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锦?”人群中一片嘘声,不满的情绪溢于言表。
“刚才的琴是你弹的?”一位女子挑眉问道。将离站起身来,浅笑回道:“素锦不才,还请姐姐多多指点。”
“指点?你倒是谦虚得紧呀!”女子伸出手指抬起将离的脸,再看到她的容颜时细眉马上就蹙了起来,眼中划过一抹厉色,不过,她马上一笑,伸手划过将离脸上的那条红印。那涂满鲜红豆蔻的指甲慢慢划过,所到之处先是泛起青白色,然后立马变得红肿!
将离皱眉,紧咬着牙齿,这个女子竟敢毫不避讳地毁她容!不过,她好歹还不敢下死手,终究是没有划破。
从头到尾,将离只是默默地承受着,她知道,若是反抗,只怕最后还是自己遭罪,还不如让她们自己感到无趣退下去。
果然,那女子看见将离红肿的脸,再看一眼她寒碜的衣裙,撇了撇嘴,终是退了下去。将离这才抬头,却对上了一双明丽妩媚的桃花眼,那双眼冷冷地看着她,眼底深处,竟是恨意!将离不由得在心里叹了口气,她终究还是树敌了,果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呀!
楼上,芳草站在红姨身侧,将大堂中发生的一幕尽收眼底。在看到锦溪的手指划过将离的脸的那一瞬间,不由得为她担心,道:“红姨,她很聪明,只是荆钗布裙依旧掩不了风华,只怕还是会遭人嫉恨。而且,芳草还有一事不明,为何红姨会替一个刚来的小丫头取素锦这个名字,这岂不是将她推上风口浪尖?”
“的确,女人的嫉妒呀,可是很可怕的……”红姨幽幽叹道:“这孩子让我想起一个人来,只是,似乎又不尽相同。”红姨突然弯唇一笑,然后转身朝前走去,也不再搭理芳草,更没有回答她的意思。
……
莳花馆,云城最大的官妓坊。
将离事后才得知,原来莳花馆中有两大花魁,分别是那日划伤她脸的锦溪和对她眼含恨意的女子锦瑟。另外,在莳花馆内,唯有花魁才能被称为锦,其余的则皆以花草鱼鸟命名。而她——素锦,一个初来乍到的新人竟然享用了锦的称号,自然遭人妒恨。
与此同时,她还了解到莳花馆里大部分女子都是卖艺不卖身的艺妓,且才艺都不输给正经的大家闺秀。有道是最美丽最诱人的花当是花苞,身子清白的艺妓显然最被热捧,若是被达官显贵挑为侍妾也不失为一条好出路。不过,要想将清白的艺妓纳为己有,还需一套复杂的仪式,类似于“成亲”,只不过洞房花烛夜需在花楼里完成,自然,这是后话了。
将离现在虽也是艺妓,但出道晚,所以不仅要在晚上替人弹奏,白日还需负责打扫庭院,也就是艺妓皆洒扫丫头。虽说是洒扫丫头,其实她几乎负责了所有的杂务,打扫庭院、浆洗衣服、擦拭窗户……无论是否属于她的工作范围,此时都通通抛给了她。而作为新人的她,除了默默承受别无他法,否则只会给自己招来更大的祸患。
这是她来到莳花馆,成为艺妓的第四日。
这天晚上,她如同往常一样,在艺妓如花的引领下来到的客人的房间。虽然白日累得骨头都快散架了,但她还是撑着身子去演奏了。
红绡帐内,春色无边。男子半躺在榻上,衣衫半敞,露出白皙如陶瓷般的肤色。他左拥右抱,怀里全是温香软玉,头还枕在一位美人怀里。而那些美人则是香肩半露,眉目含情。锦瑟正在喂他喝酒,自然,是用嘴渡过去的。
将离进门便看到了这香艳旖旎的一幕,抱琴的手也略微用力了一些。这样的画面已经看了不少,可是依旧还是不太能接受,深吸了口气,坐到一旁,这才摆好琴准备弹奏。
“不知昭王殿下想听什么琴曲?”将离开口问道,头略微低着,恭敬而有礼。来的路上如花便叮嘱她,一定要言辞谨慎,否则惹恼了这个昭王可不得了。
虽然在朔历城时将离就已经听闻过昭王这个人,但却知之甚少,直到在莳花馆生活了几日,听如花谈起,这才知晓了个大概。如花也是莳花馆的艺妓,秉性善良,对将离也算是热心照顾。
再说这穆子勖,南风王的嫡长子,其母齐璇为一国之后,其外祖父更是当朝御史大夫皆齐氏家族的族长。且齐氏一族与三大家族中的蔡氏交好,因而当朝丞相蔡知昇也是昭王即位的支持者。
穆子邺,南风王第四子,其王妃南宫宁,为三大家族南宫家族嫡女,其岳父南宫冀乃当朝位列三公的太尉,其母苏染雪乃当朝太常苏墨之义女。苏染雪其实是戏班出生,在南风王微服私访之际与之偶遇,两人一见倾心,后南风王为掩人耳目遂让苏墨收其为义女,然后将苏染雪封妃。苏墨位及九卿之首,位高权重且受人敬佩,南风王对苏染雪的宠爱也由此可见一斑。不过,这些都依旧改变不了苏染雪出身寒微的事实。子凭母贵,穆子邺的地位在众位世子当中自然也是最低的。只是,穆子邺勤奋好学、天赋秉异,立下赫赫战功,再加上后来娶了南宫宁,也算是扭转乾坤,竟一举成为最有可能夺嫡的世子。
论势力,穆子勖占上风;论功绩,穆子邺更突出。两相比较,两位王爷旗鼓相当,这也是太子之位一直悬而未决、夺嫡之争依旧激烈不已的原因。
关于二人的性格,坊间传闻昭王性情多变、暴戾嗜血,只要被他看中的东西他一定会弄到手,自然,被他喜欢无异于被诅咒,因为最后他厌倦时总是百般蹂躏!据说他曾将偷吃园中花草的羊活活剥皮,令下人狠狠鞭笞五百鞭才作罢。而那只羊是他出游时强行从和农户家里“买”来的,因为他实在很喜欢那只羊可爱的样子。
相反,瑞安王则平易近人,温润如玉。他与宁王妃相敬如宾、琴瑟和鸣,是公认的一对璧人,两人的爱情更是广传为佳话。且他常常帮扶弱小,从不逛花楼酒肆、严于律己,又恪尽职守、保家卫国,是百姓最爱戴的王爷!
