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昭完毕后,将离扫向不远处那长长的辎重队伍,那就是她所谓的嫁妆。楚遽柯赏赐了她一大堆东西,绫罗绸缎、宝石翡翠、屏风镜匣、花瓶笔架……应有尽有,极尽奢华铺张之能事,好似这隆重的送亲典礼以及这丰盛的礼品便能冲刷一个国家以和亲求取太平的屈辱。
将离粲然一笑,刹那间万花盛开、蝶舞蜂飞、香飘四溢。
“多谢王兄,余容就此拜别。”一礼即成,自此我们陌路不识。
“免礼。”楚遽柯扶起将离,这一幕,倒有几分兄妹情深的感觉。
将离转而朝楚遽柯下首的楚天阔也行了一礼,道:“王叔留步,余容去了。”
“好孩子,一定要多多照顾自己!”楚天阔情绪激动,却只能抓着将离的手做这般简单的叮嘱。
“王叔也多多保重,请放心,余容自会照顾自己。”将离拍了拍楚天阔的手,旋即决然转头离去,再不停留。
只见她在宫人的搀扶下缓缓迈步下了台阶。每一步,都显露出她的骄傲,每一步,都让下方的众人屏息。那样的绝代风华,只能令人仰望!
最后,将离在一片唱诺声中上了马车。她安静地坐在车上,听着马夫扬鞭的破空声,听着马蹄声在宫墙中回荡,听着轮轴吱吱敲打着心绪,最后只能缓缓伸手捂住心口,这一去,便是一生。从此以后再没有将离,只有和亲公主楚余容……
穆子邺的马车就在她的前方,也幸亏两人不时同乘一车,否则她真不知该如何应对。
混沌之中,浩浩荡荡的队伍走出了宫门,走过喧腾拥挤的安稽城,最后只留下尘烟滚滚。
这时节,虽是暮春初夏交替间,但头顶的太阳还是不遗余力的挥洒着万丈强光,烤得地面发烫,粘稠的空气里隐约有股焦味。热浪袭人,将离的后背早已是湿了一片,黏在肌肤上,甚是不舒服。她昏昏沉沉的靠着车壁,谁知辇车突然停下,头猝然向前一点,顿时睡意全无,清醒过来。
“这是到哪儿了?”将离朝车外的侍女问。
“回公主殿下,前方就是十里亭。”宫女恭谨的回答。
原来才出城没多远,照这么走下去,真不知要走多久。
“北原白翊夆求见公主!”烈翊远的声音清晰无比的传入车中,宛若人在眼前,想必是以内力传声。
将离复又掀起车帘,看到了站在亭外那道孤绝的身影,一身玄衣束身,敛去了平日嬉笑怒骂的神情,整个人显得挺拔英气,但同时这黑色也多添了一份沉重。
卫鄯策马过来,抱拳行礼:“王上口谕,一切全凭公主定夺。”
将离苦叹,穆子邺倒是很放心,给足了她这个公主面子。
“本公主与北原世子并不相熟,不必耽搁,继续上路吧。”将离淡淡道,既然决定一个人承担,就最好撇清关系,不要再有牵扯。
“公主难道要将自己的徒儿扔在这荒山野外?”马车刚刚起步,就又听见烈翊远的声音。
他想干什么?将离不复平静,打起车帘朝他望去,刚才只注意看他,竟没有发现他身侧那一抹小小的身影!竟然真是阳观!可是阳观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按理说他应该早回到迷雾谷了呀!
“停车!”将离急忙命令道。宫女替她打起车帘,将离探出头去,朝阳观问道:“阳观,你怎么来了?”
“师父,我要跟你走!”阳观直接说道,眉目间全是坚持。
将离不由得皱眉,不解地朝烈翊远看去,烈翊远却一脸冰冷,对她的目光不加理会。将离知晓自己是彻底地伤到了烈翊远,一时心里苦涩不已,面上却只能故作淡然。
“是我求世子哥哥带我来的!师父,你要抛下阳观吗?”
将离不由得头疼,听到“抛下”两个字时心中更是隐隐作痛,烈翊远也恨她抛下他吧?
“王上,阳观乃余容徒儿,还望王上能够准许我二人同行。”将离对朝前方的车架出声道,这种礼数还是要遵守的,毕竟现在他已经算是自己名义上的夫君。
“无碍,公主请自便。”穆子邺风轻云淡的回答,仿佛这一切都与自己无关。
“余容谢过王上。”将离对穆子邺点头致谢。然后转向烈翊远说道:“有劳二殿下,余容再次谢过。”
无论是用词还是语气,都客气无比,仿佛二人真的不过是点头之交而已。而曾经的种种,均被这种的疏离尽数抹杀。
“不谢。”烈翊远冷声回道,脸色还是一如先前的冰冷。
“阳观,上车吧!”将离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将手伸向阳观。阳观抓住将离的手,直接爬上了车辕。
车帘再次放下,隔绝了车内车外两个世界。马车又开始晃动起来,即使隔着车帘,将离也能感受到从亭子那方传来的目光,那么久远,穿透了一切,望得她黯然神伤、心痛不已。
能见到烈翊远最后一面,将离心里已经很是欣慰,哪怕就是一眼,她也满足了。
直到马车驶出老远,将离才意识到自己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太久太久,把阳观晾在了一旁。
“你不好好呆在迷雾谷,怎么上安稽城来了?”将离急忙问道。
阳观却不慌回答她,而是一脸凝重,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道:“师父,我接下来说的话您听了一定要镇定啊。”
将离眉头轻蹙,心里隐隐不安,阳观向来就是个小大人,什么事能叫他这般凝重。
“说吧,师父受得住。”现在的她,还有什么受不住的?
