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柳下惠微笑着推开房门时,顿时被里面的一切惊呆了,那种不经意的混乱,处处留着令柳下惠恐惧的痕迹.手上装着几个冰淇淋的口袋不禁掉落,从中冒出阵阵冰气.
他慌乱的将试图掩藏什么的兰雅连同裹在她身上那些沾满泪水与血迹的被物一起拥进怀里,她的身子在颤抖,越是如此,她捂在嘴上和胸上的手就越用力,另外露出的半张脸仿佛抽尽了血色,蒙上令柳下惠心寒的苍白.
柳下惠用力拿开兰雅捂在脸上的手,但他不知道那么大的痛苦没有手捂住,却要硬生生吞回身体里,是多么艰难的一件事,兰雅用尽了力气,还是有同样令人心碎的呜咽声发出.柳下惠看着她越捂越紧的胸口,连忙伸出手去握住,她的手有着冰凉——透彻的冰凉.
"你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了,我们去医院好不好.”柳下惠不再迟疑,他剥开裹在兰雅身上的东西,伸出手想抱她起来.
"我不去.”
柳下惠的手僵硬的停住了,那样冰冷的声音,如同他是陌生人.
怎么一不小心将心里的寒冷露了出来,她该隐藏的,兰雅抹去眼泪,抬头看向被说的发呆的柳下惠,强迫自己笑着.但目光触及柳下惠的衣服时,空洞的笑容里又有了酸与甜交织的东西.
兰雅伸出手指弹落柳下惠身上的鱼鳞,泪水流的太快,转瞬就到了她笑着的唇角,"你怎么又买鱼了,这次是不是因为我说上次鱼弄的不干净,还自己动手杀鱼了?”
她当然知道柳下惠为什么买鱼,因为她爱吃鱼,更因为他自己不吃鱼,于是兰雅进厨房就没有了任何意义,做饭这件事就理所应当成为他的权利,他做什么事都这么体贴,这样的体贴就不带有一丝爱的成分在里面吗?
用不着求证了,她已经下定决心了.那样的决心一旦下了,更改起来同样困难.不应该啊!凭什么让他为自己去沉受断子绝孙的痛苦.换作以前可以,可现在不行了.她的情感已全部倾泻在了这个男孩身上,只要这个男孩对自己的爱打上一点折扣,她都不忍心,更何况这个男孩可能根本不爱自己……
痛苦总是传到肉体,让兰雅控制不住,她试着伸向柳下惠的手在离他的脸那么近的时候又缩回了胸口.捂着胸口,剧烈的呕吐了起来.柳下惠的手那么有力的抚在她的后背,却已无法缓解她的痛苦,还有更令她恐惧的关心,"我们现在就去医院……”
怎么办啊?什么都隐藏不了.
她看的见柳下惠的担心,也看的见柳下惠因自己的无力而深深的自责.算了,早点结束吧!呆在柳下惠身上多一秒,就可能动摇那些必须的决定.
"下惠…我没事,我们…我——”兰雅说不下去了,她想的太简单了,那两个字才在心头闪现就变成近乎毁灭的痛苦,但面对柳下惠此刻因内疚而闪现痛苦的表情,她必须做出努力啊!"我…我怎么这么残忍,我那么爱那个男孩却将他的照片都删除了,一点什么都没留下.”
看着柳下惠怔住的表情,这应该是个好理由吧,用曾经的爱情,表达现在已经失去的痛苦.
"呵…”柳下惠笑的很勉强,所以有了声音,他连忙转过身去,"你就把我当他,不是你说的,我的背影跟他有点像.”
明明说的是"他的背影跟你有点像”.兰雅看着他甘心的转过身去,心又疼的泌出泪来,她认识过很多男人,看的出柳下惠眼中有不适,却没有醋意.
这样也好,兰雅扑在他的背上,双手绕紧了他的腰,脸深深贴在他的脊梁上,每一滴泪水都给他的衣服留下了点点斑驳.
"告诉你一个好——”柳下惠试着逗兰雅开心,却不禁对自己能想到的办法产生了怀疑,"告诉你一个消息…我爸跟人谈好了,再过两天…就有人来看我家的养殖场,电话里谈的还不错.”那个"好”字被剔除了，柳下惠的喜悦也被剔除了,说的很不顺畅.
只有两天时间了,足够了吗?能让自己能平静的离开了吗?
又是一阵剧痛,兰雅一直呜咽的哭着,哭了很久,任凭柳下惠如何背对着安慰……
好久好久以后,柳下惠终于可以帮兰雅包扎膝盖的伤口,磕碰的那么严重,可柳下惠却不知道能不能问她怎么受的伤,直到包扎完,他也没勇气问出来.
