洁白细长的手指替我拉拢衣襟,然后又慢慢抚平上面的褶皱。“你的身体已经被我预定,怎能这么轻易给人瞧?”柳如阳状似无奈地说。他的动作温柔细致,仿若轻风拂柳。脑海一片空白,在我还未来得及思考男人为何会突然出现时候。
“公子,这些人怎么办?”他手下的随从问。
柳如阳蹙眉不悦,“这还用得着问?”
手下得令,立即扬手在空中划了一个手势。一群训练有素的黑衣人骤然现身,并将前一刻还趾高气扬的孟然他们团团围住。顷刻间,孟然与其随扈们变得命贱如蚁,是生是死,全在柳如阳点头与否。
“你们是谁?想干什么?”少年吓得惊慌失措。
喟然一叹,我伸手轻拉柳如阳袖口说:“教训一下得了,他们只是不相干的人,饶过他们吧,当是为下一世积福。”说他们是不相干的人,撇清他们与我的关系,这样能救人的可能性更大。这些人自然不对,甚至有几人罪有应得,但他们不该因我而死。尽管刚刚不久之前,我还在诅咒这些人该遭天谴。我不想背负人命,更何况这些人中,他们大部分人都不是穷凶恶极之徒。孟然虽然傲气嚣张,但他涉世未深,说到底,他不过是个极易受人挑唆又被大人宠坏的孩子。他罪不至死,只希望这一次教训,能令他痛改恶习,将来的路,他能成熟、端正地走下去。
蹲身抱起书易,书易立刻伸手缠住我的脖子,小脸紧贴我胸口。
柳如阳对手下说:“我们走了之后再动手,免得吓了人。”
我们上车,车帘刚放下,外面就传来哀嚎痛叫之声。我连忙伸手捂住书易双耳,闭目和他紧抱,心怦怦乱跳得厉害,惶邃至极。
我知道,这是他对我的惩罚。事先说明不让我亲眼看到,以示他还算仁慈;却又让我听到那些惨烈的声音,让我惶悸,让我不安。那几个剥过书缓衣服的人,怕是厄运难逃。
“事不过三,你要明白。”柳如阳开始对我发难。
“一次二次,我可以理解为你还没准备好,但我不希望有第三次。”
“如果再有下一次,我会让人拆了别院,掘地三尺以后再重建,然后,建个金屋,我把你锁起来,同时,”男人的目光滞留在书易身上,“你很在乎怀里的小家伙?”
指甲戳进肉里,掌心再添新伤。我闭目,在男人说出更多骇人的话前赶紧抢先保证:“不会有下一次。”收敛情绪睁眼,我眨眼一笑,似真似假,半怒半怨恭维他:“前后两次加起来,不过半天时间,我还没有自大到以为自己能逃出你的手心。”
柳如阳淡淡说:“你清楚就好。”
“我母亲想见你,这几天,你住她那,陪陪她,顺便培养一下婆媳感情。”
我微愕,他的母亲?记忆里,那位常年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柳夫人很神秘,慕容蓝钰虽然与柳氏兄妹一起长大,也曾无数次去柳府拜访,但却从未见过柳夫人。其它几人私下里曾一度猜测柳夫人是否早已过世。但显然,这位柳夫人还活着,不仅活着,而且生活在京城,一个子女能随时见到她的地方。
马车在农家小院前停下。整齐的竹片栅栏围院而结,缠绕着无数姹紫嫣红的牵牛花。舍旁鸡啼猪叫,院阶前的房门檐上,几串玉米辣椒交错挂着,院中央晾着两套粗布衣裙。是个祥和,令人宁静的所在。柳夫人住在这?如此简陋之地?不禁狐疑。
车把式欲推院栏,却被柳如阳挥手制止。
一个头裹布巾,全身上下普通农妇打扮的妇人开门出来,手里端着簸箕,簸箕里全是辗好的玉米粒。
“娘。”柳如阳叫人一声,随即推开院栏跑了进去。
妇人脸上挂着慈母浅笑,她朱唇轻启:“如阳来了。”是个美丽的妇人,即使粗衣劣衩也难掩其风华与高贵。
母子俩深情要拥,旁若无人。
