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轩辕推开上前搀扶他的秦九，一脸痛不欲生。“为什么非要是桃花，为什么偏是蓝钰的眼睛没有眼珠……为什么？！为什么……”
秦九思维敏捷，忙劝慰说：“娘娘生前最喜欢桃花落英缤纷时，皇上您看，这幅图正是取自此景，一定是巧合，巧合！”
“桃花是巧合，那眼珠呢？当日主子绣画，迟迟没有绣好眼睛，可见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秦九，你一直不肯诚述主子死因，其实你不说，老婆子也能猜出个大概。主子那样的性情，一向与人为善，从不曾与半个人为难，她敬上爱下，为何会死得那么仓促和不明不白？我麻姑好歹吃了几十年盐巴，你们皇家人的那点子猫腻，真当我想不到吗？！当年皇上求娶我家主子时，不是从皇子变成了太子么？主子一死，皇上娶了如今的皇后，三个月，短短三个月，皇上从太子之位一跃坐上龙椅，这其中不蹊跷？你们敢说……”
秦九惊怒：“麻姑，你不要命了？！”
“命？”麻姑讽嗤一声，“老婆子已经是一脚踏进棺材的人，还有什么好惜命的？”
“比不得您秦公公，宫中风雨五十年，五十年前您是大内总管，五十年后的今天您仍是大内总管。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竟能五十年屹立不变。秦公公，您好手段！”这是变本加厉的讽刺。
麻姑越说越激动，她喘口气，声声质问：“但是，今日这些荣耀背后埋藏着多少枯骨冤魂，你脚下践踏了多少人命，秦九，你还记得清么？他日下地府，你可曾想过自己的结果？夜半三更无人时，你可曾觉得后背透凉？”
秦九闻言身体一僵，胸口好似被人狠狠揍了一拳，五官痛苦扭曲。“我秦九身后无人，图的不过一世，麻姑你不必浪费口舌，因果循环，我的业报我早知道，也早有心理准备。我知道你心里有怨，但这世上痛心娘娘的人，未必就只有你……”
麻姑仿佛听了天下最好笑的笑话，她厉声大笑，直笑得咳嗽，笑得眼泪纵流。“痛心娘娘的人，你是指你？还是他？”嘲讽冷凛的目光落在端木轩辕身上。
秦九张口欲言，端木轩辕立刻出声喝止他：“秦九，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多话了！”
“皇上……”有情不能陈，有言不能辩，秦九喉头咕噜咕噜响几声，似哽着千言万语，满脸憋屈和痛苦。
端木轩辕收起失态，示意禁锢麻姑的两名士兵退下，然后有气无力说：“麻姑，你是蓝钰身边的老人，也是她身边唯一留下的亲近之人了，朕不想与你为难。你在这……你在这好好过日子吧……”
麻姑冷冷一哼，并不领情。
士兵们训练有素退走，秦九深深望麻姑一眼，长长叹口气，喃喃自语：“唉！天意弄人……活着的，也不见得就好……”说完，他摇头快走几步，很快就追上前面步履蹒跚的端木轩辕。
麻姑颓瘫坐地，半晌才呜呜咽咽哭泣起来。
“师姐，你还好吧……”先前的女妮见客人走了，赶紧奔进来查看麻姑是否完好。
我无法言喻此刻的心情。似有什么放下了，又似有什么新的东西在滋长。看到端木轩辕吐血，我有种无意却报复了他的快感。快感过后，我又觉得欣慰，只是这欣慰透着悲凉；我为他隐隐担忧，但这担忧又充满了矛盾。我心中仅存的仇恨正慢慢变得稀薄，既希望端木轩辕永记着我歉疚一生，可又不希望他因此而出事。说到底，慕容蓝钰终还是对他余情未了。
唉！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
麻姑已经被女妮挽回禅房。
反复犹豫之后，我终是没有现身。