看的见的伤口不疼,被柳下惠呵护的有些温暖,兰雅帮柳下惠掀开垂下来的乱发."你头发长了，我们去剪了吧.”这些天她感觉自己像个妻子,一个她渴望成为的妻子.看着柳下惠傻笑着抬起头,又点点头,她也努力的笑了笑.多么舍不得的生活啊!似乎阴暗又窜了出来,"下惠,你爱我吗?”
这应该是兰雅第一次问这个问题.自己真该死,连这么大众的问题都没有准备好答案,柳下惠为自己的迟疑给兰雅带来的泪水恨透了自己,连忙胡乱回答,"当然了，你是我老婆,我不爱你爱谁.”
兰雅点点头,泪水却不再流了,含着笑意用手摸摸柳下惠的脸.但那些表情却让柳下惠有种被抽的感觉,他慌乱的寻找自己又错在了哪里,终于想到了什么,又发出那源于心底却仅仅是承诺的东西,"相信我,兰雅,我会好好爱你的.”
又是点头,又是笑着,兰雅站了起来,"今天我做饭,吃鱼对身体有好处的,你必须吃.”她看看时间,每看一次心都莫明痛一下,"得快点了,都快到上班时间了.”
"你今天就在家休息——”
"不,你休想把我一个人扔在家里.”兰雅开玩笑的指了指柳下惠的额头,快步走进厨房,柳下惠本不该看的,初秋的天气,地板很干燥,能一眼看见地板被滴湿的痕迹,恨啊!恨自己无能啊!柳下惠眼睛有些湿润了.
夜晚的微风扑在了关上的窗子上,里面的窗帘还是有被风掀动的痕迹.柳下惠对着满桌的书,换了一本又一本,却怎么都静不下来,一想到刚才趴在兰雅门口听见的低泣声,心像是扭了一团.想了想,还是拨通了好友王果的电话,那边的声音依旧吵杂.
"你小子现在不是度蜜月吗.我们不舍得打扰你们,你怎么倒挂念起我们了.”
柳下惠可不想过多的与这小子嚼舌,但意思意思还是要的,"你跟周宁都决定了吗?要去广东那里找事干.”他们两家的条件比柳下惠家强多了,做起事来也是风风火火,想到怎样就怎样.
"过几天就动身,你呢?要跟兰雅结完婚才考虑到哪发展吧!”
一想到兰雅能跟自己去共同为生活奔波,柳下惠心里总觉得甜乎乎的,本来不太好意思开口的问题也顺利说了出来,"王果,得请教你这个情圣了,要怎么样才能哄一个女孩开心啊?”
"你说兰雅啊?”王果听见那边语气变了的应了一声,又嘲笑起他,"不是我说你,你们都住到一个屋檐下了,怎么还分房睡,别说是兰雅了，你就问问周宁,他看见唯清诱人的眼神,敢不跟她亲密,你——”
"你别胡说八道了行不行,不是因为我——”柳下惠的话卡在了脖子里.
"那是因为谁…喂…喂…”
手机被柳下惠扔在了桌子上,他深呼了一口气,转过头向兰雅房间那边望去,隔着那么远,兰雅那么小的哭泣声,柳下惠本当听不见,可柳下惠觉得到处是她的声音,她站了起来,飞快的向外面走去,"对,到街上去找找,我就不相信了,我想不到,还看不到.”
当柳下惠抱着一大束玫瑰和两张电影票站在兰雅门口时,却发现推不开门,明明是她约定好的,谁也不能把门反锁的,她倒毁约了,柳下惠心里更紧张了，他把耳朵贴在了门板上,却发现里面没有任何声音,心一紧,连忙敲门,"开门啊!兰雅.”
兰雅的思绪被敲门声从残酷中拉了回来,她找来一面镜子,自己脸色是如此难看,便连忙回绝,"我睡了.”
"睡了我也要进来.”柳下惠学着油腔滑调.
"我衣服都脱光了.”
"我才不怕呢?亲…爱的,开门吧!”怎么这么别扭,柳下惠恨不得把自己那粗大的舌头剪掉半段.
兰雅尽量笑出声,但还是那么空洞.她看了看镜子,流了一个晚上,泪水应该流干了吧!只是眼睛肿的厉害.她慌忙的找出画妆品,跟柳下惠在一起后她很少用这东西,但今天晚上画的比任何时候都要浓.
