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顷伸手撩开山洞口的藤条，雨雾迫不及待涌进来，君顷眉心一皱，放下了藤条。
“这么大雨，一时半会怕是回不去了。”兰烨随遇而安，盘腿在地，已经开始拧他的袍子，君顷见他的原本光鲜的月白色长袍现在纠纠结结拧成一团，雨水哗啦啦汇成小溪流下来，就忍不住噗嗤一笑。
“笑什么？”兰烨头也不抬，自己也笑了，“五十步。”
“嗯？”君顷扫视自己，嘴角一抽，还真是五十步笑百步……
“我说，”简飏心事重重的靠着岩壁，“我们真不能回去？”
“你会避雨诀？”君顷耸肩，“我是不会。”
“安啦安啦，”绮安欢脱的拍他的肩，“山洞赏雨，也是难得际遇呢。”
“你还有心思赏雨？”晏赐指尖绕着湿透的青丝，狐狸眼似笑非笑抛过来一个眼神。
绮安脸一红，躲在君顷身后。
真不愧是天狐之子……君顷笑叹。
“当下之计，除了安心赏雨，似乎别无他法，”风律眼角泪痣沾了雨水，倚在晏赐身边，就平生三分楚楚可怜的风韵，而他全然不觉，望着君顷笑意温柔，“阿顷你觉得呢？”
君顷没有回答，她正在全心全意研究岩壁上一株小草。
“阿顷？”风律眨眼，唤道。
“嗯，”君顷并不回首，声音凝重，“我说，各位。”
众人齐刷刷把眼神聚焦于此。
“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有两个选择，”君顷手里揪着那根草，深吸一口气转过身来，“一、冒雨跑回去。”
众人纷纷摇头。
“二，”君顷一字一顿，“等着九渊来骂我们一顿，我们就此被禁足，或者等着神兽来，二话不说把我们当点心吃了。”
“……”众人惊悚的说不出话来。
“阿顷你的意思，该不会是？”兰烨眉头紧的能夹死一只苍蝇。
“不错，”君顷森森一笑，将手里的草提溜到众人眼前，“我们现在，在八荒山。”
轰隆隆——
春雷隆隆，阴暗的山洞里光芒大亮，照亮众人神色不一的脸。
与之同时响起的，还有悠然的一声嘉奖，“真聪明。”
君顷手一抖，那株八荒山特有的草轻飘飘落地。
君顷目瞪口呆的盯着山洞里突兀出现的那袭白衣，只觉大雨倾盆，打湿了她脆弱可怜的小心脏。
九渊在如此大雨里出现，莫说狼狈，浑身上下清爽的连一滴雨点都看不见，只看得君顷心里复杂，暗叹人和人之间的差距。
九渊靠在岩壁上，声音和动作一样散漫带笑，“小丫头。”
君顷沉默，心情复杂。
而这种复杂，在看见众人纷纷躬身时，更为强烈。
“参见天君大人。”碍于时势，君顷不甘不愿的随众人鞠躬，草草一礼，飞速的直起腰来。
九渊也不在意，脸上挂着让君顷毛骨悚然的笑。
“诸位可否解释一下，”九渊笑容可掬，“为何会在上课时间出现在此？”
众人缩头缩颈，低垂的头，在九渊看不见的角度拼命向君顷使眼色。
君顷怀着悲愤就义的壮烈，向前一步，“我来解释。”
“好，你来。”九渊动作不变，白衣在阴暗的山洞里光华流转，让人不自觉的低了声音。
这世上，总有那么一种人。
他们无需任何动作，就已在世人目光中央。
君顷深吸一口气，“夫子最近早出晚归行踪难觅我们心下担忧夫子日夜操劳累坏了身体听闻八荒山有神草名青瑛可缓解疲劳延年益寿故特意来此采摘以送夫子聊慰夫子辛苦我们一行人拳拳之心非独八荒山草木得知皇天后土实所共鉴愿天君您矜悯愚诚听我微志容我等采摘神草以报夫子教导恩情！”
嘶——众人默默倒抽一口凉气。
这是何等感天动地的演讲，这是何等惊天地泣鬼神的肺活量！
九渊没有回答，众人低眉敛目，不敢抬头。
君顷紧握的手心渗出了汗。
“不错。”
半晌，九渊轻飘飘回应，饱含笑意。
“虽然漏洞百出，能短时间绉出来，也算你本事，”九渊动人的眸子里满是了然，却不见怒色只有笑意，“放你们一马，就不告诉你们夫子了。”
“多谢天君！”众人欣喜若狂，绮安尤甚，满眼崇敬，恨不能扑上去。
君顷哀其不争的怒视他们一眼。
九渊如银似雪的衣袍好似冷云，独属于他的气息袅袅散在空气里，外面淋漓大雨，这方山洞，竟因了他有了三分令人微醺的诗意。
九渊仍旧笑着，“也免得我臭骂你们一顿，把你们禁足。”
