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翊远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打趣道:“这才像我认识的阿离!”这样的将离才有几分生气,让他悬着的心也稍稍安放下来。
将离微微一怔,听着他放肆的笑声,仿佛又见到那个横卧枝头慵懒恣意的男子,心头一恼,呵斥道:“烈翊远,你快把我放下来!”
“叫我什么?”烈翊远促狭地看着她。
这个人总是有让人尴尬的本事!将离一时脸上一片红霞,也不知是羞的还是恼的,身子一动,便要自己跳下来。
烈翊远却胳膊一收,再次将她牢牢地扣在怀里。“让我再抱抱,瘦了好多……”声音不复先前的谈笑,而是带着浓浓的怜惜。
“不是赛马吗?放我下来,我和你去!”将离急忙转移话题,她不愿意记起那段经历,同时也不愿意他自责担心。
“阿离真好!”烈翊远不由分说就往她的额头印上一吻,然后笑得如同盛开的大波斯菊一般,将她放了下来。
美人一笑倾城,烈翊远这一笑,颇有拨云见日之感,比倾城美人却也不输分毫。
将离不禁觉得心里暖暖的,他的飞扬的眉,他微挑的眼,他轻勾的唇角,刻画出一个旭日般和煦的笑容来。那是由里到外散发出来的喜悦,染上眉梢眼角,便是倾世风华。
她,有幸得见。
正确来说应该是,她有幸成为令他喜悦的人。
可是,她同样也会令他悲伤……
将离不禁摇了摇头,还想这些做什么。前方还不知又是什么等着她,或许,这是她最后一次与他相处也说不定。
“走吧!”她展颜一笑说道。
两人相视一笑,眸中笑意盎然,然而各自眼底都有着浓浓的不安和担忧。
由爱故生怖,由爱故生忧,患得患失或许便是他们的写照。
两人上了岸,只见两匹马都桀骜不驯地打着响鼻,弄得一旁照看它们的人只得离得远远的。
见主人归来,归兮立即昂起头,兴奋地朝天嘶叫了一声。一旁的玄箭也不甘示弱地昂首嘶鸣一声,两声嘹亮的马嘶顿时引来了街上行人的瞩目。
将离伸手摸向归兮的头,安抚道:“没事,我回来了。”
“走吧。”烈翊远牵着玄箭,对她说道。
将离点点头,然后牵起缰绳,两人便朝城门的方向走去。此时将离却已经换了一身女装,不过脸上蒙着面纱,和烈翊远一起同行,就算前方有盘查,她相信以他之能,定能让二人安然无恙地过关。
不一会儿,两人就来到城门口。
预想中层层设防的关卡并没有出现,倒是城门下方围了一圈人,众人交头接耳,好不热闹。
“唉,连定南王都下狱了……”
“可不是嘛!”
“竟然私自放跑余容公主,这是什么事呀?”
……
断断续续的讨论声传入将离耳中,将离神情一凛,急忙松开缰绳转身朝张贴着皇榜的地方走去。烈翊远也急忙跟上,对于东启的风吹草动他必须做到心中有数,要不然便是陷自己于危险当中。
两人挤入人群中,只见皇榜上清晰地详述了定南王的罪状——目无王法,私纵和亲公主,破坏两国联姻,危害两国和平往来。并决议将定南王打入天牢,三日后三司会审,另行问罪。
私纵和亲公主,打入天牢!这几个字映入眼帘,将离不由得手脚冰凉!原来竟然在这儿等着她!要她自投罗网,好高明的手段!
果然,她就知道乐极容易生悲。
深吸了一口气,将离转头冲烈翊远嫣然一笑道:“我们走吧。”这一笑,极其明媚极其艳丽,彷如春日阳光下漫山遍野开满的芍药,灿烂炫目,耀眼至极!
哪怕只看到弯弯眉眼,烈翊远也能想象她唇角勾起的美好弧度。这是半年以来,她第一次对着自己笑!这是半年来,他无数次午夜梦回时分苦苦寻觅的笑靥!
“嗯,我们走!”烈翊远牵起她的手朝马儿走去。
两人相视一笑,眸中光影浮沉,笑意浅浅,随即分开手同时翻身上马,默契至极的同步挥鞭,策马急速冲出城门!
