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处数百名症状不甚明显的人,在梦格儿的指挥下将一车车药草搬进各家各户,其中数十份各色药材齐全的,被单独送进了一间空置的药铺,梦格儿让人把那里归整了作研药之所。
“医者,”书生自药车到便一直跟在梦格儿身侧,“这大半夜的,您还是进些食吧,路口上候着的那些丫环送来的吃食都凉透了,这儿明火紧张,怕是不得再热了。”
梦格儿闻言,直了直腰,这才感觉到头晕、腰疼:“一时没留意,竟是这么晚了?算了,不用了,再过阵子天亮了,等着和早膳一起便是了。”
“医者辛苦了,”书生对梦格儿恭敬地道,“先前对医者不敬,还请医者莫怪,现下,您是这里唯一的医者,还请照看好自己,千万别再把我们这些人的最后一丝星火给掐灭了。”
梦格儿见他如此慎重,一时心有不安,连忙地点头道:“是我不的是,倒叫你担心了。既是如此,你便与我一起用些吧,想来你也未曾进食罢?你是生病之人,吃食上更得仔细,不然,哪里来得力气抗病?对了,一直没有请教小哥贵姓,这几日还得多劳小哥,总不能让我‘你’啊‘你’地叫唤吧?”
“医者,叫我何起复即可。”
“何起复?好名字!”梦格儿赞道。
“是么?我倒是一直不喜这名字,起复起复的,这命怎么才能好的起来?这不,随随便便出个游,也能落得现在这个下场!”何起复自嘲地一笑,转脸将食屉内的吃食一一取出,“不过,话说回来,医者,我瞧您也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女儿,怎么会来这里?”
“我么?”梦格儿将垂下的发顺回耳后,微光下,满身皆是柔和,“我是医者不是吗?这儿自是我应来的地方。一会用完食,你辛苦下,再备上些药材,将熬好的防药和熬制的法子,让那些婢子带去那半边,让她们找个叫倔驴子的小哥帮着将防药给尚好的人服食喽,万不可有所遗漏,另外,叫那些婢子就留在那里帮忙,不用再等什么示下不示下了。既是已入了疫处,想来保命的事还是愿意做的。另外,有一事,我确是有些担心的,早前便想问问,一直也没闲下来。”
“医者有什么要问的就问吧,我在终南也呆了四五个月了,当地的些许事情多少知道些。”
“终南城有一半被封,被封之地没有官兵管束,民生安全可有保障?那些婢子本就可怜,无端端因为我陷了进来,别一会再被人给坑害了......”
何起复正嚼着一块鸡肉,闻言停了嘴,又连着几口将鸡肉咽下,道:“医者,您这心思也忒细了,连这都想着呢?您且放心,这终南城别的先不说,那民风可真正叫一个纯朴,这里多少年来一直富庶,住家户不缺衣不少吃的,都是祖祖辈辈的关系,左邻右里牵牵绊绊的全带着亲故,水灾至今,除了药材铺子被哄抢过外,再无听说过半点趁机捞抢的,奸害之事更是不曾发生。就连有人病发了,想到的第一件事也是赶紧离开那半边,别再拖累别人。不过,您这一问,我倒也想到个事儿,那些个丫环......您看是不是也穿得太过体面了?若在其它地方倒也罢了,只是在这里,怕是有些不妥。”
“嗯!”梦格儿认同地点头,府官为表敬重刻意打典那些婢子,确实画蛇添足了,“一会你就让她们先换上粗服再去,换下的衣裳充作柴禾用,等这里解禁了,我再给她们添置。”
何起复仔仔细细地又将梦格儿打量了个遍,眼睛里全是欣赏,伸筷子紧着夹了几口,自怀里掏出一方白色的帕子在嘴上抹了几下,道:“那我就这去了,医者也早些歇下,明儿个还有的忙呢。”
“好!”梦格儿停箸起身送何起复出门,“那个倔驴子是个至孝之人,又识得药材,你务必交待婢子们转告他,就说我不过去了,让他替我照看好那半边,照看好他自己,莫再想着过来就好。”梦格儿想起早前曾交待倔驴帮着安置住处,这么长时间没回去怕倔驴子再冲过来可就白废了不让他随行的心意了。
天微微亮,梦格儿刚刚入睡,书生在外面澎嘭地敲门,惊得她赶紧翻身起床:“怎么了?”
“医者,不好了,里长,里长不行了。”
“快,带我去。”才合上门,又回身推开,小跑着奔至枕边取出那套惯用的银针,将桌上早前熬好的药罐子也带上。
屋里的门窗按着梦格儿的吩咐全部敞开着,原先挤在一起的众人,见里长快要不行了,都下意识的往边上让开,梦格儿径直走过去。
里长的面孔怪异地扭曲着,嘴里咿呀地说些听不太清的话:“那羊啊不能放水里,水里猪圈坏了,放进去羊再掉洞里去。老婆子啊,去看看妞儿,让妞儿今天回家给我带点水烟。”
书生在边上小声说道:“妞儿是里长的大闺女,死了十几年了。”
梦格儿轻叹一口气,小心地拉开里长的上衣,只见里长的胸口上密密的一片水泡在微光下饱涨得发光,看得她不由得全身起毛。
银针在火烛上烤了几烤,小心地从一个水泡的顶上刺入,左手握着用药汁滚过晒干的丝帛就要抵上去,却惊奇地发现水泡是破了,可里面却并没有流出黄水。梦格儿拧着眉头想了下,将银针再次刺入,挑开外面的一层皮,露出里面,里面确实是一点黄水都没有,有的只是一点白色。梦格儿接连挑开好几个泡,均是一样的,里面的肉呈白色,干干的,没有黄水。
怎么会这样?
一时间原先的种种设想都没有了着落,“起复,你先将汤药喂里长服了,再帮我一起把里长身上的泡全挑开,完了将这些败毒的药粉敷在伤处。”
正说着,里长忽然痛苦地睁大眼睛,哼叫道:“唉呀!痛煞我了痛煞我了!”,瘦弱的身体蜷缩在一起,来回地翻滚,大颗汗珠从额上滚落。”
“坏了,医者,里长这是又腹痛了!怎么办?”
里长的夫人--那个老妪,伸出枯瘦的手掌在里长的肚子上一下一下地抹着,咽噎道:“老头子,好点了没?好点了没?不要吓我啊,老头子!”
“莫急,先将里长四肢压住,容我给他施针。”梦格儿示意他们压好里长,疾速地他身上几处穴位刺去,很快,里长便晕倒不动了。“起复,快给里长服药吧,这药里我放了甘草,薄荷脑,是对症这腹痛的,你压住里长的舌根,拿勺子一点点地往里送。”梦格儿轻轻抬起里长的脑袋,将一圆片递给起复。
起复动作很利索,三两下就将药全部喂了下去。
梦格儿见一切妥当,便教起复怎么下针怎么挑皮,然后和起复一人在前一人在后的把里长上身的泡全挑了,洒上药粉后,又用在药水里滚过、晒净的绵布细细缠好。
“成了,就按这法子,将里长身上的泡全处理下。”里长毕竟是男子,梦格儿医治起来还是有所不便的,只能交待起复帮着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