麻姑既认定我已死，我又何苦再见她让她难过一次？
天完全黑下来之前匆匆赶到家，脚踝肿得老高，除用手触摸伤处时感觉到火辣外，我已经痛到麻木。一瘸一拐进屋，搬条粗凳出来坐下，我努力顺着气。书易一进院子便钻进草棚，不一会就顶着一身枯草屑兴冲冲跑到我面前，高高举起手中的鸡蛋高兴说：“姐，看，是双黄的！”
“嗯！都是我们书易喂得好，所以鸡才生了双黄蛋。”我伺机表扬，鼓励小孩儿的劳动积极性。
书易高兴的小脸突然拉下来，很快就晴转多云并急转成雨。他将手里的鸡蛋放到身旁的地坑里，蹲在我脚边，小小的指头指着我高高隆肿的脚踝抽泣：“怎么肿了？”
我欣慰，拉起他抱进怀里，安慰道：“没事，姐不痛，一会找些草药敷着睡一觉，明天准好！”
书易灿若星辰的眼眸深深注视着我，脸上犹挂着泪，“真的？”
“当然是真的！姐什么时候骗过你？”想到小孩儿不会善罢甘休，说不定明天还真会检查我的伤处，于是我又连忙补充一句，“万一草药不太好，也可能要个三五天，但三五天之后绝对能好！”
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神，书易低着头不说话。我一时号不准小孩儿的脉，只好强打精神转移话题，抬手在他屁股上重重拍了一下，高声说：“快起来，姐去做饭，肚子都在叫了！”
书易从我身上跳下地，一个猛冲率先跑进厨房。我进厨房时，他正摘着篮子里的野菜。见我进去，他嚷嚷：“姐，今天开始我要学做饭！”
鼻子里酸气直冒，心窝里比抱暖壶还暖，我一拍他脑袋，佯恼道：“去！君子远庖厨！”
书易一仰头，底气十足反驳：“我不是君子，我是小人！我还没长大！”
显然，他所理解的小人与常人的理解有异。不知怎的，看着书易执拗认真的脸，我蓦然想起了东方擎宇。儿时的时候，他也是这般理所当然理直气壮反驳我。
绿油油的野菜在我眼前晃来晃去，一拍脑门，突然想起一件事来。
怎么忘了它呢！十岁那年，为了种“摇钱树”，慕容蓝钰曾和东方擎宇一起在东河边的柳树下埋过银子。
努力回想当年那棵柳树的位置，我决定等伤好了便去试试运气。
滚滚河水东逝，两岸绿柳成荫。
“姐，我们真能找到银子吗？”
“嗯，一定能！”我有预感，当年的银子一定还在。
“大概是这个位置了……”
为了防止银子露白，当年两人刻意选了这个人烟稀少的地方，而且埋银子时也格外慎重，埋得很深。当年的小柳苗如今已成荫，我绕树左右转了转，看来得费些力气。
“书易让一让，看姐给你变戏法。”搓搓手掌，我朝左右掌心吐两口碎沫。上一世活得太束缚，这一世我要活得随性。
书易蹲在我挥锄的外围，两眼闪闪发光盯着地里，神情满是对我的信任。
挥锄挥到手酸，“咚！”，在我差点将柳树掀底之后，银子终于露了白。
“哇！姐你好厉害！”
书易崇拜的目光紧裹着我，我有些得意。笑应：“那当然！”小心将银子取出，不多不少，正好五锭，五十银白银。心怦怦激跳，果然环境影响人，想当年的慕容蓝钰，何时为五十两银子欣喜若狂过？
“书易，这是爹娘托梦给咱们的银子，你可千万不能和别人提，也不许向别人炫耀，可记住了？”我得早早防范未来。
书易点头如捣蒜：“姐，你放心，书易谁也不说！”怕我不信，他又补充一句：“保证死也不说！”
人逢喜事精神爽，我将银子收进怀，扛上锄头拉起书易的手，夸他：“嗯！我们书易真是好孩子！”
“你们在干什么？”
脚下一滑，整个人梭倒在地，连带着书易也被我拽翻，一人一锄压在我身上，痛得我差点憋过气去。
努力仰直了脖子看向声源——
怎么是他！我心中叫苦不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