在后殿候着,听了长安此话,不由十分佩服她的勇气。远近二十几个兄弟姐妹里也就她敢回嘴,公然质问说一不二的当家主人。
玛尔浑拍着桌子喝问:“孽障,你!我问你,你为什么和赫舍里家的福格打架,还用酒壶砸断了人家的鼻梁骨?”
随便扔出去一个酒壶,那胖子的鼻梁骨就断了?看来最近我射箭的准头又精进了不少!那胖子也真是可怜,鼻梁骨断了,以后岂不是吸不住鼻涕了?那还能找着媳妇吗?跟他道个歉吧。可问题是即使道了歉,也还是不能解决他鼻梁骨已断这个事实所造成的一系列危害嘛。长安半惊半喜,心里一塌糊涂,面上却做出委屈状。
依她对二舅舅的了解,以硬碰硬只能自讨苦吃,所以挤出几滴眼泪,说:“打断了鼻梁骨?我并不晓得呀。本来我是出去给玛嬷买蜜饯的,又想到您爱吃知味馆的酱鸭,所以就去知味馆,哪晓得赫舍里家那个死胖,哦,福格也在。”
那么多下人,偏要她买蜜饯?连老福晋都扯出来了,偏她这会子又记得自己爱吃酱鸭,简直就是个鬼灵精,玛尔浑心里好笑,面上却冷冷的,提醒她:“别扯那些有的没的,说重点。”
“是!我吃饭的时候,他拿臭脚熏我,我犯恶心,就吐了,吐了他一脸。可是我们也并不是为这个打架,说起来应该是他心情不好,而我又是个谨遵长辈和先生教诲的好孩子,谁家的孩子不懂规矩我就看不惯。然后很好心的提点几句,然后他恼了,嫌我烦,说我像他家里的刘先生。最后,他把我当成了刘先生的替身,叫家丁来打我。乖乖,十几个人,就欺负我一个。”
长安流了两串委屈又悲痛的眼泪。
“哈,安姐姐竟然说她是个谨遵长辈和先生教诲的好孩子!哈哈,真是见鬼!”延明已笑地岔了气。
萨图说:“本年度最佳演技奖要颁给长安。”
隆岱表示反对:“刚刚安姐姐低头的时候没忍住笑了,而且神情也不够悲痛悔恨,所以这个奖不能给她。今儿华徳明明要去遛马,倒装胃痛,那叫一个像,哄得先生叫人拿软轿抬他回去休息,所以这个奖要颁给他。”
经廉说:“在先生面前演戏和在二伯跟前演戏,两者根本就没有可比性嘛,如果二伯的眼神是飞刀,先生的眼神顶多也就是绣花针。我觉得安姐姐余勇可嘉,如果不能拿到最佳演技奖,也应该得到一个100两银子的特别奖。嗯,就叫最佳勇气奖好了。”
赫图表示:“想法不错,可惜资金不足。”
华杞道:“少说两句吧,看王爷过会子问话,说不出个道道来,看不揭了你们的皮。”
玛尔浑只是瞧着她,长安舔了舔嘴唇,继续道:“十几个彪形大汉哩,人家来扭我胳膊,慌乱间我扔出去了一个酒壶,谁想到好巧不巧的就砸中了赫舍里家那个什么福格。天晓得,我都没有瞄准,那个福什么格也太衰些。”
“这么说不怪你喽?”
“可不?”长安摊了摊手,又赶紧装可怜:“是他不懂礼貌在先,仗势欺人在后,我只是被迫防御。再说,大舅舅都说了,咱们家的孩子不能仗势欺人,可也不能被人给欺负了。您看……”博尔敦在屏风后偷瞧,差点笑出声来。
“平日里某只听闻安王府的郭络罗格格是个骄纵蛮横、无法无天的主儿。今日一见却原来还是个牙尖嘴利颠倒黑白的能人,安王府的教养真是令某大开眼界,佩服之至。”说这话的是索额图的六弟法保,袭了索尼一等公的爵位。因为岳乐的继福晋赫舍里氏是索尼之女,所以法保是安郡王玛尔浑的舅舅。
即使郡王之尊,面对长辈,玛尔浑也被噎地够呛,但他是个护短的人,遂冷笑一声:“说到教养,在整个旗人里,安王府多少总还是有一点的。”
法保见玛尔浑有意维护,也冷笑,捋了捋胡须道:“小侄伤势极重,至今无法止血,我们老太太哭晕了过去,宫里娘娘派下两位太医也无济于事,连太子殿下都过问此事。索大人往保定公干,尚不知晓此事,待他回京必要讨个说法的!”