两人两马如弦上之箭,飞射而出!眨眼只余下一骑烟尘!
耳畔狂风急啸,呼呼作响;座下起伏颠簸,急速刺激!
“驾!”将离拽着缰绳,身体微微前倾,感受着这放纵肆意的一刻!如此逍遥,如此潇洒,如此痛快!天地一下子开阔了,仿佛只要自己愿意,就可以纵马驰骋、遨游四方!
烈翊远不多不少正好比她快半个马头,不时偏头看她,眉目间全是暖人笑意。
“阿离,看来你还不赖!”烈翊远夸赞道。爽朗的声音飘散在风里,被撕扯成魅惑性感的靡哑,别有一番味道。
将离冲他一笑,高扬马鞭,一声高喝便冲了出去!烈翊远自然不甘示弱,两人齐齐加速,座下马儿四蹄如飞,疾驰狂奔,尘烟刚起,人马却已经冲出老远!
大脑放空,只享受这一刻带来的血液沸腾的快感!风驰电掣也不过如此!
不多时,两人便来到了一处开阔的空地。二人不约而同地减了速,信马由缰,在这浩瀚天地里静静地放眼观赏着烂漫春景。四野俱静,唯有溪水潺潺、鸟鸣啾啾,令人心旷神怡、灵台空明。
前方有一处亭子,亭中纱幔飞扬,看样子应该是富人家用于玩乐建的。将离心生一计,转身对烈翊远说道:“我们上去坐坐吧?”
“嗯。”烈翊远颌首,翻身下马,然后朝将离走去,道:“一起走吧。”说罢便将她的手牢牢地包裹在自己掌中。
将离本欲退缩,但动作慢了一步,手还是被他握住。他的手很暖,掌心炽热的温度似乎可以将一切寒冰融化。她鼻尖一酸,细细感受着这一刻的温存,再不挣扎,而是紧跟上他的步伐,抬眼悄悄地打量他的侧脸。
他侧脸的弧线略显刚毅,完美得无懈可击。眼角微挑,与入鬓长眉相互呼应,透着骄傲与不羁,眸光流转间全是魅惑的风流,注视前方时又显得特别专注而深刻。鼻梁高挺,如玉山般直立,如他人一般刚强不折。唇角微勾,那抹扬起的精致弧度,更添迷人风采。
她凝神端详,似要将这一切深深地刻画在心上一般。从看到皇榜的那一刻她便知晓自己终究是逃不掉,她与他,再无可能。所以她与他打马狂欢,她尽量不去想那些烦心的事,最后一次,就让她无所顾忌地好好看他一眼,将他记住,然后深藏。
两人来到亭中,但见湖光山色尽收眼底,正是赏景最佳位置。
然而春景虽妙,却抵不上身侧之人一颦一笑。
将离上前摸了摸那轻薄的纱幔,眸子里透出彻骨悲凉,但她很快敛了神色,转而浅笑问道:“我送你一份礼物如何?”
烈翊远挑眉,颇感好奇。
将离一抖衣袖,数根银针别在指缝中,粲然一笑道:“看好了!”
只见她转身一掷,袭向亭中挂着的一扇纱幔。身形急转,银针刺穿纱幔,复又挑针穿回,施展自己最拿手的绣工。飞针走线,往来复返,水袖飞舞,足尖旋转轻点,整个人身轻如燕,翩若惊鸿、矫若游龙。一片浅绿的芍药叶跃上纱幔,青翠欲滴、清丽脱俗。充满内劲的银丝一裁剪,绣好的绿叶便收入手中。她转身跃上栏杆,临风而坐,斜倚擎柱,抬手将绿叶送至唇边便吹奏起来。悠扬流畅的曲调带着木叶独有的清脆悦耳,似泉水叮咛,又似风过竹林扫过耳畔,动听至极。
烈翊远含笑取出腰间玉笛,和她曲子,共谱一曲《醉清风》。两人遥遥对望,霎时间天地失色,唯有彼此。
笛声悠扬,木叶婉转,两种不同的声色交织缠绵,如月华流淌,如青烟缭绕,连绵不断,绕梁不绝,在这山林野地间肆意回荡。
两人恍若置身松柏茂林、山雾流云之间,只觉淡淡的植物香味包裹着自己,而眼前,便是自己心爱之人。仿佛归隐山间的一对恋人,自由无拘,却相依相偎。
一曲落罢,烈翊远仍然含笑凝望着将离。“给我看下?”他不由得好奇,分明看见她织就一片绿叶,可是这绣品如何能吹出声来?
