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不进咖啡厅,却在一大清早走进这么一家还没有一个客人的高档店.他看的见服务员眼中的惊奇,但还是找了一个靠窗的位子坐了下去.
他的面容也印在了玻璃上,尽管很淡,但憔悴的样子却那么明显.空洞的眼神苍白的脸,连嘴唇都没有一丝血色.此刻却有一丝欢喜勾勒在上面,他又回忆起兰雅温柔的对他所说"要跟他去沿海城市打工”的那些话.
多么向往的生活啊!
那一刻他终于觉得自己不孤单了,从一个单身的打工仔变成一个有家的打工仔,以后无论在外面遭受到多大痛苦,都会有了咬牙坚持的勇气.
因为有家了嘛!自己的家.
有家了他就不在是幸福的追求者而是幸福的经营者,当累了,迷失了.不用安慰,只要想一想自己已经是一个有女人依靠的男人,就觉得一切没什么大不了的……
思绪已经混乱到极点,所有的回忆不能停顿,总会朝着那残酷的一刻走去.
"下惠,我们分手吧!”
没有一丝征兆,那样冰冷的事实昭示着他无比幻想的幸福破灭.他有的东西不多啊!为什么上天在剥离时不曾看看他还剩些什么.
是真恐惧了,当一个人发现自己没有命运眷顾的时候,这样痛苦的走下去还有什么意思.
泪珠大滴大滴的落下,他檫去,又流了出来,这样的反复还要多久.
Masou的总部大楼很漂亮,却在泪水中又一次模糊.
真的很想再见一次那个女孩,有过熟悉不曾给他伤害的那个善良女孩.偷偷的就行了,让自己的心不再那么痛,也试着去发现这个世界还没让他恐惧的只能走上绝路.
但他已经被命运抛弃了,咖啡干净的灌进没有以丝味觉的喉咙里,心里又沉淀了许多人世间的苦涩,他仅试着能偷偷看上一眼宋雨颜的愿望都被打碎了.
他站起来,呆呆的向外面走去.
走出咖啡厅似乎世界又在旋转,人潮涌动着他,或走或留也由不的他,于是他向最边角靠去,手扶着墙,慢慢的低头走着.如此多的人,如此繁忙的世界,他的心却如此缓慢,每一步都像踏痛了自己.
在楼与楼之间的空隙处,他的手凭空落下,有一种尽头的感觉.他茫然的侧过头,思索怎么墙怎么就没了.忽然发现一个算命的老头在小巷靠墙而坐,瘦精瘦精的身体,带着反着强光的黑色眼镜,身旁还放着一根探路用的小竹竿.面前画着八卦写着阴阳的图画令人难以看懂,此刻那张刻满皱纹的脸松弛着,在温暖的阳光和吹拂桂香的微风中打着盹.
是瞎子吗?在这算命应该很准吧?不去怀疑是真是假,只是想到了以前小时侯父母经常提到的一次算命,他的嘴角出现了讥讽,但还未等他走进算命先生,讥讽不见了,又痛痛的呼了口气.
"你要算命吗?”算命先生向柳下惠投去了正常的目光,问出一句并不像是先知的话.
柳下惠努力的笑了笑,"在我出生时两个月的时候,爸爸请来一个算命先生帮我算命,他说我福气好,长大有当官的命,一辈子都会不愁吃穿的,我爸爸兴奋的帮我去了一个当官的名字,但——”那样胡乱算出来的东西,居然会给他带来如此强烈的记忆,总觉得自己有神保佑,虽然不但官,运气总是好的.
看着说不下去的柳下惠,算命先生不去惊讶他奇怪的话,试图争取这早晨的第一单生意,"有些算命的,纯粹是混饭吃.我可告诉你命不能乱算,算错了影响一生的.你肯定就是算错了,日子过的不顺当吧!”
柳下惠猛点头.
算命的"算的出”他点头,"我帮你算一次,有灾帮你免灾,有祸帮你消祸,包你过的顺顺当当.”
"有用吗?”不想了，不想再过那种生活了,被颠簸的什么都不剩了.
"不信你就试试.”
"我……”眼泪在看见曙光的时候流了下来,把什么都扑灭了,"不用了……”
他的命还用算吗?
柳下惠摇摇头,"不用了.”他深吸一口气,试图赶走内心发霉的痛苦,"你帮我弟弟算一下吧,他明年就高考了,他以前学习可好了,在初中总是考第一名……”
这小小的巷子里,一个流泪的男孩,无比想清楚弟弟的命运,而不是自己的，却又像是恐惧了似的,他不敢看,也不敢听深怕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碎在这里.他转过脸,那带泪的脸,却刹那凝住在一栋大楼的前面.
