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滑的山面上，君顷小小的身影微茫如粟。
君顷一个不留神，脚下一滑，在猿猴桀桀的嘲笑声里，狠狠摔了下去。
君顷淡漠的看了一眼猿猴恶狠狠的鬼脸，伸手想用术法缓解下降的趋势——她这一天摔了无数次，怎么着也有点经验了。
但是这次没有成功，君顷将将把手伸出，就惊愕的发现神力的流转滞碍，还没来得及思考应对的办法，她就一头栽进了柔软的白色沙滩上。
比以往任何一次都狠。
君顷把脸埋在略略潮湿的沙子里，鼻腔里细砂阻碍了呼吸，胸口一阵阵的闷痛，手脚上被擦破的地方火辣辣的疼。
有猿猴的声音渐渐逼近，大概是从四面围过来催她练习。君顷缓缓把脸从沙子里抬起来，眨了眨眼睛，有细砂从浓密的睫毛上掉下来。
鼻腔里的细砂依然在，呼吸时有淡淡的粗粝感摩擦过鼻腔，君顷已经没有用术法的力气，缓缓抬起手，恶狠狠的揉了揉自己的鼻子。
然后就觉得，潮水的湿意突然汹涌的漫上来，从鼻腔到眼眶。
君顷眨眨眼，胡乱用手揉了揉眼睛，顺带蹭掉睫毛上的细砂，中途手臂上的擦伤被碰到，一刹那疼痛从手臂触电般传到指尖，君顷手一抖，眼泪紧跟着落下来。
……啪嗒啪嗒的。
君顷捂着眼睛，不管不顾的把自己放倒在沙滩上，抬头看着头顶淡青色的天空。
天色不太好，是淡淡的乌青色，浮云仍旧悠闲的漫卷，遥远的天边却已经隐隐可见沉重渲染上的阴霾。视野里只有那片桃花，径自飘逸着烂漫的桃红，夺目的让她快要不敢看。
君顷躺着沙滩上，清晰的感觉到头发里有细小的沙粒，大概是刚刚栽倒弄进去的？君顷胡乱想着，然后才嘲笑自己，明明栽倒了不止一次——那大概是每次栽下来都会弄上吧。
那些细小的沙粒矜持羞涩的掩在她的头发下面，它们应该成功的让她看上去像一个无家可归的浪人，或者她在山洞里苦修了百年。
君顷吸吸鼻子，呆呆的看着天空。
身体的每一寸肌肤都像泡在水里，肌肉酸痛的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每一寸骨骼都仿佛在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君顷躺着沙滩上，脑海里充斥着身旁猿猴围成一团的大喊大叫，还有止不住的嗡嗡声，连带着眼前都有了淡淡的金星，飘过略略阴沉的天空。
君顷又吸了吸鼻子，因为她不自觉的哭泣，鼻腔里已经有黏稠的滞涩，一路堵到胸口。好吧，君顷自暴自弃的想着，她现在的样子一定糟糕透了。
——这种样子，还怎么见景都啊……
君顷心里，突兀的冒出来这句话。
紧接着就是疯狂的委屈涌上来——为什么要做这种训练，为什么训练这么苛刻，为什么她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
委屈的潮水铺天盖地的蔓延，心底的一切都变得湿淋淋的，君顷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眼前的浮云优美的轮廓变模糊。
乌云慢慢的蔓延，乌青色的天空带着淡淡的阴翳，乌云的一角开始湿哒哒的压下来。
快要下雨了。
——
九渊料理好晚膳，看着小火炉上的砂锅旁火焰柔软的喷吐着淡红的火舌，淡淡的问景都，“你打算什么时候降雨？”
“今日酉时。”景都将红豆沙装入精美的小盅，随手施一个术法，小盅旁顿时升腾起淡淡的寒气。
“酉时？”九渊挑了挑眉，“快到了吧。”
“嗯。”景都应了一声，用手帕细细擦拭着手指，“我这就启程。”
前阵子景都追踪那个神秘人时，用水神弓射了一箭，水神弓射出的箭矢，被命中后血很难止住，而且逢雨会发出淡淡的蓝色。
之前景都得知沈墨的手下追踪无果，便有降雨侦查的意思——毕竟分身术是不可能每个分身都流血的，只有本体才会，但是若是想得知那人去向，需要整个天界同时降雨，景都便未敢贸然行事，直到得到了九渊的许可。
