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荥华,对着那株打了不下十个蝴蝶结的青瑛无语了很久。
接下来这段日子,荥华依旧早出晚归,每天来学堂的时间极为规律,君顷等人自认为摸透了规律,越发无法无天起来。
中间君顷偶尔感伤每天只有那么短时间见夫子,顺带疑惑一下夫子去向,不过毕竟还是小孩子,乐得自在。
于是上天偷蟠桃,下海擒蛟龙,有了前车之鉴,还会玩声东击西远交近攻等计策。
天界,又是一阵混乱。奈何这次,就算人人都心知肚明——君上领着玩的一出好戏,等到仙家赶到时,往往已是人去楼空人走茶凉,挥挥手带走的是宝贝,留下的是一地空荡。
好在君顷这次有分寸许多——不管再怎么捞油水,总会给那位留点老底。
于是天界见面口头语,由“听说了吗,大司命和佘鲲……”或者“听说了吗,夫子(天君)……”改成了“今天,你被光顾了吗?”
——君顷主演的天界这出戏,实实在在让天帝等人饱了一回眼福。
暮春已过,初夏踩着满地落红,穿过重重帘幕翩然而来。
初夏,意味着学堂即将放假——欢欣雀跃。
同时,意味着学堂即将考试——天崩地坼。
当君顷听说此事时,正吃着冰镇的葡萄,在树荫下悠然自得的哼着小曲。
兰烨翻着手中书卷,似是不经意的随口一提,“阿顷,你准备的怎么样了?”
“准备什么?”君顷不明所以望过来,犹自哼着乘月采芙蓉的小调,婉转低回,轻轻荡漾在初夏微醺的空气里。
兰烨并未抬眼,手上翻过一页,声音淡然,“明日是学试了。”
“……芙蓉向水开,”君顷哼了半句小曲儿,后知后觉,“你说什么?”
兰烨微讶,“你不知道吗?”
君顷神情悲愤,“不知道!”
“这就奇了,”简飏插话,手中一样捧着书卷,“不止我们,明日整个天界学堂都要考试的,君顷你不知道,莫不是没上过学?”
“……”君顷恶狠狠的瞪他一眼。
天界仙家众多,再加上仙家封地浩渺,求学之地不少,但是君顷之前却是从未上过学,自然也不知道学试是什么时候。
君顷在十年人生里,头一回切身实地感受到考试来临的紧迫危机感,当下就乱了分寸,“怎么准备怎么准备怎么准备?”
兰烨看她如无头苍蝇在院子里乱转,直直撞断了好几株苍翠如翡的绿植,不忍再看下去,开口解救,“依照往年来看,无非是考经史一类,君顷你定然是没问题的。”
“考史?”君顷如被一道天雷劈中,呆愣在原地,“我平生未曾读史……”
完·蛋·了!
君顷的哀叫响彻云霄。
这一日,君顷院子里的灯火,明了又暗,暗了又明。
君顷在初夏夜晚,一会儿急急翻着史书,灯火摇曳,学子心力交瘁,一会儿和衣睡下,念叨着明日学试要好生休息,月色清寂,学子辗转不寐。
如此一来,学试当天,君顷的黑眼圈,很是好看。
荥华青衫清越,分花拂柳而来,自是翩然风华,君顷难得无心欣赏,抬眼望了一眼,有气无力的唤了一声,“夫子。”
荥华淡淡应了一声,顿足上下扫视她一眼,目光平淡中暗含责怪,“昨夜熬夜了?”
“嗯……”君顷胡乱应着,打了一个哈欠,刚刚打出觉得失礼,硬生生憋回去。
突然之间,眼上一阵清凉温柔的触感,好似春风带着高山之巅的冰雪,凉意不减,却更温柔三分,依稀熟悉的舒适,君顷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自己气色一定好了不少。
“多谢夫子。”君顷缓缓眨眨眼睛,绽放一个笑容。
“嗯,”谈话间已到学堂,荥华转头看她,声音清冷,目光隐含敲打,“好好考试。”
君顷讪讪一笑。
初夏阳光并不火爆,依旧是和煦的风度,学堂里,气氛却是热火朝天。
君顷呆愣愣看着洁白的宣纸,想着方才荥华淡然的语气说出此次考题“兵”
兵?
