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树下早已摆好了琴案,莺莺将手中的琴摆在上面,然后退到一旁。将离走过去坐好,焚香净手,然后便开始弹奏。
琴音袅袅,轻浅浮动,如同那被风吹起微澜的湖水一般,听得人心情舒悦。突然,将离低眉信手,手指急速拨弄,琴音立即乱得无章法可循,好似那湖中突然刮来一阵怪风,顷刻间卷起滔天大浪,朝岸上的人扑打而来!
没错,将离此时弹奏的正是《醉清风》中的“祸心”!紧接着,琴曲变成撕裂人心的悲恸,正是“情恸”!
音由心生,杀伐救人,全在一念之间!将离终于参透百里阙话中的深意!怪不得烈翊远弹琴时伤人七分,亦伤己三分!因为,若是连自己都不能打动,又何谈打动别人?要以琴音迷惑他人,首先便得将自己迷惑,是以,杀伐救人,全凭自己的意念,全看自己对这世间是仇还是爱!所以,以她现在的心境,能弹的,也只有“情恸”了。而之前她在莳花馆时没有多大进展,也是因为很多时候只是为了应付客人而选择了与自己心境完全不符的曲目!
从今日起,她只为自己而弹!
手指勾挑复抹,嘈嘈切切,琴声缭乱!腹部渐渐涌起一股暖流,升腾而起,然后随着曲调的起承辗转而顺延至四肢百骸。看来,她的经脉已经有疏通的迹象!今日这一曲不止符合她的心境,更是专为了情蛊而挑,这样的高低音错杂,定能让这些在她体内作祟的虫子死去!而之后,辅以她配制的药,再将它们排出体外,至于残留的余毒,自有灵蛊替她解掉!
莺莺看着专注弹琴的将离,只觉得身上一片冷意,就像被人扔进了湖中一般,绝望而孤寂!那琴声包裹着她,携带着一望无际的绝望,如同无尽的夜,仿佛好似再也盼不到黎明……
对面湖畔,一个清俊的公子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将离,眼中全是惊诧和不可思议。
“少爷!你怎么在这里!”丁香突然惊呼道。
男子闻言回转头来,脸上立即绽开旭日般的笑颜,高兴地朝丁香身侧的南宫宁喊道:“阿姊!”
南宫宁面上的喜色立即冷了下去,反问道:“堂堂屯骑校尉竟然私闯王府后院,知法犯法,该当何罪?”
原来这位男子便是南宫宁的同胞弟弟,云城年少有为的屯骑校尉南宫翔。
“阿姊,好不容易百忙之中抽空来看你一次,你就是这样对待自家弟弟的吗?还真是不近人情呢!”男子不由得嘟嘴抱怨道,一脸不满。“再说王府我都来过多少次了,王爷都没说什么,阿姊规矩真多!”
“翔弟,你已经……”
“我已经是大人了,而且现在还是校尉大人,所以要时刻谨言慎行,以免被有心之人拿去大做文章,给自己和家族带来灾祸……”南宫翔立即打断南宫宁的话,摇头晃脑地念道,神情肃然认真,仿佛在背诵四书五经般。这话听阿姊说了太多遍,以至于他耳朵都起了茧子,不假思索便可以脱口而出。
“扑哧!”丁香已是忍不住笑了。
南宫宁嗔了他一眼,也忍俊不禁,无奈地摇头道:“也不知你这副模样是如何震慑那些部下的……”
南宫翔一跃跳过栏杆大步跨到南宫宁面前,高声道:“阿姊可算是笑了!至于我如何震慑部下嘛,这可是军中机密,不便透露!再说,阿姊不是教导我要谨言慎行吗?”
“你这小子,愈发油嘴滑舌了!”南宫宁伸出手指就是一个爆栗弹在南宫翔的额头上。“小惩大诫!”
“嗷!”南宫翔立即捂着额头,痛得眼睛里都泛起了泪花。“阿姊,你这手劲怎么拿了绣花针后还这么大!呼!痛死我了,还真下得去手呀!不过,不愧是我们南宫家的大小姐,看来当年的功夫还在嘛!”
“那当然,我们家小姐是谁!将门无犬子,小姐若是男儿身,也怕和少爷一般做了校尉呢!”丁香急忙插话道,满脸的骄傲自豪。
“那是,不过阿姊的才智更适合做军师!”南宫翔亦是一脸得意。
南宫宁不由得叹了口气,这双手,有多少年没有拉弓射箭了?曾经,她多少日夜刻苦练习,一次次从马背上摔下,一次次张弓,练到手臂酸软,只为与他并肩,而最后,却不过嫁给他做了一个普通的妇人?转头朝湖对面的女子看去,现在,他却有了新欢,是否男人都喜欢娇柔的女子?
“对了,对面弹琴的那位姑娘是?”南宫翔不禁问道。湖畔的那一抹白影,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离尘脱俗。而她的琴声,却沾染了浓浓的哀愁,似乎有能将人心撕裂的力量,她,究竟是谁?
