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飏不停的向外张望，手中拿着的佛经也无心翻看，只是口中念念有词。名唤风律的男孩眼角生了一颗泪痣，极富阴柔美的面上，眉头微锁，几分期待几分不安。九尾天狐之子晏赐狐狸眼熠熠生辉，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模样。兰烨扫遍众人，了然一笑，静静敛了眉目，执笔誊抄佛经，始终淡然。
“哎——他们来了！”坐在窗边的简飏最先发现二人身影，兴奋呼告，学堂霎时又恢复寂静。这般凝重的气氛，让君顷一进来，就情不自禁的跳了几下小心肝儿。
“随便坐下就好，”荥华走至台前，头也不回的嘱咐君顷，君顷老老实实的找了个整洁点儿的地坐了，就听见自己的名字，“君顷”
众人的耳朵悄悄竖起来，精神抖擞等着看好戏。
君顷的目光和荥华的目光直直撞上，没有什么火花擦出……若真要说什么，荥华的目光高旷无尘，带着冰雪般的凛冽，又好似含着微不可察的刀锋，和他的目光对上的一瞬间，君顷只觉得浑身如处寒冬腊月，风雪劲厉，让她几乎要别开目光，那一瞬间君顷就认定——提问回答不出来的惩罚，绝对如简飏说的一般惨烈！
君顷不动声色的咬紧了牙关，毫不畏惧的回视回去，心下却已然疑惑，他真的，只是一个夫子么？
——没什么火花，只有刀锋相撞的刀光。
君顷深吸一口气，“夫子何事？”
“最近大家在研讨佛经，”荥华平静的说着，“佛法无边，不求参悟，只求你们能略懂一二，你初来，便说说你对佛法的理解吧。”
“……！”君顷懵了，什么刚刚的刀光剑影杀气磅礴，夫子和学生第一次的正面交锋之间不动声色的暗潮汹涌瞬间化为了浮云，此刻君顷满脑子都是“坑我呢”三个大字！
她天生记忆力超群，昨日匆匆一扫，已将兰烨手中佛经背过大半，又负气说预知提问内容，实际上她哪来那么多本事啊？她只是用了一晚上时间把昨日在这学堂里看见的书册典籍背了个七七八八而已……
结果，现在，荥华提问对佛法的理解！
这就好比你辛辛苦苦打下来的江山，正准备登基成帝，就有人告诉你，呵呵兄弟别白费劲儿了那是个鸟不拉屎的破地方。而现在——还有生·命·危·险·哦！
君顷心中晴天霹雳电闪雷鸣波涛翻滚不息，众人看着君顷由青变白由白变红再变青的多彩脸色，不由得窃窃私语起来。
“她好像不会啊……”简飏凑到兰烨身边，压低了声音道。
兰烨依旧是万年不变的温和微笑，他一直在低头默记手中的《金刚经》，表面看上去毫不关心这边的提问，实际上早暗暗留心，简飏发现了，他自然早就明了，因此他只是淡然一笑，合上了手中的经卷。
“夫子，”兰烨翩翩站起，“君顷初来，想必不知道如何参悟，不妨由学生做个示范。”
荥华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一切法从心相生，佛说一切法，为度一切心，若无一切心，何用一切法。善恶报应，因果相承。善人行乐，从乐入乐，从明入明，恶人行恶，从苦入苦，从冥入冥。如是世人，难可具尽，而天地之大，芸芸众生，唯心所变，唯识所见，故有诗云：‘旧时明月，算几番照我，梅边吹笛？’是心生故种种法生。”
“不错，”荥华点头赞赏，难得显出几分嘉许，“颇有乃父之风。”
“夫子过誉。”兰烨谦和一笑，微微躬身坐下，从始至终没有看君顷一眼。
君顷内心深深的沤了一口血，看着荥华将目光投在自己身上，已经暗自盘算现在夺门而出的几率有多大。
“君顷，”荥华面上看不出表情，“你的呢？”
“咳咳，”君顷两眼一闭，不敢直视荥华的目光，死就死吧！
“我觉得兰烨说的未免繁琐，还不就是一句话的事？”君顷笑眯眯的道，只有她才知道这笑容有多么勉强，“老子心里想什么，就是什么。”
……
荥华沉默着点了点头，概括的很精辟，“你自己的见解呢？”“……”君顷沉默片刻，以殒身就义的悲壮姿态把脖子一横，“我的见解？无常！”
“无常？”荥华不自觉用手摩挲着乌木的案桌，若有所思。
“一切生无常，一切死有尽，”君顷嬉皮笑脸满不正经，“众生皆无法，何来法一说？”
“我的理解就这样，”君顷笑弯了眉眼，“夫子，我可以走了么？”
“……”荥华端详她半晌，君顷胆战心惊的迎着，直到他微微点头。
“多谢，”君顷暗暗放下心，随意一拱手，一步三晃优哉游哉出门去，“山也空来水也空，色色形形总是空，悟得本来无一物……”
何须处处惹尘埃。
君顷就这样在众人或若有所思或惊愕不敢置信的目光里挥挥手翩然离去，荥华看看天色，也挥手示意众人散了，当先走了出去。
而众人一反寻常呼朋唤友奔赴各自小院的习惯，竟难得一致的都呆在位置上没动。兰烨低头翻着佛经，不说话。
简飏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众人，从窗台上跳下来，拍拍手道，“行了行了，别看了，今儿各回各院吧。”
长着团子脸一团喜气的女孩闻言眯眼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那大家去我那里吧，我给大家做菜。”
众人正愁着还要做菜呢，一听见有人请，顿时一窝蜂的把那个女孩拥在中央出门了。简飏目送着他们闹成一团走过小径，才将目光转回，“兰烨？”
“我没事，”兰烨面色无异，给关心自己的好友一个安慰的笑意，“其实……我也觉得她说的比我好。”
“没没没！”简飏连忙摆手，“我可没这么觉得。”
兰烨温和的笑了，弹弹手中的书页，轻松道“不去吃饭么？走吧，去绮安那儿蹭饭。”
绮安，是那个长着团子脸的女孩子。
“哎哎哎，等等我，”简飏连忙追上，“兰烨你慢点！我路痴啊啊啊……”
而这边，君顷扶着大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深切的觉得自己劫后重生，有种大难必死必有后福的庆幸。也不能怪她受到如此惊吓，她一晚上囫囵吞枣，将佛经背个七七八八已是不易，哪有那么多功夫再去细细品读参悟？
她能在电光石火之间飞快绉出来这么一番像模像样的理论，就算只有四句话，她也很想给自己未曾谋面的爹娘深深磕个头，感谢他们赋予她的优良基因！君顷抱着树简直想痛哭流涕，这种提问多来几次绝对能吓出病来啊！
君顷抱着树，心里感慨良多，从“夫子大人好高冷”到“夫子大人的惩罚”再到“白沐我要回龙宫”，最后千回百转汇成一句话——九渊我和你没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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