即使日子过了这么久，若是魔界中人，被水神弓所伤，血也不是那么好止住的，但是若是魔界的卧底，常年待在神界，那可就未必了……
九渊在心里把来龙去脉过了一遍，目送着景都浅玉色的衣袍消失在重重的乌云之中。
乌云开始浓厚起来，呈现出饱满又不失柔软的黑色，阴沉沉压下来，仿佛抬手就可挤压出湿淋淋的雨水。
天界全境降雨，最后一次大概在十万年前——？
九渊端了酒杯啜了一口，若有所思的慢慢回想。
上次还是东海一条孽龙顽劣，在天界窜来窜去做法，所过之处火海一片，东海孽龙能水能火，那火又非同一般，没点本事的仙家无法奈何，那时景都还在第四界，浮栾山下日日有小仙哭号，最后终于传到第四界，景都这才回来，为天界布雨。
上次他在干什么？九渊沉吟了半晌，很认真的回想。
那时候八荒山是天界彻彻底底的禁地，没人敢进去，后来有人实在耐不住大火，通过学监进了八荒山找他，他生性不爱管这些糟心事，于是就传音给了身在第四界的景都，次日景都回来，解了这一场祸事。
这一次，却是为了追捕一个人……
九渊看着屋檐下挂着的简陋的风铃，在即将到来的大雨中飘摇着，清脆的响声里几分急促。
水神弓，多少年没有出箭了……
九渊正漫无边际的想着，突然看见膳厅那里有人影急促的跑过来——仙婢。
“怎么？”九渊看着青黑的屋檐，淡淡的问。
“君上，君上还没有回来！”仙婢跪下去，语音里带着慌乱，隐隐还有哭腔。
九渊一愣。
“往日这个时候，君上不管在什么地方都会回来的……”仙婢紧接着说，嗓音里哭腔更重。
九渊没回答她，看着阴沉的能滴下水来的天色，缓缓闭上了眸子。
仙婢在极细微的一刹那里感觉到仿佛有极细微的风从身上掠过，掠过她传向四面八方，所过之处，万物无不遁形。
眨眼的功夫，九渊睁开了眼睛，看见阴沉沉压下的乌云，洒下声势浩大的银线。
“景都。”
正在云端俯视的景都耳中突然传来九渊的声音，平静无波的语气里带着微微的叹息，“君顷在鹤峰山顶，你去寻她吧。”
景都一惊，担心不可抑制的流露出来，微微颔首，知道他看得见。
他身下的云海是乌压压的黑色，再往下，是铺天盖地的雨水。
九渊依旧在原地，没有雨滴落到他的身上，所有的雨点在他衣袍上方三尺处，就无声无息的消失。
九渊望向雨中空茫的远山，头也不转的冲仙婢吩咐，“回去吧，别让菜凉了。”
——
大雨越下越大，君顷在山顶，毫无疑问的被淋成了落汤鸡。
君顷没有寻地躲避，放任自己，躺在山顶的巨石上，睁着眼睛，看着漫天的雨丝大滴大滴砸下来，模糊了眼睛。
天色迷蒙，她歪头可见高高低低的山峦上涌动着乳白的雨雾，如烟如尘，往日青黑色的山峦被淋漓的雨水遮掩，放眼望去如上下起伏的黛色波澜。
君顷躺着暴雨里，手脚上都有斑驳的伤痕，被冰凉的雨水一激，痛意里掺杂着冷冽的凉意，顺着伤处传到心底，仿佛一路一盆冷水夹着钢针浇过来。
委屈、愤怒、伤心都随她远去，在这淋漓的雨水里，她满身满心的疲惫和狼藉里。
“阿顷……”
似乎有人在唤她？大概是她听错了。
“阿顷……阿顷……”
那人声音渐渐接近，一声比一声焦急，带着担忧，清晰的回荡在天地间。
君顷猛地坐起来。
山间密林掩映的小径上，那一袭浅玉色衣袍，模模糊糊的出现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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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顷娇气，是吧？
其实君顷反应这么大，是因为她觉得景都不会这么对她——毕竟这个计划确实严苛到不近人情。
……当然事实上也不是景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