宋雨颜轻盈的下了向航的车,无数出现在柳下惠梦里的笑脸贴在了向航的脸颊上,她仰起身子,转身向大楼走去,容颜消失了,但她的挥手,她的动作……那一连串熟悉的打招呼,向每一个她认识的同事.慢慢的,连背影都消失在大楼里.但这一切却给柳下惠留下了无数个甜美的幻景.
她似乎永远都那么快乐.柳下惠一直流着的泪水的脸终于在此刻停止了流动,嘴角也没被最后的泪水冰冷,感染的出现一缕笑容.
只要有这么美好的画面在脑海里,就不该绝望吧!
柳下惠檫去泪水,仰着头向Masou大楼的每个窗口看去.当目光攀伸时,却被那湛蓝的天空迷的挪不开眼.即使这样悲伤的日子,也未曾有乌云翻滚,给他的天空带来真正的阴霾.
没有去听算命先生摇头晃脑的陈诉.他付了钱后就奔跑离开了,如果自己不能给与自己解脱,那命运才真正束缚在算命先生脚下的诸多命运书册里.
水哗哗的流进水槽里.柳下惠静静的洗着拖把,洗的次数多了,连原本水槽里泛黄的白色磁砖都变的干净,透白了.
这是男洗手间里,在电玩城有男人干重活的传统,柳下惠来了以后就更加了.没有埋怨,他安静的把挂在墙上的拖把都洗了一遍.
似乎过了一天,心情也不是那么糟糕了.尽管一整天躲着兰雅,躲着难受,但离月底没几天了，可以离开了.来得时候空着手,走的时候也没什么可带走的.
他从水槽里拿起拖把,柠出来的水不再浑浊,呼了一口气,一天终于又度过了,又该回到自己那孤单的角落里,默默等待明天了吧!
突然外面的水龙头响起了流水的声音,夹杂着还有两个女孩的讲话声.是兰雅和季冰,柳下惠呆呆的望了望已经柠干的拖把,又放进了水槽里……
看着兰雅又一次脱下受上那一看就是便宜货的戒指,季冰不禁又嘲笑起她来,"这一看就是二三十元在小饰品店的东西,用得着宝贝似的,以前那些男人送你的戒指怎么都没见你戴了.”
兰雅并不在意的笑了笑,将戒指上不小心溅到的水用衣服檫了檫干,放在玻璃台面一个水溅不到的地方,"正因为不是金的银的,容易生锈,才要好好珍惜啊!”言谈之间又不禁向戒指望了一眼,眼角又有些湿润了,一天都没见柳下惠了,知道他有上班,却也知道他故意躲着自己.
"你怎么了?”季冰从镜子里又一次看见兰雅的失神,关心的问到.
"没事.”兰雅用手捧起水,在脸上拭了拭,又强颜欢笑了一下.
季冰本想再说些什么,口袋里却响起了手机震动的声音,她拿出手机,看了看,侧过脸对兰雅说;"又是许亮那小子.”说完便扬上耳朵接了.
"喂.”听着许亮的哀求,季冰心却并不软,"行……但这次请客你可别想几十块钱就打发了……在哪?……舍得下血本啊!……好,一定带到.”
听完电话季冰笑着对兰雅说;"许亮请我们去大酒家吃饭呢!说是菜都点好了.”
"我不想去.”兰雅摇摇头,"你去吧!”
"看你现在这样,像丢了魂一样.”说完,季冰也不管兰雅的拒绝,关掉她面前的水龙头,强行拉着兰雅的手走了出去,"许亮连打车的钱都愿意报销呢!难得有他大气的时候.”
………………
应该走了吧!柳下惠一直在里面呆了很久,并没听见她们说什么,他已经有这种"能力”,怕听的话就什么都听不见,挂上拖把,缓缓走了出去.
在穿过外面墙边的玻璃台盆时,一个银灿灿的东西在白色轵光灯下,闪耀进柳下惠的眼里.他看了一眼放在台面上的戒指,回忆弄的他又是一阵恍惚,他不禁抬起手,看着受上跟那只一模一样的戒指,深深呼了口气.看来心是真的被掏空了,什么东西都被忽略了.这只戒指居然还一直戴在手上.
像是舒展,嘴角又安慰自己似的泄露出心中的苦涩,若有所思的笑了笑之后,他取下戒指,走了过去,将两个戒指调换了.
尽管知道手上这个戒指已经被兰雅丢弃了,柳下惠原本想将戒指丢在一旁的垃圾桶里,失神的看了一会,终究舍不得,放进了口袋.
望着镜子里那个看不见生机的自己,他拧开水,猛泼了几下,水并不凉,自己也该回暖了.
因为想躲同班的所有熟人,在电玩城里又拖地又洗拖把的,走出电玩城天已经很暗了.电玩城外的那片十字路口中央的花园,男女欢笑的声音阵阵传来,思绪被搅的有些混乱所幸手机响了,他拿了出来,一看上面的显示,手有些微微颤动.
