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叫一下修机子的几个师傅吧!”兰雅转过脸对立在身旁的季冰说.
"他们都出去了吧.”季冰灵光一闪,"我去叫柳下惠,他经常帮那些机修工打杂,一般的小问题他肯定弄的好.”
"哎!”兰雅伸手想拉回季冰,但季冰早就跑的不见人影了.心又该不平静了,兰雅垂下头,自己的脸印在了柜台台面上,那样苍白的脸色,泪光在眼眶闪动,她和柳下惠还能见面吗?
季冰强行拉柳下惠下来,柳下惠直说"我修不好的”,但当目光与兰雅交错的时候,腼腆的脸上像冻了一样.他低着头,硬生生抽开季冰拉他的手,却也不再拒绝,径直的朝坏了的机子走去.
季冰怔怔的站在原地,看了看低着头在机子上找故障的柳下惠,又看了看擦着眼泪的兰雅,摇着头叹了口气,向兰雅走去.
"对不起哦!”
"没什么,谢…谢你.”擦掉眼泪后兰雅露出一个很生硬的笑容.
柳下惠平时在帮机修师傅打杂的时候显然很用心,不一会故障就找到了,游戏机外壳也被他熟练的卸了下来.
兰雅一直看着,温柔的看着,她知道柳下惠不会再抬头看她,尽管心很痛,她仍带着微笑,默默的注视着.
泽哥的女友蓝筱却阻断了兰雅的视线,她好象跟柳下惠已经很熟了,居然走了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打招呼.他依旧羞涩着,却并不像面对其她女孩那样紧张的说不出话来.两人聊了一会儿,然后蓝筱就上去找泽哥了,柳下惠却像是眼睛转不开了,静静的眼看着蓝筱的背影离开,那样的眼神似乎有其他东西.
兰雅的心痛了一下,突然想到了什么,她转过脸对季冰说;"你说蓝筱是不是真喜欢泽哥?”
"什么意思啊?”季冰被兰雅这莫名其妙的话弄的有些诧异.
"没什么.”兰雅忙解释,"我只是觉得奇怪,听说无论泽哥送多么贵重的礼物,她都不要的.”
女孩吗?总喜欢闲扯别人的事情,像泽哥这样家里有钱又混的不错的男孩,季冰显然也没少关注,"我看不见得,据说每次泽哥想留她过夜,她总拿她妈妈做原因推脱,两人现在还没上过床呢!”
兰雅笑了一下,转过脸又深情的望着柳下惠,在思考些什么.
许亮这个时候从楼上跑了下来,直跑到兰雅的面前,讨好的笑着对兰雅说;"上面麻将三缺一,你牌打的好,你去怎么样?输了算我的.”
兰雅抬起头向柳下惠望去,发现柳下惠也向她们望了一眼,碰到兰雅的目光时又连忙低下头,但柳下惠那一眼注满的痛苦,却令她的心像被绞了一样.
他应该很恨自己吧!自己出现在他面前只会令他更痛苦,兰雅应允了许亮,向二搂走了上去.
"喂——”季冰原想阻拦,但她似乎明白了什么,兰雅转身离开后又在抹眼泪了,许亮开心的打了一个"V”字手势,也快步跟了上去.
柳下惠望着他们的背影,思绪又混乱成一锅粥,不禁想起许亮说他们"一个礼拜就分手”的话语,想起了自己那荒唐的那些"改变说”……又一次失神的对着游戏机发呆.
一切都在季冰眼里,想起兰雅昨天晚上睁着眼睛到天亮的那个表情,心里感染的悲哀也在加多,趁前面没有客人的时候,季冰终于向柳下惠走去.
柳下惠被季冰的脚步声惊醒,慌乱的从地上随便找来一件工具,却又不知干什么,又愣了一会儿.
季冰叹了口气,"你昨天是不是换了兰雅在台盆上面的戒指?”
柳下惠疑惑的看了看季冰,点点头.
"我看那戒指挺漂亮的,你一个男孩又用不着,送我怎么样?”