安郡王心里冷笑,人人都道索相权势熏天,我安王府却也不是泥捏的。长安哭丧着脸,他虽瞧着她模样可怜,到底将心一横,打定主意借此给她个教训,否则他日进宫,还不知惹出什么祸端来,那时还能有谁不顾一切的护着她呢?那雕栏玉砌的紫禁城,看着金碧辉煌、锦绣绮罗,却自古都是红颜白骨的修罗场。玛尔浑几乎悔恨起来,悔不该在过去的十几年那样惯着她,宠着她,以致她养成了如今这样至情至性的性子。
虽说是舅舅,安郡王到底恼恨法保倚老卖老,咄咄逼人,言语间也就带了机锋,他喝道:“来呀,把格格给本王带下去,着实打她二十杖。”
随侍的公公不敢怠慢,将长安架起来,拖到殿外的大梧桐树下,几个苏拉看似忙碌的摆长条凳,又用绳子把未央捆在凳子上,苏三擦擦额际的冷汗,念念有词:“几位爷怎么还不来呢?我的好格格哎,您好歹告个饶啊,王爷面上严苛,心里却最疼您的,您服个软儿,没准王爷就饶了您。”
早在玛尔浑喊打的时候就有小苏拉偷偷跑去搬救兵,可惜四爷岳端去访友,五爷景熙赴承德,六爷乌尔占邀了二三好友去郊外跑马。小苏拉急得团团转,博尔敦从偏殿出来,吩咐道:“我去找太福晋,你速请大老爷来。”小苏拉答应一声,撒腿就跑。
人也绑好了,板子也找来了,公公们实在找不出其他事来磨叽,玛尔浑就喝道:“还等什么?给本王重重地打,打死这个惹是生非的孽障。”太监不敢违拗,真的举杖就打。板子打在身上噼里啪啦的脆响,玛尔浑撇过脸,喝道:“我叫你和那些不学无术、欺男霸女的惫赖人物逞强斗狠!”
法保眯着眼,摸着胡须道:“瞧王爷这话说的。”
转眼已挨了四五杖,小太监样子做的足,下手却有分寸,板子打在身上,虽然痛,对长安这种从小就在军营混的人来说,实在算是小意思。但她可着劲的叫唤,比杀猪还凄惨,简直令人闻之变色。这一招还是上次挨打总结出来的经验。但凡大人,教训小孩子的时候,都希望能达到痛在身上记在心上的效果。所以挨打的时候,如果小孩子不鬼哭狼嚎,他们就觉得你不知错,以沉默来反抗自己的权威。幸好,长安还算是个不大聪明的聪明人,所谓吃一堑长一智,上次犯倔,被打个臭死,这一次一定不能干同样的蠢事。
萨图等人从后殿跑出来,跪到玛尔浑脚边求情:“阿玛(二叔,二伯),求您饶了妹妹(姐姐)吧,她知道错了。”
延明机灵,拽着玛尔浑的袍角说:“安姐姐本就生着病,这要打出个好歹来,可怎么跟宜妃娘娘跟郭络罗家交代呢?”华彬心里说,别以为就你们赫舍里家有娘娘,人家家里也有娘娘哩。玛尔浑果真有些意动,拿眼去瞟长安,脸上不忍之色大赤。
这时,苏三急急地进来,喘着粗气说:“住手!快住手!”这才又对玛尔浑行礼:“禀王爷,八殿下派了鹿公公前来,已在门口候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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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欢喜长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