是爸爸打来的.想着这些天爸爸多开心啊!连他命根子那一个小小的养殖场都是以快乐的心情想处理掉.如果事情传到村里,爸妈又会因自己的事受到不少嘲笑吧!爸妈挺要面子的,但生了个他这么不争气的儿子,面子在自己这都已经丢光了.说吧!全都说出来,这一次应该会比任何一次骂的都凶吧!
没等柳下惠开口,爸爸的声音就传了过来,没有愤怒,急速的语气里有着紧张、有这关心,"下惠啊!你就再讨好讨好兰雅嘛,女孩子都是要哄的,我听的出来,她似乎也不太情愿.要是因为兰叔叔的关系,我这张老脸就不要了,就让我跪到她们家去我都愿意.钱你也别愁,我去借,十万就十万——”
"爸——”原来兰雅已经全告诉爸爸了，听着爸爸那压抑着沉重的关切,不争气的眼泪又掉了下来,"不用了……兰雅她又不喜欢我,做什么都没用,你…你就别操心了,我没事,妈在吗?我…我想和她说会话.”
从来没这么想妈妈,多想当着妈的面哭一场,妈妈显然更容易将担心表露出来,"下惠…你别哭啊!”
"我没…没哭”听着妈的声音也里有了哭音,柳下惠猛用手檫去眼泪,"妈,我想回来了.”
"回来就回来,你爸爸最近腰疼又犯了,你回来正好帮帮他.”
挂掉电话后,柳下惠一只手紧紧握住手机,另一只手不禁扬了起来,重重打了自己一个耳光.他怎么就这么不懂事啊!他该知道的,以他家的条件,怎么能花那么大的价钱娶兰雅.
这样或许是最好的.
柳下惠终于将眼泪檫掉,望着眼前那一片被五彩灯火照的变了颜色的花丛,又想起那个被扔掉了的蛋糕.他掏出口袋里的戒指狠狠的扔了出去,在戒指没有落地的时候,他已经转身,确定不再回头……
"喂,不就不是一个破戒指吗?都快到酒店了,又转了回来,真服了你了.”季冰摸了摸累的起伏的胸口,上气不接下气的说.
兰雅看着手中的戒指,像是找回了最珍贵的东西,也摸着胸口,只是为了安慰吓的快凸跳出来的心,"你不知道,这戒指对我有多重要——”
"这不是我的……”
突然发现了什么,戒指漏过了指缝,掉落在了地上,响出清脆的声音,季冰忙帮她检起来,"这不是和你的一模一样吗?怎么不是你的——”
"你怎么了?”当季冰抬起头时,被兰雅的表情惊呆了.
兰雅此刻的身子像是柔软成了一团,一只手紧紧的搭在玻璃台面上,不敢放手,害怕一放手整个人都陷了下去,令人恐惧的是那张脸,惨白的没有一丝血色,硕大的泪珠从这样一张脸上滑落,晶莹透亮的有些吓人.
季冰慌忙的报住兰雅,她的身资冰凉冰凉,看着她张开的嘴,似乎有什么东西卡在里面,令她无比难受.
"你别吓我啊!你怎么了啊!”
"他不要我了……”那句话连同撕心般的哭声一同吐了出来,颤抖着嘴唇反反复复在表达一个意思,"他不要我了……他真的不要我了……”
夜很深了,兰雅呆呆地躺在床上,她终于不在哭了,但她现在仰着脸双眼无神的看着天花板的表情仍使季冰不放心.坐在床边一直看着她.
门被敲响了,季冰叹了口气,只开了半边门,许亮递进几个白色饭盒,递完之后又想挤进来,被季冰硬推了出去.
饭盒被打开,是外面一家有名夜宵店里的小吃,香味萦绕着,季冰送到兰雅面前,兰雅仍摇头,季冰放下饭盒,帮她理了理乱了头发,"既然这么喜欢他,干嘛又要离开他.”在兰雅断断续续的哭声中,季冰也了解了一些.
"我怀孕了.”
季冰吃惊的张了张嘴,兰雅跟柳下惠没几天,当然不会是他的,"打掉不就好了.”
"医生说我堕胎的次数太多了,打掉以后就不能再生了.”
"他在意?”季冰看着兰雅的眼角又在流泪了,忙帮她檫掉.
兰雅摇摇头,声音更加痛苦,"我没告诉他，像他那样的男孩,不管有什么痛苦都藏在心里,别人做什么他都只会接受,可…可他说过他喜欢孩子的.我凭什么啊!他从小到大,一次恋爱都没谈过,我凭什么…凭什么让他连自己孩子都没有……”
看着又仰着脸哭泣的兰雅,季冰怜悯的将她的身子抱在怀里,自己泪水也流了出来,一个爱的深的女孩,总会引起同样生为女人的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