在那么大一个花坛里,戒指应该早没踪影了吧!柳下惠摇摇头,"那个我丢了,你要是想要的话,等下班的时候我再买一个送——”
"让兰雅哭了一宿的戒指你居然丢了,亏我还觉得你是个不错的男孩.”在兰雅心里那么重要的定情物他居然就舍得扔了,季冰不禁有些生气.
那样的戒指在兰雅心里应该没有一点价值.何必拿他的伤疤来开玩笑呢!柳下惠又低下头,一言不发的修着机子.
"兰雅那样痛苦,你就一点看不到.”季冰早忘了昨晚的保证,口头的保证在这个年代,没有任何价值,季冰丝毫不想隐瞒,她看的出柳下惠心里并不好受,如果他愿意为爱包容,没有孩子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就不会去想一想,兰雅为什么和你分手.”
柳下惠猛然抬起头,他对女孩没有任何经验,所有的认识都在似与不似之间.
"她怀孕了,医生说这是她最后一个孩子,堕掉就不能再生了,她说你喜欢孩子的,不想将痛苦加在你的身上——你去哪啊?”
柳下惠起身就向二楼奔去,昏沉沉的自己像是又活过来,毕竟那是他心中的一个梦啊!梦想有家庭,梦想不在孤单.
他撞开了二楼休息室的门,里面的人围着一张麻将桌坐着,他的眼里只有兰雅,他几乎冲上去拉她离开了座位,兰雅看他的眼神有着欢喜,是真的,一切都是真的.
但兰雅却在他看见幸福的时候又一次抽开了手,他茫然,茫然的表达他的心迹,"你真怀孕了,为什么不告诉我,最后一个就最后一个,有一个就够了,我——”
许亮快步走了上来,拉着兰雅的手问,"你怀孕了,是他的孩子?”
兰雅流着眼泪,嘴唇被硬生生咬下几个印迹,"怎么可能,他碰都没碰我.”说完,哭着跑出去.许亮高兴着,冷冷的看了柳下惠一眼,也跑了出去.
为什么,一次又一次,总是像个傻瓜一样被耍了一次又一次,恨啊!恨的想杀了自己!
泪水沿着柳下惠的脸一滴一滴的垂落,他听的见身体里什么东西碎了,觉得什么都在飘着,他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却觉得什么都在飘着转.
怎么会有这么没用的男孩.蓝筱就坐在泽哥的旁边,她看着柳下惠,这个已被她视为朋友的男孩,突然令她觉得很恶心.她知道他跟兰雅同过居,也知道他们分手了,但她没想到他这么没用,亏他还哭的出来.
蓝筱缓缓起身,慢慢的靠近,一个字一个字的说,"亏—你—还—好—意—思—哭.”说完扬起的手重重的挥在了他的脸上,脸被打的侧了过去,希望能在他无能的生命里留下印记.
柳下惠抬起头看着她,却又不像在看她,他现在还根本不知道蓝筱在他脸上留了些什么.
蓝筱也惊呆了.看她的是一双什么样眼睛,死灰死灰的,没有一丝光芒,眼泪没有任何阻拦的流着,流的他的脸苍白苍白,他几乎呼吸都停止了,嘴不自觉的微张或微闭,泪水不断的涌进去,又流出来.
这样深刻的痛苦,在靠近时如此的清楚,蓝筱望了望自己的手,悔的肠子的都绿了,想说句"对不起”,柳下惠却已经转身了,像具尸体,背后几个看客的嘲笑声仍在,他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茫然的走着,失了魂一样的走着.
蓝筱整个下午一直在想柳下惠的内心究竟在经历什么,越是如此,越对自己给他的耳光感到后悔而难受,她一步一步的走下楼,他应该回去了吧!那样的嘲笑,他还会能呆的下去吗?
现在是电玩城快换班的时候,已经有人在打扫准备下班了,她不经意的搜索,居然发现柳下惠在不远的地方拖着地.
他依旧低着头,人们穿梭着从他身边走过,那地永远都拖不干净,可他却一直在拖着,那样动着的身子,似乎真的没有灵魂了,机械似的看着拖把,又机械似的看着别人留下的脚印.
蓝筱想走过去,想了想,叹息一声,还是走出了电玩城.