我愣愣看着眼前的景幕,怎么也无法将此刻的柳如阳与我所认识的那个人联系起来。发自内心的喜悦笑容,从未有过的轻松表情,说话时,声音会不自觉地上扬,并带着隐秘的撒娇之意。这个人……这个人真的是柳如阳?他真的是那个笑着算计人,板脸能冻死人的柳如阳?我惶惑,眼前的情形实在诡异,太令人难以置信。
“这位就是你即将娶回家的姑娘?”短暂的打量后,柳母出来拉我,并慈爱地摸摸书易的头。
“柳家的男人不懂正确表达感情,以后,你怕是要受委屈了。”她说,“不过,如阳既然带你来见我,那定是爱极了你。所以,不用担心,你可以慢慢教他爱你的正确方式。”
我羞赧,不知该怎么回话才好。面对那些伤害过慕容蓝钰或书缓的人,我可以若无其事地拿话呛他们,可以用毫不知情的无辜揭露他们不为人知的恶行,但对这位和蔼可亲的妇人,我实在不知如何是好。她有一双漂亮的眼睛,看到这双眼,就知道柳家姐弟那迷人的桃花眼是遗传自谁。
柳母褪下手腕上的金镯给我戴上,“没什么好礼物,这是柳家传媳不传子的手镯,现在该换主人了。”
我想拒绝,但触到柳母笑意盈盈的眼,不知怎的,我竟僵着身体不动,任由她将手镯的环扣扣死。她左右端详几眼,笑着说道:“大小刚好,果然有缘。”
我闻言,顿觉心乱如麻。
柳如阳和柳母说要留下我几日,柳母却摇头。“已经见过了,是个好姑娘,好好珍惜,别学你爹……”提到柳相,柳母神色黯然。她深吸口气,轻推儿子:“走吧,路上注意安全。你将大婚的消息柳家已经散播出去了,家里水深,你要保护好她。”
柳如阳神色柔和不舍,“儿知道,娘也要保重身体。”
马车里很安静,书易抱着柳母送的吃食啃得津津有味。柳如阳摸着我手腕上的手镯,仿佛得了什么宝贝般满意地看着。
他突然伸手拍车厢,朝外吩咐道:“直接回柳府正房。”
车把式应,“好的,公子。”随即大“驾”一声,抽鞭打马提快车速。
“虽然你一定不会喜欢那里,但做为晚辈,我们还是应该在长辈派人来揪我们之前,先去拜见。”
“柳府嫡系只有我们三兄妹,大姐和小妹你都见过了。”短暂犹豫,他看着我说:“我们并不是一母同胞。”我抬眼,惊讶。如仙如玥和柳母长得很像,她们竟不是母女?洞察到我的疑惑,柳如阳冷笑着解释:“她们的母亲是姨娘,我母亲的孪生妹妹。”声音隐带自嘲:“我们看起来很像,是不是?”
这不是我该触及的隐秘,震惊的我不敢接话,只轻点了一下头。原来是孪生妹妹的女儿,怪不得相像。我自然没有愚蠢到想要刨根问底,回忆柳母如今的生活以及她今天所说过的话,自然能猜测到,那一定是个曲折万分的故事。无外乎是柳相负心之后柳母负气离家之类。或许曾同病相怜,我对柳母的好感瞬时多了几分。如果慕容蓝钰活着,她与端木轩辕会变得怎样?臆想着,我继续乖巧地保持沉默。
“家族里还有些旁亲,他们不敢对你怎样,你不必理会他们。”说到旁亲,男人的神色冷了几分。“对了,还有一个人在柳府,他是我儿时的好友,我要成婚,自然得告诉他。别人你可以不见,但他,你是要见的。”
儿时的好友?难道是……蓦然抬头,我与柳如阳四目相接,对方浓黑的眼眸里,我看到了自己——比夜更深的眼神,带着繁华落尽后的冷寂。
我突然说:“阳阳哥,我们谈谈吧。”阳阳哥是慕容蓝钰对柳如阳的称呼。
如我所料,柳如阳神色大变。
“不,书缓,今天我什么也不想谈。”他仓皇拒绝,随即撂帘逃一般飞奔下车,不一会便不知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