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漆黑清澈的眼里涌现出朦朦水雾,左右脸颊因挨打而变得红肿,她紧咬着唇,眼神倔强而充满敌意。这是一个单纯直接的孩子,喜欢与讨厌表现得如此直白,让我想到了十四岁之前的慕容蓝钰。一瞬间,我对她有了好感。人与人之间总是这么奇怪,凭直觉留下的初印象总是这么不可思议,尽管这个少女很莽撞,甚至对我动了手,但我却仍喜欢她,喜欢她的透明和毫不掩饰。
少女身后的壮威队伍回神,几名粗壮家丁迅速跑到我身后,他们分列左右,撂衣拢袖。形势上,只要少女嘴唇碰两碰,估计这些人便会毫不犹豫地冲上来将我按倒。书易紧抱我,小心缩着身子,怯怯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我牵引他挪向身后。必要时,我会不惜一切代价,优先保护他。
“你竟敢打我?!”少女冲上来掐住我的脖子,“别以为你生了个贱种就可以麻雀变凤凰!你以为你替我爹生了个儿子就有资格对我动手?我今天掐死你!看你怎么进我们柳家的大门!”少女边哭边骂,语气恨意无边。好在我比她年长,身高上略占优势,很快便将她逞凶的双手扳开,并用力钳住。
“冲动并不是解决问题的最佳途径。”我凶狠地看着她。让她快速安静的最佳方法,便是在气势上盖过她,并将她镇慑住。“我并不是你所说的那个人,虽然过不了多久,我确实有可能会嫁进柳家。但请相信我,我要嫁的人,绝不是你父亲。”我说。
少女怔怔望我,眼泪潸潸地流。
她不过是个怕被人抢走父亲的孩子,我动了恻隐之心,语气不知不觉放温和:“如果真有人替你父亲生了儿子,你刚才这样做,只会让你父亲不喜欢你。而且,”我认真提醒她,“你这样做会连累你母亲。你还小,一时义愤替母亲打抱不平,你父亲只会认为你不懂事,一定是你母亲在背后唆使,然后变得不喜欢你母亲。”
“不!母亲什么都不知道!”少女焦急地辩解,慌张抹着泪,“这一切都是我自作主张,与母亲毫无关系。”
我笑:“我信你!问题是,别人是否也这么相信?”
少女低下了头,明显已经意识到错误。
我附到她耳边,轻声密语道:“回去想一想,谁告诉你小娼妇一事,小娼妇这种辱人之词,可不是你这个年纪的孩子该说的。”我又补充,“即使想骂,那也只能在心里。你是大家小姐,骂这些词,会辱没身份。”
少女推搡我反退几步,满目惊疑。
“这是怎么回事?”柳如阳策马而来,俊眉一蹙,随即轻纵下马,动作行云流水般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他用眼角的余光瞥过摆拿架势的家丁,冷凛的气势令人不寒而栗。
“小荷,你在做什么?怎么能带人对你小婶婶无礼?”
“小婶婶,她是……”
小荷惊讶地看着我,我给她一个就是如此的眼神。
“对……对不起!”
我笑,像对书易一样揉揉她的脑袋,问:“你叫柳荷?”柳荷点点头,双手局促不安地揉搓着。“知错能改是好孩子,我也不对,不该下重手打你。不过,你以后不能随便打人了,尤其是不分青红皂白就动手。”在她更加难为情之前,我赶紧安慰性地拍拍她肩膀,“去吧,去找你真正要找的人,记住我刚才说的话。”
小女孩忌惮地看向柳如阳,直到男人点头,她才如蒙大赦般逃遁。
“你们没长眼吗?我们柳家的马车都不认识了?”柳如阳质问众人,家丁们开始集体装孙子。“下去,各领二十大板。”他淡淡说。众人不敢忤逆,一个个垂头丧气去领罚。
看着男人发落这个发落那个,我犹豫着要不要继续先前的话题。
“今天受委屈了,保证没有下一次。”他转过身向我致歉,“我们进去吧,爹该得到消息了。”
就这样?完全当没事发生过?
“带书少爷下去玩,准备点心。”他朝身边的丫鬟吩咐,遂又对我解释,“我们见长辈,小孩不适宜在场。放心,我会让人照顾好他。”
“柳公子……”没有叫他阳阳哥,柳如阳明显松了口气。我深呼吸,说:“我想,我们有很多事情需要谈谈。”
他态度毅然:“不需要!所有问题我都会解决。”
“但有些问题我不认为你解决得了,就算你的家族接受我的身份,但我自己无法接受。”我直视他,微微试探:“原因你知道的。”
“就不能忘记过去重新开始吗?”柳如阳的声音略带乞求,姿态越加放低,“那些混账的事情,不会再有了……”原来你也知道那些是混账事啊……
“但是我怕。”我打断他,“知道我为什么在雷雨夜容易发病吗?自从碰到你,我经常被恶梦缠身,梦里,那个雷雨夜发生的事总是在重复,仿佛是上天在时刻提醒我那些耻辱,即使我想尽办法,拼尽全力,却仍然无法忘记。”
忽略对方的表情,我继续说:“就像镜子碎了无法复原,即使用尽手段将碎片重新拼凑,但痕迹永远不会消失。”
“很多东西刻在我心里,像烙印,即使换了身体也留在灵魂上。”既然话题说开,索性一次说完,“我曾经很相信你,不然也不会在最无助的时候寻求你的帮助,但是很遗憾,我求得了致使一击。”我自嘲笑着,虚弱地继续说:“我不知道还能相信谁,这里,”我将手放在心脏的位置,“这里已经空洞,里边只有无穷的阴暗与冰冷,再难敞暖。”
第一次用活着的身份说起往事,我感觉很累,很疲倦。“以前所有的是是非非都不重要了,那些拉杂与肮脏,谁算计了谁,谁利用了谁,我都不在乎了。我现在唯求你们远离我的生活,你知道的,老天对我的怜悯并不长久,这个身体能坚持到哪一天,谁也说不准。”
“不!我绝不允许!哪怕死,你是我的!你死了,墓碑上只能写柳氏,只能写是我柳如阳之妻!”男人咬牙切齿。
“没有人会知道你的秘密,除了我!”没有会知道我的秘密吗?我睨一眼四周,不知何时,下人们竟散得干干净净。
男人将我揽进怀,声音柔得瘆人,透着决绝:“如果只有那种方式能够得到你,我不介意再用一次!”我愤怒地推人,恨恨瞪他。剑拔弩张的气氛预示着谈判失败。
“我要毁了柳家!”我说。
柳如阳毫不在意地微笑:“如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