终于可以离开这地狱一样的电玩城了.柳下惠低着头走着,一步向外走着,无论这里对他有多恐怖,他都不想走了,对他而言,哪里不是地狱.活着本身就是地狱.
日子转动着真慢,天气还被秋天拖着尾巴,都七点,还能看的见城市的西端,那一抹金色的云光.抬完头,又该低下头.他不用看路,就这么走着.
"喂,下惠,能请你喝杯奶茶吗?”
蓝筱出现在柳下惠面前,柳下惠抬起头,又低下,为什么?就不能放过他,他已经没有尊严能丢了,也不在乎,想取笑就取笑吧!就用他活着的尸体逗乐别人吧!
季冰一打完下班卡,就朝三楼寝室跑去,两个人一前一后的哭着跑出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许亮站在门口,兰雅不让他进去,他也不敢进去,就一直站在门口.季冰推开门,兰雅又是无神的躺在床上.
"你们到底怎么了?柳下惠怎么哭的那么厉害,他不是不在乎那些吗?”
兰雅听见了那个名字就颤动了一下,他哭了,又为她哭了.
泪水又一次肆虐的流了出来.兰雅哭着大声喊着"对不起”.
"你怎么就这么死心眼啊!你没看不见他一下午有多痛苦,谁喊他都不理.不就是没孩子吗?只要他爱你,什么都可以不要啊!”
"他不爱我!”
"他对你说的?怎么可能——”
"他跟许亮说过,我不小心听见了.一直都是我无耻的以为他喜欢我,他从来就没说过喜欢我.”
季冰张了张嘴,坐在床边抱紧了兰雅,叹了口气,"难怪你会离开他,像你这样的情况,只能找一个无比喜欢你的人,否则你这辈子就真没保证了——”
兰雅身子突然动了一下,她并没有听见了季冰说的那些劝告,她像是想到了什么,钻出季冰的怀抱,赤着脚就跑了出去.
"你去哪啊?”季冰发现兰雅脸上出现了一抹笑容,忙问着,但她早就不见了人影了.
奶茶店里的香味萦绕,蓝筱一直看着坐在对面的柳下惠,他仍低着头,脸上仍释放着痛苦,他的脸很脏,泪水应该是自然干的,整张脸都还有流泪的痕迹.蓝筱想道歉,却不知怎么说出口,她觉得自己打的那一巴掌莫名其妙,她是怎么下的手,看来跟泽哥久了,自己都变得不可理喻的霸道了.
"对…对不起,我…我——”
柳下惠抬起头,为了蓝筱的道歉,似乎又没有怨了,但对自己,已经恨到了极点,"没什么,记得以前我见过一个跟你一样漂亮的女孩,她很善良,有一次她打了一个辱骂她的混混,那个混混想也没想,反手就打了过去.我当时在想,怎么有这样的男人,能下的起手打女人.后来我发现,不是那个混混不是男人,而是我不像个男人.”说着说着眼泪又掉了出来,"我挨打不止一次了,他们打我,我恨,但我不敢还手,你打我,我连恨都没有了.”
这样的话说出来,只能让蓝筱更恨自己,她试着去寻找生气的原因,"你也太老实了,都已经同居了那么多天,你——”有些话女孩终究说不出口,但柳下惠明白,他的神情依旧痛苦,却又不像方才那么痛苦.
"对我这样在外面混日子的人,那种欲望能忍过去,应该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不是吗?像他这样的打工仔,在城市这么多年,如果没有忍耐欲望的能力,城里的女人那么多,他会比现在惨一百倍.
蓝筱彻底呆了,这样的交谈,处处透着他的绝望,她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每一件事都能碰到这个男孩的伤疤.
两人沉默着,外面的天暗了下来,柳下惠低着头,蓝筱想着怎么安慰,但没等她想出来,柳下惠已经决定离开了,他抬起头对蓝筱说了一句,"谢谢你能请我喝奶茶.”但等他低下头时才发现他压根就没喝奶茶,桌上的奶茶还是满满的,于是他端起来一口喝掉,喝完之后又谢了一次,从口袋掏出奶茶钱放在桌上,黯然的走了出去.
看着桌上的钱她想唤他,却又唤不出口,只得静静的看着他那颓废的背影消失.一个男孩怎么能可怜成这样,可怜的让她的心都为之痛了一阵.