南宫宁静静地听着琴曲,她本要去大厅见弟弟,走至一半却听见琴音,于是便忍不住先过来看看。
南宫翔其实已经差不多猜到了几分,待看到自家阿姊出神的模样便知晓自己猜得八九不离十。姐弟俩同时朝湖面遥遥看去,心中各有所思。
“她呀!就是那个莳花馆的姑娘呗!”丁香忍不住插话道,生怕自家少爷不晓得那女子卑微的身份。
“丁香,忘了我如何昨日如何教导你的了吗?”南宫宁呵责道。丁香赶紧闭口不语,生怕南宫宁再像昨日一般用家法伺候。
南宫翔闻言眉头不由得皱起,今日前来王府便是想一睹莳花馆花魁的真容。他迫切地想知道,是什么人竟然令王爷神魂颠倒,冷淡自己端庄贤淑的宁王妃!正因为咽不下这一口气,他才一大早跑过来,誓要为阿姊讨个公道!原本以为会是狐狸精一般的女人,可是,当听到琴声后,自己竟然鬼使神差地走到了这里来,此外,竟还为了离得更近翻出栏杆去!
他万万没有料到,竟是这样一个女子。虽然看不清她的面容,却可以从琴声中听出她的风骨,骄傲而独立,善良易感却纯粹,这样的女子,又怎会是狐狸精?
南宫宁看向南宫翔,道:“既然来了,陪阿姊过去会会这位锦夫人吧。”
“嗯!”南宫翔点头,他此行的目的不就是给自家阿姊撑腰吗,自然要去会会这个王爷所谓的新宠!
两人绕过回廊,踏上小径,朝将离走去。
将离此刻正感觉体内堵塞的虫子一个个失去生命,经脉渐渐疏通,体内气息开始变得平稳,手上的琴音也慢慢舒缓下来。看来,还需两日,她便可以将虫子尽数杀死了。
正在这时,却听到雪被踩压的吱吱声,唇角勾起一弯笑,她果然来了。
将离看着眼前雪地上的云纹毡靴,慢慢抬起头来,只见眼前站着一个女子,湖绿色的袄裙衬得肤白如雪,整个人如湖水般清凉澄净。她身后站着个小丫头,竟是那日为她送药来的丁香!竟然还有一个男子,看来,这王妃还找了帮手!
“参见王妃!”莺莺急忙蹲下身去行礼,心里暗叫不好,王妃怎么来了!万一离姐姐和王妃起了冲突可怎么是好!
将离端坐在琴案前,抬头直视南宫宁,唇角勾着若有若无的微笑。原来这就是昭王朝思暮想的宁儿?果真容貌倾城、淑宁端庄。
“大胆,看见王妃竟不行礼!”丁香出口训斥道。
“丁香。”南宫宁出言制止,心里微微诧异,眼前的女子浑身上下散发着慑人的威势,竟然隐隐带有压迫感!
将离唇角的微笑立即绽放成一朵绝世的芍药,绚烂而美丽。心里不由得对南宫宁刮目相看,知书达理,不骄纵跋扈,的确是个值得人心仪的女子。于是敛了神色,站起身来略微屈膝低头道:“素锦见过王妃!给王妃请安!”
莺莺惊诧地看向将离,她竟然在向王妃行礼,她可是连王爷都不放在眼里的!南宫宁亦打量着眼前的女子,这一礼不卑不亢,让人挑不出一点瑕疵。而且那容貌,那风骨,哪有半分狐媚的样子,简直就是误入凡尘的仙子!怪不得王爷看上了她,就是自己,也禁不住赞叹!
将离依旧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在莳花馆呆了一个多月,礼数学了不少,更多的却是懂得忍耐。这一礼,算是对南宫宁的感谢,托此人的福,自己才在昭王那里逃过一劫又一劫,得以苟活至今。另外,南宫宁好歹是王府的主人,她一个侍妾,可不愿树此大敌!她还要练功增强内力,解除封禁,没有时间去应付这些争风吃醋的事!
南宫宁走上前来扶起她,浅笑说:道“姑娘请起吧!”
将离不禁失笑,不叫妹妹,不叫锦夫人,看来她心里还没有承认自己侍妾的身份呢!
“姑娘来了几日,本王妃还未曾来看过,今日正巧,姑娘竟然在此地弹琴,本王妃和弟弟可谓是大饱耳福!”南宫宁浅笑说道,举手投足间全是大家闺秀的涵养。
“原来是南宫公子,在下素锦,这厢有礼了。”将离略微欠身一礼,大方端庄。
“夫人请起,刚才听夫人琴声,深为触动,不知这一曲叫什么?”南宫翔好奇地问道。
将离不禁抬眼望去,却是一个清俊男子,剑眉星目,没有世家纨绔子弟的慵懒样,反而器宇轩昂,灼灼如日耀,给人行事光明磊落之感。
不过,他竟然在好奇自己的琴曲,竟是个能用心听琴的人。而且,没有一味地偏袒自己的姐姐,而是叫了自己一声夫人,也算是识大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