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下惠心里也是紧张了的,却还是尽量的安慰母亲,"没事的,不就是随手拿了室友的几十块钱吗,最多就是记过,学校不会开除的.”柳下惠不在省城的几个月,家里每个月都会让人给弟弟带去足额的生活费,然而他的钱还是不够花,甚至偷了寝室里一个室友枕头底下放的钱.爸爸昨天一接到学校里的通知就匆忙赶了去,现在还没回来,连手机都关了.
望着妈妈仍紧锁的眉头,柳下惠叹了一口气.弟弟从小就有小偷小摸的习惯,爸妈非但不管,反而还认为这是聪明机灵的表现,爸妈老实了一辈子,也吃亏了一辈子,自然希望儿子能不老实了.那些小小的坏习惯大了懂事了自己就会改的.自己也曾羡慕弟弟的胆大和调皮,甚至还当面夸过他厉害.但他们却忘了社会是不会包容这一切的.
这一个上午都在惊慌等待中度过,好不容易到了十一点钟,乡下返程的车也该回来了,柳妈妈担心的对柳下惠说;"我真放不下心,就你弟弟那没天没地的脾气,我总害怕会出什么事,你出去看看你爸爸回来没有.”
柳下惠安慰似的摸了一下妈妈的手,走出家门,刚走出自家的院子门口.遥远就看见爸爸肩上背着被子,两只手上提着桶脸盆之类乱七八糟的东西,像春节时的返乡客.后面跟着低着头像个犯人的弟弟.柳下惠看的心里绞痛了一下,又是家里一个永久的伤痛.
隔壁的柳大叔看着父子两气氛不对的走来,忍着笑问道;"这是怎么了?”
柳爸爸闷哼了一下,仍是进村一路上的回答;"把这丢人现眼的东西带回来.”
回到家爸爸把身上的东西一股脑的全扔在地上,找来一条长凳一声不吭的坐着.弟弟仍低着头一句也不说,站在大堂的中央像个木头一样,柳妈妈连忙拉过弟弟到身边来,埋怨的问道;"不是说只拿了几十块钱吗?学校就要开除啊!”
弟弟摇摇头说;"没有开除.”
"那你回来干嘛?”
弟弟不回答了,就一个劲的擦眼泪.
"福利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柳妈妈见从儿子口中问不出什么,就走到丈夫身边,扯了扯他的衣服小心翼翼的问.
"怎么回事?我求爷爷告奶奶的求学校里的那些领导,好不容易让学校不开除他了,他倒不想上了.”柳爸爸说着说着又恶狠狠的看着弟弟,"你偷东西的时候没见要脸啊!现在知道羞耻了,怕同学笑话了.还想让我帮你转校,就你那德行,送你上哪去都只会丢老子的脸,每次问你成绩,弟兄两个都说可以,去了才知道,每次总分就没上过400分.你是为我读书啊!趁早结束,免的让别人看笑话.”
"不读就不读.”弟弟小声的说,语气仍没半点想认错.
"还敢顶嘴,老子今天非打死你不可.”说完,柳爸爸就站了起来,跑到院子里找家伙去了.
"你发什么牛脾气啊!还不给我滚到房间去.”柳妈妈赶紧推弟弟进房间,但弟弟却仍不懂事的倔着,一动不动,望着已拿着粗粗的竹条走进来的爸爸,柳妈妈连忙边推弟弟边对柳下惠说;"快拦住你爸爸,他真的会打死他的.”
柳下惠慌忙的伸出手,试图阻拦一脸愤怒的父亲,家里顿时一片混乱.
柳爸爸被柳下惠拼命拦着,终于所有的愤怒都宣泄了出来,"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生了你们这两个没出息的东西.”
所有的混乱停止了.
柳下惠拦着父亲的手缩缩的伸了回来,怔怔地站在原地,头也不自禁的垂了下去,柳妈妈看着心疼,忙拉过柳下惠,对爸爸骂道;"你脑子发什么昏,要打他就打他,你骂下惠干什么.”
"啪!”柳爸爸一把扔去手中的竹条,大声的吼着,"不骂,你叫我怎么能不骂.你知道兰雅那丫头是跟谁跑了的吗?是跟一个比咱们家还穷的小混混跑的.他就知道一天到晚呆在家里不出去,这么胆小没用,干嘛不跳河去死啊,活在这个世上干什么.”
泪水大滴大滴的落在地上,柳下惠身子颤抖着,脸色被冰冷的泪水流的苍白而透明.
"还有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你哥哥穷的连老婆都娶不到,一家人还累死累活的供你在学校里混日子,我养你有个屁用——”
"谁要你养了.”弟弟又一次不懂事的顶了爸爸一句,
"有本事你出去蹦达啊!你现在就给我滚,都给我滚.”柳爸爸上前拉着弟弟就往外走,任凭妈妈如何哭着叫喊.
柳下惠擦去泪水,默默的走进房间收拾.回家的这几个月他才发现,没有任何地方可以躲藏.像他这样没出息的人,那些从小看着他长大的亲戚邻居一样也是看不起的.
车缓缓驶离,内心是如此的破碎,破碎的已经拼不起了,是该走了,哪儿对他来说都是一样的.
"哥,我们去哪啊?”平静下来,弟弟开始害怕了.
"还能去哪?”柳下惠伸手擦去他脸上的泪水,"你不是觉得读书苦,想打工吗?现在你如愿了,你会知道外面有多自由的.”
弟弟的学籍在省城,只能去那了.柳下惠不想放弃,绝不能再让弟弟跟他一样了.就先让他打工吃点苦头吧,只有吃尽苦头,自己想学了,他才会知道上个大学有多重要.
柳下惠又一次回头望向车外,村子已经在阳光里回暖了.但心里仍苦涩的想着刚才出门的那刻.妈妈哭着拉着他不让走,他一次又一次的撇开妈妈的手.还有那躲在屋子里含着眼泪探头送别的父亲.
这些年的经历让柳下惠已经能懂父母的心了,他一点不怪爸爸.他知道爸爸这是恨啊!记得小时候,爸妈总是带聪明活泼的弟弟出去做客,逗弟弟玩的次数也远多于他,让他总觉得爸妈偏心.但大了才发现他们的感情如此的平均.每当生一个儿子气的时候,总是两个一起骂,两个儿子,只要有一个争气,出息了,也就心满意足了.
不用害怕的,省城那么大,不想看见的人,不想遇见的事,应该能躲去的.
屋子里只剩下小两口了,显得空荡荡.柳爸爸不断的抚慰着妻子,"你就别担心了,都这么大了.”
"我才不担心呢,下惠懂事的很,我才不怕……”但又怎么会真不担心,柳妈妈还是埋怨了丈夫好久.
好久好久以后,柳妈妈忍不住又说;"我看就帮他换所学校好了,现在不上大学能有什么出息啊!”
"算了吧,我们家就不出读书人的命.”柳爸爸重重的叹了口气,"小儿子我倒是不担心,但大的,我是真的放不下心啊!真不知道怎么生的,这么老实.哎,你说他怎么想的,一个这么大的小伙子,尽想往山沟里钻,如果不是我不准,他真得就会去隔壁镇子上当伐木工,那活整天都在山上林子里,我们一把年纪的人都不想干,他怎么就想去了.还有,以前村子里来几个姑娘,他还会偷偷看一看,现在却走哪都是低着头,像从牢里刚出来的一样.不想了,什么都不想,现在就一心赚钱,趁早把房子盖起来,两个儿子能娶个媳妇成家就是天大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