这是他们要上战场杀敌的节奏吗?还是要把他们丢到天兵天将里去磨练?
君顷愣愣的想着。
学试,分为三部分。
第一部分,也就是君顷现在经历的,美名其曰“抒胸怀,书天下”的时策,体裁不限,写诗赋写策论都可,相传当年天帝学试时写的是诗赋,其文精巧流丽名动天界,不少人暗中猜测天帝会是个风流胚子——哪料到后来被王母吃的死死的。
君顷在心里揣摩着,就不知不觉转到了自家父皇当年风流事迹上,回过神来暗暗唾弃自己,赶忙回敛心思。
第二部分,考经义,除了诗词佛经史书要倒背如流外,还有赏析品读,大抵就是前阵子君顷被提问的形式。
第三部分,考明算,说是算,其实包括算和法,详明数理法令,长于此道之人自然觉得极易,而对于大多数人而言,此部分为难甚于时策。
最重要的是——这三部分一口气考下来,是没有休息时间的。
君顷恨恨的握紧了笔杆,翻过宣纸,开始写经义,试题早已写好,荥华笔力清俊,一如其人。
“持剑迎天枉自勤……”
君顷奋笔疾书。
“谪仙何处,无人伴我白螺杯……”
君顷笔尖一顿,墨迹晕染开来,乌黑墨迹烙在心口,情思渺渺,回到春日醉酒的山坡,握住那人手时温柔清凉的触感,衣衫如云的柔软,还有清冷好似天边传来的动人音色……
谁人伴我白螺杯?
醉舞下山去,明月逐人归。
君顷抿紧了唇,强迫自己收回心思,继续奋笔疾书。
经义转瞬完成,君顷满意一笑,摩拳擦掌,开始写明算。
“今有北乡算八千七百五十八,西乡算七千二百三十六,南乡算八千三百五十六。凡三乡发徭三百七十八人。欲以算数多少衰出之,问各几何?”
君顷倒抽一口冷气。
“粟米之法:粟率五十,粝米三十,粺米二十七,糳米二十四,……”君顷匆匆跳过漫长的题目,直接看到最后,“今有粟米一斗,欲为粝米,问得几何。”
君顷只觉胸闷。
“君臣之间明别,明别则易治也,主虽不身下为,而守法为之可也……”
初夏早蝉已在树梢,鸣声烈烈,直让人心烦意乱,君顷恨恨咬牙,把画的一团糟的宣纸一团,丢了出去,蝉鸣戛然而止。
总算解决完明算,君顷晃晃满脑子糨糊,抛掉满脑子数理法令,竭力从一片昏沉中清醒过来,开始重写时策。
那个考题,荥华写的棱角分明,杀伐之气凛然而现,一纸冷冽铿然。
兵……
君顷咬着笔杆沉思半晌,森森一笑,笔走游龙。
“兵者,诡道也……”
洋洋洒洒,数行墨迹跃然纸上。
完成!君顷满意一笑,仰天大笑出门去。
“五百名中第一仙,等闲平步上青天。绿袍乍着君恩重,黄榜初开御墨鲜……”
《鹧鸪词》踌躇满志,君顷一路晃晃唱过去,颇为自得,很有几分看尽长安花的风流气度。
徒留一屋怅怅然哀叹。
“明算给我看看啊……我快要被折磨死了好么……”简飏欲哭无泪。
嗯?
简飏刚抱怨完,就感觉手心触感变化,飞快扫了周围一眼,低头一看——一张纸条,答案清清楚楚,算法条理井然。
简飏大喜,翻过正在写的时策,开始奋笔疾书。
“写的不错。”
有声音清清冷冷在他身旁响起,简飏头也不抬,手挥了挥,“别打扰小爷。”
挥到一半,蓦然认出这音色,简飏执笔的手一抖,墨大团大团滴下来,晕染的宣纸狼藉一片。
荥华修长如玉的手指出现在考卷上方,轻轻一抽。
“不要啊!夫子!”简飏真真是欲哭无泪。
“你现在,才真是要死了。”荥华声音冷然。
“夫子!”简飏的哀嚎响彻云霄。
------题外话------
君顷的学监生涯即将结束,最后的学试完美收场。
和小豆丁们一起玩闹的日子就要结束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