正是听到穆子勖这些嗜血凶残的传闻,将离此刻才如履薄冰,生怕一不小心惹怒这个魔鬼王爷。
昭王在听到将离的声音之后眼睛都没有抬一下,而是转向旁边的美人,咬着她精巧的耳垂问道:“美人想听什么呢?”
将离不由得一阵恶寒,浑身颤栗,身上立马冒起鸡皮疙瘩,她实在受不了这酥软到骨子里的声音!
“王爷喜欢什么锦瑟就听什么……”锦瑟轻抚昭王精壮结实的胸膛,声音柔媚至极,眼波流转间全是绵绵情意,整个人如一摊水般匍匐在昭王身侧。
将离不由得嗤笑一声,这锦瑟找她茬时可是一副怨毒的恶妇模样,这会儿倒弱不禁风、柔情似水!不过,她的主客一直都是昭王,将离可惹不起。
“听说你是新来的,那就弹一曲本王从没有听过的吧!”昭王的声音低沉醇厚,略带磁性,将离一听心就乱了,却不是为他的声音,而是为他话。什么叫他从没有听过的?这种人日日流连于花楼之间,听曲无数,有什么是没有听过的!
轻抚上琴弦,却不知从何下手。脑里一片混沌,本来她记得的曲目就少,这几日恶补了一些,这下却根本用不上!
突然,脑海里窜出一支曲目。心一动,也管不得这些了,便弹了出来。
她此时弹的,正是许久以前去往康城的路上杜连召吹的那一曲。不知为何,她突然想到了这一支曲子。或许,与眼前的景致根本搭不上边,可是她就是很想弹奏,因为,这是一只很轻快的乐曲,恰好可以一扫这几日的疲累与苦楚。
随着琴声,她体内渐渐燃起一团旺盛的火,逼得寒气渐渐消散,脑海里也浮现出与杜连召结伴而行的快乐情景。她现在已经不恨他了,只剩痛惜和悲叹,其实,叶临也很想摆脱自己的命运吧?只是,他背负的实在太多太多,如同大山一样,将原来阳光明朗的杜连召压垮,然后生生打造出一个冷血无情、善于伪装的叶临来!
渐渐的,曲子里也含着悲悯的意味,将离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这支曲子,是知悉谅解,是悲悯宽怀,是对于覆水难收的过往的深深缅怀……
一曲终,她悠悠地睁开眼,仿佛感应到什么似的,突然惊觉地回过头去,果然,女人妒恨的眼光真是犀利如刀!锦瑟的眼神怨毒而凌厉,似乎要把将离生吞活剥一般。
只见昭王撑起手臂,就要起身。
“王爷……”锦瑟见状,娇躯一软就倒在昭王的怀里。昭王却不理会她,伸手将她拉起,一点都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然后径直朝将离走来。
将离紧张地看着昭王,她一时弹得忘形,竟然忘记掩了琴技,这下可好,惹祸上身了!
昭王面色微红,是酒精的作用。他眼神迷离地看着将离,然后竟然直接坐到了琴案前的地板上,一手支颐,轻晃着手中的酒杯道:“可否再为本王演奏一曲?”
“王爷要听什么?”将离故作镇静地问道。
“随便什么都行。”昭王弯唇一笑说道,将离不由得诧异,这个笑容很纯粹,毫无杂念,只是怎么会出现在他身上!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昭王不由得问道。
“回王爷,小的素锦。”将离说完便开始拨弦,这一回,她弹得是一曲《阳春白雪》,既然他说随便,那么古曲便是上好的选择。而《阳春白雪》表达的正是冬去春来、大地复苏,万物欣欣向荣的美景,琴声凛然清洁,为雪竹琳琅之音,再合适不过。
昭王的眸光立即变得深沉起来,晦暗不明,看上去似乎要失去了什么东西一般,一抹痛惜急速划过!
“铮——”一声颤音,昭王突然扣紧琴弦,阻断将离弹奏,然后说道:“本王还是喜欢刚才那一曲!”说罢他仰头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醉眼朦胧地看着将离,道:“你说,刚才那一曲叫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