兰雅接过柳下惠手上的花,却发现他的眼睛盯着自己的衣服,不禁笑了笑,"怎么,你还真打算让我光着身子出来,要不我们从来一次.”
柳下惠被羞红了脸,忙递过手上的电影票,"我们去看场电影吧.最近报纸上一直在宣传,听说相当搞笑.”
兰雅微笑着勾了勾她的鼻子,一把把玫瑰花扔在了床上,拉着柳下惠的手就向外面奔去.玫瑰是送心爱的人的,她并不需要.
荧幕上闪烁的各种光芒在人们脸上变动着,加上灰暗的光线,人们的表情被隐藏了，似乎这样可以使人更容易进入情节里,随情节的发展或哭或笑.
兰雅依偎在柳下惠怀里,应该说是溶进了，那样完全,两人似乎坐在了一张椅子上.兰雅不断的往柳下惠嘴里塞薯片,自己一片没吃,每看见他吃一片就奖励似的给他一个笑容,于是他吃的更欢快了.
因为是喜剧,大人们还能忍的住,孩子们就乱哄哄的,那样的声音本不该在意的,却一声声钻进兰雅的心里.她拿出纸巾,帮柳下惠檫去嘴角的薯片屑."下惠,你要是有了孩子,一定是一个好爸爸.”
"怎么?想要孩子了,明天我们就去医院看看吧!求你了.”越看见兰雅表情的异样,柳下惠的索取就越强烈.
"别人的孩子你也要啊!”兰雅不再回避了,但她是以一种颤动的心灵去接受这种承认,那样的感动,将她整个身资陷进去,她就干脆让自己淹死,什么也不留.
"谁说是别人的,是我老婆的.”
"……”
好象出现了笑点,电影院响起的笑容震落了她的泪水,她以为自己的泪水流干了，却没想到这么轻易又流了下来.眼睛剧痛着,她不敢去揉,别人的笑声给了她理由,"都怪你,到现在一点没看懂,不准你再看我了。”
真够笨的,脑子就是转不过弯来,为了让兰雅开心,就一直盯着那个理由,恨不得看着她一直都笑.
当柳下惠埋怨自己的时候,兰雅又捂着脸了，她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柳下惠的脸.
又是一个笑点,柳下惠没笑,却不禁低下了头看怀里的兰雅."闭上眼睛.”兰雅慌忙的勾住了柳下惠的脖子,将唇贴了上去.
其实电影院的视线很暗,柳下惠未必看的见她的泪水,反而是吻在了一起,泪水流到了他们的吻里,苦涩的令柳下惠心头又一阵疼.
柳下惠握住了兰雅的脸,几乎用哀求的声音,"忘了那个男孩吧!我发誓,我一定会对你好的.”哀求的太深情,自己的眼泪也流了出来.
兰雅用力的点点头,她发现她找了一个多愚笨的理由.哭吧!干脆哭出来吧!"下惠,你就一点不讨厌我,我多么无耻啊!我让你去帮我抵命,动不动就骗你买这买那,高兴时就理你,不高兴时就挖苦你,可…可你并不是真的爱我,你就不讨厌我,不认为我是天底下最自恋、最自以为是的女孩吗?”
柳下惠紧紧抱住兰雅,又是慌慌张张的,丝毫没注意到兰雅埋下的最后一点希望,"不觉得,你在我心里一直都很好的.”
彻底绝望了,泪水被全部倒流到心底.已经没有权利再让这个男孩为自己檫泪水,为自己伤心了.她不露痕迹的从柳下惠怀里钻了出来,捂着的胸口也试着慢慢放开.当人们笑时,她笑的比谁都大声.人们不笑时,她也微笑着扑在柳下惠的肩膀上.看着柳下惠的担心在缓解,她默默地等电影结束.
回到家已经深夜了.两人一路上走着,兰雅蹦蹦跳跳的,唱歌还是和高中一样,光唱对音唱不对词.
兰雅在柳下惠已经舒展的眉心吻了吻,笑着说了声"晚安”回到了房间.柳下惠听见了她将门锁死的声音,又担心的将耳朵贴在门上,还好,没有什么声音.他走进房间,看了看桌上的书,回想起在网吧见到那个男孩的照片,一个劲的给自己打起,"下惠,加油.我就不信了,我这辈子会一直穷下去,我一定会给兰雅幸福的……”
夜仍流窜着"秋老虎”的滚滚热浪,兰雅觉得身子冰凉冰凉.她流着眼泪,嘴里咬着厚厚的被子,死死地捂住已经破碎的胸口,在床底下打着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