“师公他……去世了。”
将离诧然抬头,眼睛瞪得老大,难以置信地望着阳观!怎么可能,上次见到师父时他分明好好的!怎么突然会……
“你说到可是真的?”将离犹自不信。
阳观郑重地点了点头。
将离无力地跌坐在软榻上,过了半晌才缓过劲来,低声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我们离开迷雾谷不久,师父不要伤心,师兄们都说师父走的很安详,他最后还说终于可以见到师娘和师伯了!”眼骨干赶紧安慰将离道。
听这话,师父应该是寿终正寝了,然而将离心里却还是有些空落。“你青萍师叔和松涛师叔可曾回谷了?”
“嗯,疫病一过,两位师叔就赶回了迷雾谷,现在谷中所有的事务都是两位师叔在打理。”
“那就好……”听到这里,将离不禁松了一口气,好歹师父还有两个外门弟子继承他的衣钵,让迷雾谷不至于就此于江湖中没落。不过,既然谷中无事,阳观又为何千里迢迢来寻她,这不是胡闹是什么!于是她转头严厉呵斥阳观道:“你为何不好好呆在谷中!”
阳观一张脸立即皱成了小包子,亮晶晶的眼睛中水汪汪的一片,显然是委屈极了,撅着嘴说道:“我还不是担心师父才央求无影阁的哥哥姐姐们带上我一起寻师父的,何况,青萍师叔他们也有要事联系师父!我是奉命行事!师父你过分,竟然还凶我……”
看着硬气有理又故作委屈的阳观,将离不由得头疼,什么时候她一点儿威信都没有了?当即故意冷下脸问道:“奉命行事,你倒是说说,你奉谁的命,行什么事?”
“哼!我奉的是师公的命令!”阳观挺直腰板,下巴一扬,神情甚是骄傲得意。然而将离却只是淡然自若地看着他,仿佛只是在看小孩子游戏一般。见状,阳观不由得自尊心受挫,当即俯下身子跪在地上,朝西南的方向叩了三个头,然后仰头神情肃穆地吟唱道:“请谷主令——”
将离渐渐敛了神色,认真地看着虔诚的阳观。
“第七代谷主将离,接令。”阳观从双手捧着一把古朴的铜色钥匙递到将离面前。
将离当即明白过来,师父这是把迷雾谷交给她了。可是她如今身不由己,又怎能接受这把钥匙?
“第七代谷主将离,接令!”阳观再次出声提醒道。
想起师父对她的期望,将离深吸一口气,也起身跪了下去,朝着西南的方向恭敬地扣了三个响头。
她伸手将秘钥接过,面色晦暗不明。“将离,接令。”
阳观蹭地站了起来,然后伸手扶起将离,说道:“师叔们说了,师父您不在期间,他们会打理好迷雾谷的一切,静候谷主回归!若是师父需要动用谷中力量,这把秘钥便是信物,三国太医院都有迷雾谷弟子。”
将离不可思议地朝手中的铜色钥匙看去,迷雾谷的势力竟然渗透到三国的太医院,这也太令人吃惊了。
“好了,师公和师叔们交代的事情我都完成了!不过师父您不能再赶我走了,要知道,除您之外,我可是谷中唯一的嫡传弟子,所以您要把我留在身边,然后倾尽毕生所学来教导我,是吧?”阳观俏皮地眨着眼睛问道。
“小狐狸!”将离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阳观的脑门,这孩子真是精明,竟然用这种借口留下来。不过人都既然来了,她还怎么赶?而且他说得对,自己估计再没有机会回谷了,确实应该好好培养他。
将离摸了摸阳观的头说道:“权且让你留下吧!好了,师父累了,得休息一会儿,你要是累了就躺会儿,要是饿了就叫旁边的宫女,一切随意。”
“嗯!”阳观点头,乖巧地应道。
将离心里一暖,这孩子不远千里前来寻她,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而且见到她的这般变化竟然也没有多问,简直通透贴心得不像话!终究是她这个做师父的不尽责,否则也不会叫自己的徒儿如此忧心。
“哎呀,对了,还有一样东西!”阳观一拍脑门,急忙从怀里掏出一块玉玦,一把塞到将离手中:“给,这是世子哥哥让我交给师父的!”
白玉细腻微凉,然而将离却感到十分灼烫!这块玉跟着自己走过君清牧场,到过南风国,想不到辗转间又在安稽再次落到自己手里。无影阁的无忧令呀!烈翊远还是这般固执,即便知道自己与他没有关系,也要护得自己平安吗?
她抓着白玉,静默地躺了下去,心里却百感交集。摇了摇头,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连着两晚都不曾睡好,还是不要再想了,方空脑袋后,竟然真的有了几分睡意。
听到她躺卧的声息,阳观这才回过头来,看着榻上那张安睡的容颜,眉头轻锁,略带忧郁,也不知师父她心里在忧虑什么?
一时间马车里静谧无声,阳观干脆也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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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更晚了,呜呜,我错了…理由就是我非常狗血地忘记在头一天传文,然后第二天还睡过了…我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