柳下惠失神的踩着阶梯,踩的累了,就将手搭在扶手上,一搭上去,整个身子都塌了下来,于是他攀着扶手向上走,在快到五楼的时候,一个人影又蹲在门口,他连忙直起身子,也用手擦了擦脏脸,不能让弟弟看到自己这个样子,但他实在太疲惫了,最后几个阶梯都踩空了好几下.
"下惠.”门口的灯依旧没人来修,门前的人又一次给了他惊异,兰雅唤他,他却感觉是噩梦还没醒,忙看她好几眼.
真的是她,他的噩梦不会醒了,"你怎么来了,吃饭了没有?”这话原本是他想好的,说给弟弟听的.看着兰雅摇头,他边开门边说,"我——”只说了一个字,他就说不下去了,想什么,想做饭给她吃,没有了,屋里什么都没有了,米也没有了,菜也没买,这两天他一口东西都没吃.
"你也没吃吧,我做给你吃.”兰雅走进厨房,厨房自她走后,就像没人用过,她只在抽屉里找到了很多天以前早餐剩下的半包面条,眼泪又流了出来,流到了锅里,流到了碗里,但注定柳下惠品尝不出来.
柳下惠吃不下去的,他只是不想迎上兰雅看着他的目光,那样吃面条,他几次想吐出来,却又强咽了下去,终于吃完了,他仍没去看兰雅,他站起来后就直接转身,"我先进去了,最近我头有些痛.”说完,就想进屋.
兰雅也起声,从后紧紧的抱住了柳下惠,眼泪并着哀求,一起在诉说,"下惠,你就当我是舞厅卖的小姐,我愿意…不…只要你愿意,我一辈子都当你的情人——”
冰凉、颤抖……
兰雅感受到柳下惠身上传递的那些东西.
为什么这样子?柳下惠终于让一切恨都涌了出来,他奋力的拿开缠在腰上的手,泪水肆意纵横着,当他转过身时,声音颤抖着呼叫着,"为什么?为什么你总要折磨我.直到现在我都认为一切不是你的错,你为什么非逼着我把你看成那种货色,你自己都看不起的东西凭什么拿来可怜我,我是很可怜,可怜的随你怎么戏弄,可你就不能行行好,就不能放过我,你非要逼死我吗?用不着那样复杂,你一句话,我现在就可以从楼上跳下去.”
兰雅听着柳下惠撕裂喉咙发出的声音,整个身子都瘫了下去,但她不敢不走,她用力的向外爬去,她看见了,柳下惠此刻望着阳台,绝望的望着,只要她在这里多呆一刻,他就会跳下去.
完了,全都完了,已经没有任何解释可令这个男孩相信了……
安静了,整个屋子又安静了,柳下惠吞下泪水,推开门,整个房间空荡荡的,他眼睛向桌上的那些书望去,又一次失声的哭叫了出来.
"啊…啊…”
他喊着跑进去,将书用尽全力的撕着,撕的粉碎,"我学你们有什么用啊!无论做什么,你都是个没人喜欢任人戏弄的傻子……”
破碎的书屑在纷飞着,一切都面临着终结……
兰雅哭泣着终于下了楼,外面的世界在旋转.
恶心,剧烈的恶心,用不着吐了,兰雅使劲的捶打肚子,肚子里的这个恶魔,她要亲手将它扼死,手机响了,她拿出来,又是爸爸,她接了,哭笑着接了,她想听听她父亲那可笑的声音.
"兰雅啊!跟那穷小子分手就对了,昨天又有人上门说媒来了,我看他家条件不错.”
"啊……”
手机溅在地上,粉碎,肚子被捶痛了,她举起拳头又捶.许亮终于不在迟疑,从角落跑出来紧紧抱住兰雅……
窗外的风吹起,纸片飘飞的屋子里,柳下惠坐在地上,垂着头看着手上的最后一本书,是那本英语字典,一直觉得它挺厚的,但在这漫长的夜又显得它太薄了.
柳下惠一业一业的撕着,撕成细细的碎片,渴望啊!渴望能撕到天亮,不能再看被风吹开的窗户了,得死劲劝自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