君顷看他一眼，像是掩饰心情似的，冷哼一声。
九渊眸子望过来，顾盼之间，光华流转，“君顷你可是有什么不满？难道是想禁足？”
“没有。”君顷咬牙切齿。
“甚好，”九渊满意一笑，衣袖一挥，君顷顿觉头重脚轻，惊恐的睁大了眼睛。
无数风雨在她周身游走，飞速倒退，大雨连绵成密布的雨幕，依稀可闻风声肃肃。
转瞬之间，百里已过，君顷屁股朝下，狼狈的跌坐在地上。
一落地君顷就忍不住想破口大骂，“九渊你……”
“喝杯茶，”一只洁白细腻的手伸到她眼前，月白色的袖子上暗纹精致，君顷一愣，那人仍旧温言好语，“消消气。”
“兰烨？”君顷借着他的手爬起来，皱眉扫视一圈，惊愕道“你们都回来了？”
“是，”兰烨不轻不重的挨个扫过去，压住了晏赐蠢蠢欲动想要给君顷捅刀子的心，安抚笑道，“天君送我们回来的。”
“我知道！”君顷咬牙，“为什么我就是在雨水里送，你们就是直接转移过来？”
这快要溢出来的怨气……兰烨微微一笑，把茶塞到她手里，转移话题，“给你看个东西。”
君顷飞速的转移了注意力，“什么？”
兰烨掌心摊开，一株草药凝碧欲滴，泛着莹莹的光。
“神草青瑛？”君顷一惊，“你从哪儿弄得？该不会是……”九渊给的吧？君顷又咬牙。
“不是不是，”兰烨连忙否认，“是我前阵子去莲华火海，回来后我父君给的。”
“哦。”君顷安下心来。
兰烨不动声色的抹了把汗，暗叹天君先见之明。
“天君，这是何物？”
“方才君顷胡诌时提到的，神草青瑛。”
“天君您这是……”
“拿回去吧，‘拳拳之情报教养之恩’，君顷不是这么胡诌的么？”
“多谢天君。”
“还有一事，若是君顷问起来源，你只需说是你从莲华火海回来后，你父君给你即可。”
兰烨看着君顷拿着青瑛兴致勃勃的研究如何献给荥华，很是为她悲哀——被人吃的死死的犹自不知，实在可悲可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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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八荒山。
“你就这般在他们面前做好人？”
山洞深处，一道清冷似玉石碎溅的声音响起。
九渊回首，莞尔，“若非你平日太过严厉，也轮不到我做这个好人。”
“你倒的确不用告诉我了……若是他们知道，你说这话时我就在此处，会作何想？”
荥华缓缓走出，青色沾了雨雾，越发飘渺出尘。
九渊戏谑的投过来一个眼神，“无碍，青瑛也给他们了，你就算回去问起来，他们也能圆的过去。”
荥华摇头，轻叹一声。
九渊凝眸注视他半晌，眉梢轻挑，唤他，“荥华。”
“何事？”
“无需若此，”九渊靠在岩壁上，凉意侵袭，九渊垂了眸子继续道，“我知道当年之事你心有介怀，让天帝同意了你上的那道折子，在这偏远禁地做了夫子。”
九渊看了一眼荥华僵硬望着山洞外连绵雨幕的背影，嗓音淡淡，“可是，他们还是孩子，哪怕命运的倾轧已近在眼前，他们也有自由的权利。”
“放宽他们，也放松一下你自己。”
荥华沉默。大雨不停，狂风呼啸着吹卷洞口藤条，雨雾一波波涌进来，带着凉凉的湿意。
“而且，你也看到了，”说着，九渊微笑起来，眼里却划过一抹悠长的喟叹，“他们，已经很优秀了。”
嗯，很优秀了。荥华想赞同，却在开口的刹那觉得有什么哽在喉咙里，湿意潮潮漫上眼眶。
在困境之中，反应及时，决策果决，实行有素，意外发生之时不弃同伴，未有训练的默契配合，还有在大雨滂沱时，嬉笑怒骂的乐观。
少年鲜衣怒马，谈笑之间，樯橹灰飞烟灭。
荥华回想着他们方才的表现，半晌轻轻一笑，掩去眼底湿意。
“说那么多，还不是为了让我不要禁他们足？”
－－－－－－题外话－－－－－－
霗问“东风起而杯酒尽”一章的铺垫。
其实真的没什么铺垫……就是让夫子奔波许久后露个脸，和君顷单独柔情小意一下【喂！
而且君顷的学监生涯快要结束了，所以……夫子的出镜率……你们懂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