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依小的浅见,您只要把郡主交待照看的人给照看好了,再多派些挂了死契的婢子去侍候郡主就可以了。”
府官转了转眼珠子,问道:“回头若是出了事,储侯那边如何交待?”
“今上既然能派郡主前来治疫,必是经过了考虑的,只要您做足场面功夫,让储侯寻不着错处就成,郡主亲去疫处那证明她是忠君奉旨!难不成,您还敢拦着吗?您只要及时修书向储侯禀报实情,他又能把您怎么的?且小的看那圣旨上的意思,郡主若是无能抗不住疫症,恐怕吾皇还要找她的麻烦呢,届时储侯皇都之中尚自顾不暇,哪里还有功夫怪得到您头上?”
“嗯……”府官捋捋山羊须,连连点头,“那就有劳辅生就这么办吧。储侯那里务必多加注意用辞才好。”
“大人放心。”辅生一职专为辅佐府官而设,处世之道自是周圆。
倔驴子跟在梦格儿身前半步带路,时不进回头看眼,过了好一阵子,倔驴子才停下,说道:“郡主,再往前些就到岔路口了,往左就是得了病的人住的地方,往右就是还没得上的。您看看,您这是要往哪边去?”
梦格儿想也没想道:“你先回去吧,我往左。”
倔驴子踌躇片刻道:“郡主,您真心要去?”
“自是真心。”梦格儿轻笑。
“那小的陪您去吧!”似是下定决定,倔驴子低首一拱道。
“今日就不必了,我是服过防药来的,不畏那些,你却不同。你且去你住的地方附近先为我安置个歇处,晚些我再来寻你。”
“唉。”倔驴子爽快地应声,也没再表示要与她同去,往右方走了几步又停下,转身对着梦格儿深行一礼,道:“郡主大恩着人照看我老娘,倔驴子它日定当回报,还请郡主多加保重。”
梦格儿颔首微笑不语,理理身上的避雨披往左边去了。
雨淅沥沥地下着,索性地面砖石当道,没有外围那么多泥土。风雨中,梦格儿没有闻到想像中的病臭味。昏暗的土砖屋里阵阵撕心裂肺的哭声听得人心惊。
推开破陋房门,梦格儿吓了一跳,最里面的墙上,有一竹编的单扇小窗,从破损处透进来一丝光线,勉强可以看到小小的屋里竟然黑压压的挤了不下三十个病患,难闻的气味刺激得人作呕欲吐。梦格儿向来爱洁,但为这一众病患却生生的忍住了,紧着在鼻头抹了几滴自制的清油避去重味,抬步走近屋内唯一的一张床。一老者正躺在床上痛苦地哼哼,边上一老妪半边身子趴在床边,另半边身子软软地吊在床沿下,无力地颤抖。
梦格儿轻轻拾起老者手腕,角落里传出沙哑男人的声音:“你是谁,谁让你来的?放开手!不准你碰里长!”一道人影随着音落慢慢站起身往梦格儿走来。
梦格儿并不理睬,专心把脉,手下,老者的脉博虚浮得感受不到,试了几次才寻到一处浅浅的跳动。男人见她神情庄重,似在给老者诊病,本欲将她拉到一边的手便停了下来。
“怎么?你是医者?”男人质问。
梦格儿从袖囊中取出火石和烛头,点着送到男人面前,也不看他。男人下意识地接过举好,只见她伸手撑开老者的眼皮翻上查验,又迎着光亮轻轻捏开他干瘪的唇角,另一只手用一个银制的圆片探进去压住舌根,不知道在看什么。
“喂!你到底是谁?你给我说话!”男人终于忍不住了,一抬手,狠狠地拽开梦格儿的胳膊。
“如你所想,我是医者,专为救治大家而来。”
“就你?你看那边!”男人指着床角一处冷嘲道:“那是我们终南有名的医者,得上疫症也不过数日,今儿天刚亮便没气了,你觉得以你这小丫头片子一个,能活上几日?还妄谈什么救治大家?”
梦格儿并不恼,更加软和地道:“能活上几日我不敢说,且尽人事听天命罢了。你们全是患了病的,屋里密闭着不透气,疫源全在一处,只能加速败坏身子,若大家还想活命,且先把屋门、窗子全部打开,不到万不得已别再闭上。”,梦格儿这时才借着烛光仔细打量眼前的男人,个头中等,面相看着像似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年轻书生:“这位小哥,瞧着你倒像是没患病的样子,莫不是才现症状不久吗?”
“嗯。”书生样的男人低应,“昨儿晚上有的症状。”
“小哥可否详细说说?”
书生见梦格儿讲话不急不躁的,确实有几分医者的样子,再加上他一夜在这小屋子里心里压抑得难受也想要排解,便也不再为难她,只先打开门、窗,倚着门框就地坐下才说道:“你看,”他抬起一只手冲着梦格儿方向正正反反地翻了两下,“看到这手心手背了吗?只要是得上疫症,这手上、脚上、还有背上,就会起这些小红点,嘴巴里火烧火燎的,嗓子眼里也好像多了一层什么东西。”
“之后还会再有何症状?”梦格儿又问。
“之后?之后就会全身起满水泡!然后水泡破了,就像里长现在这样,全身没有一块好肉,再后来,肚子便时不时地疼上一阵子。身上呢,先是发冷,没几日又热,直热得脑子疼,等到疼得迷迷糊糊地说上几个时辰的糊话,这人啊,就可以解脱了!从发病到死也不过就几日功夫。”
梦格儿闻言,心里不由得发紧,这症状怎么如此骇人,说是天花吧又像是虐疾,说是虐疾吧,单就这肚子疼、脑子热的,又断然不是。难道是如医典上所说的,是某一种疫症经过时日催化后变成了另一种前所未见的新症?要是那样,可真就坏了!
“这位小哥,不出一个时辰,从皇都运到的药材就会送来,劳烦你将这附近所有尚能走动之人全部都集合起来,就说有救命的药草要到了,让他们赶紧多找些锅、碗、柴火什么的准备熬药。”
书生一个用力撑站起身:“什么?药材?”
“正是。”
“要真是有药材,那可太好了!这附近的药材铺早就叫那半边住着的人给搬空了,这半边的人原只请等着送死呢!”书生高兴地嚷道,只一会儿便泄气地说:“这锅灶好找,只是这柴火……终南闹水灾这么些日子,存得成年枯柴都被用得精光,一时半刻的要到哪里才能……”
“家俱、还有不用的旧衣、床褥总是会有的吧?但凡有的全拿出来先用着,其它的,我会着人从‘那半边’还有外面再多运些过来救急的,小哥不必太过担心,还是快些找人去吧,准备得越快,救得人也就越多!”
“唉!”书生应了声就往外跑,没跑两步又停住了,狐疑地回头看了眼梦格儿道:“真的能救命?”
“真的能!”梦格儿镇静回他。
其实她内心并无半分把握,只是,让病患在生的希望里挣扎总强过让他们在死的恐惧中放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