将离故作神秘地一笑,然后将手中绿叶递了过去。
烈翊远翻来覆去的看着手中的绿叶,左看右看,还是看不出个所以然。这般柔软,绝不可能奏出声来呀!百思不得其解。
看着他皱紧眉头,将离忍不住扑哧一笑,甚是开怀。
烈翊远疑惑:“这个?”
闻言,将离缓缓松开五指,手心里躺着一片真正的木叶。
“偷梁换柱!”烈翊远不禁拍头,“竟然让你给骗了,我还以为这绣的绿叶真能吹奏。”
原来在绣叶子的时候,将离借助飘飞的纱幔掩住了他的视线,飞针射向亭外,用银丝悄然卷回一片绿叶送入袖中,只待它用。
烈翊远一边感慨,一边轻捻手中绿叶,心中暗暗惊奇,这绣工果真了得,斜纹密织,针脚整齐,而且是瞬间完成,这等功夫,已是出神入化!虽然她送的这是一片绿叶,他却已是十分满足。
“礼尚往来,恰好我手中也有一件礼物想要送给阿离。”烈翊远笑道,随即从袖中掏出一方锦帕来。
将离诧异地看着烈翊远,她要送他东西不过是临时起意,何况这不过是一个幌子,她根本就是别有目的。而他,却是认真的。
只见烈翊远缓缓打开锦帕,然后从里面取出一只白玉簪来。
将离彻底地怔住了,这是……这是去年七夕节在朔历城小摊上看见的那只白玉簪!
“一直没有机会送给你,这一次,总算可以得偿所愿了。”烈翊远喟叹道,颇为感慨。
将离已是不能言语,她的一切他都记得,事无巨细全部铭记心头。这般深沉的爱,她何以为报?
看着她黑色如缎子般的长发,烈翊远唇角微扬,说道:“阿离,我替你簪上吧。”
将离的视线已经模糊,呆愣地看他走近,看他抬手,心里却是一片凄凉苦涩。
“啪!”一声脆响,玉簪掉地。
白色的碎玉溅了一地,如同她纷落的泪珠般晶莹。
烈翊远霍然倒下,将离急忙伸手扶住。他偏头难以置信地望着她,眸中全是惊疑与痛心!
将离将他扶在石凳上坐下,却偏头不敢与他直视。
烈翊远一动不能动,只能僵硬地看着她,心中掀起滔天大浪,她何时下的药!
手中握着她赠的木叶,触感滑腻,他豁然开朗,从看到这个亭子的时候,想必她便筹谋好了!
“为什么?”他的声音里全是沉痛不解。随即他感觉到眼皮越来越重,竟要昏睡过去。
将离凑到他额前,轻轻地在他唇上印上一吻,声音低哑道:“能与你共谱一曲,便是我最大的心愿,如今心愿已了,我自当离去。玉簪已断,破镜难圆,翊远,将我忘了吧……”
脑袋越来越重,迷蒙中,烈翊远仿佛听见她最后一句话:“若再见,这世上再无将离。”然后他便彻底地晕了过去。
将离知晓烈翊远出行定有暗卫跟随,只是先前两人马速实在太快,所以还不曾跟上。不出片刻,那些暗卫肯定能赶上,是以她必须速战速决,迅速离开!
她贪恋他的怀抱贪恋他的好,只是,她必须离开了。
将离将手放在口中吹了一个口哨,归兮立即疾奔而来。她身轻如燕掠上马身,随即回头深深望了一眼烈翊远,眼中交织着不舍、痛楚、爱意……然而她终是扭头甩起马鞭,双腿毫不迟疑地一夹马腹,“驾”的一声便策马离开。狂风扑打着脸,青丝缭乱飞扬,一缕发丝斜斜掠过眼眸。此时的将离,那双眸子已经变成了如一潭死水般的黑沉,整个人身上也散发着一种冷若冰霜的寒意!
有些事,是该有个了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