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警拨开挡着去路的群众,带着紫阳和肖骅进入到现场。一辆几乎烧毁的小轿车呈现在他们眼前。一个警察拿着一块从车上卸下来被烧掉一块角落的车牌问紫阳:“这是不是你家的车牌号?”
紫阳浑身发冷,颤抖着嘴角,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是……”
那位民警同情的看着她,用一种职业化的口吻说:“车子是被从里面用汽油点燃的,今早七点半的时候着的火,虽然一着火就有在河边放牛的群众立马报了警,可你父母将车门反锁起来,群众打不开门,无法救他们出来。当消防赶到时,已经来不及了。我们警方经过现场勘查和询问目击证人初步得出的结论是自杀!”那个警察问,“你家还有其他的大人或者是亲戚吗?”
“她有一个姨妈,但是现在在英国!”肖骅飞快的替紫阳回答,其实他现在很希望紫阳可以晕过去,不要面对这么残忍的现实。
那个民警见此,只好说:“你父母的遗体我们会先帮你保存,你先回家去,等结案后,我们会将遗体交还给你!”
肖骅颤声问:“那我们可以走了吗?”他回忆起爸爸因为肺癌病逝在医院时最后安详的面容,他不敢去想紫阳父母现在是什么样,他只想带着紫阳赶快离开这里。
“可以,带她回去吧!”民警悲悯的看着紫阳,“同学,节哀顺变!要坚强!”
肖骅半抱半托的带着紫阳就要转身离开,但紫阳却立在原地不动,眼神直直的望着停在十米开外的车子,从打颤的牙缝里断断续续吐出几个字:“我想……见见……他们!”
“不可以,紫阳,你会承受不住的!”肖骅心痛万分的出言反对。
“不错,小姑娘,你朋友说的对,你会承受不住的。你还是回去吧!”民警含蓄的劝道。
紫阳却不理肖骅和民警,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推开了扶着自己的肖骅,一步一步慢慢的、坚定的朝着车子走去。肖骅伸手想拉住她,张嘴想叫住她,却最终什么也没做,只是定定的看着她,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跟过去,只是害怕的、担忧的、恐惧的、紧张的立在原地。后来,他每当想起这个时候,都十分后悔,后悔自己没有陪紫阳走过去!
周围的群众和民警都齐齐的注视着苍白如纸人的紫阳慢慢朝着车子的窗口靠近,然后几乎是紧贴着车子才站定。
紫阳死死的睁着眼睛,她用尽浑身力气支撑着自己飘乎乎的身体,她紧咬着下唇,不让恐惧从嘴里跑出来。她一眼就辨认出哪个是父亲,哪个是母亲。她所有的感觉神经仿佛已经麻木了,她就那样死死的看着那两具烧焦的身体,感觉不到痛,感觉不到伤悲。她甚至感觉不到两个警察不忍的过来将她带离车子。她感觉不到肖骅抱着她在医院里狂奔。她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她只记得自己的身体一直往上飘,飘到云里,然后散在风里……
紫阳的神智一直混混沌沌的,她在医院躺了三天,一直在发烧说着胡话。肖骅终于从她的胡话中了猜测到一些她父母自杀的因素。
他吃惊的是紫阳从未在他面前提起过她父亲嗜赌,但民警也出具了一份调查报告给他,说是紫阳父亲因为生意周转欠下银行高额贷款,还款日期已经到了,银行为了追回贷款,现已将林父作为抵押的五金店和房子依法查封了。
肖骅从来没有想到自己心目中的公主会一下子从高处跌的这么重。他除了心疼,只能寸步不离的守在她身边。
终于,昏迷了三天的林紫阳还是清醒了过来,她想就这么死过去,可她却发现自己的身体依然有着正常的生理需求,她口渴了会想喝水,肚子饿了会想吃饭,膀胱满了会想去上厕所,在床上躺太久了,她会全身酸痛难忍,会想要起来走走。她以为自己就算不死,应该也会发疯,可她的神智却清醒的听得懂肖骅和民警跟她说的每一句话。她知道自己一无所有了,她知道自己的父母是真的把他们自己活活烧死了,她知道她再也见不到他们了……她从医院出来,在银行职员的监督下,去了自己的屋子收拾了一些不值钱的东西。她最后看了一眼那架在客厅里生尘的白色钢琴,哀伤的留下了在这个屋子的最后一滴泪。
——家破人亡,她以后该何去何从?
肖骅带着她来到自己的家,王芳在门口等着他们。
“孩子,你来啦!”王芳亲热的拉着紫阳的手把她带进屋里。
“肖阿姨好!”紫阳干涩的打着招呼,虽然在悲痛之中,可她还是保持着礼貌。
“嗯嗯!”王芳瞧着紫阳虚弱苍白的脸色,心里对她生出许多怜惜,难过的她含着眼泪说,“孩子,不要客气,就把这里当做你自己的家。安心的在这里住下,你放心。只要有肖骅一口吃的,就有你一口吃的。”
紫阳麻木的心有点温温的热,她感激的点点头。
“妈,你去给我们做饭!我先送紫阳去我房间休息一下!”肖骅说。
“好的,你快送她去吧!我马上就为你们准备饭菜!”王芳说着赶紧去了厨房。
肖骅带着紫阳来到自己狭小的房间里,房间已经被母亲特意打扫过一番了。
“紫阳,来,躺着床上休息一下。”肖骅扶着她坐在床上,他弯下腰为紫阳脱了鞋,扶着她躺在枕头上,替她盖好被子。
紫阳敏锐的嗅觉闻到了被子上传来的属于肖骅的淡淡的气味,心里渐渐的安定下来。她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眼前浮现出父母的模样竟然是她最后见到的那样。不知为何,她不觉的怕,不觉得恐怖。她只是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选择那么惨烈的方式了结?他们为何不给自己留下一个稍微好一点的最后一面。
“紫阳,不要胡思乱想,闭上眼睛睡一会!你放心,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肖骅紧紧的握住了她的手,她空洞虚无的眼睛让肖骅很不安。
紫阳翻下眼皮,注视着肖骅,她忽然笑了,笑得很真实,却也让肖骅心惊,他紧张的看着她,问:“紫阳,你笑什么?”
“我没事,肖骅。我已经睡了很久了,我根本就不想睡。”紫阳说,“肖骅,我们说说话吧!”
“好,你想说什么?你尽管说,我会认真的听着。”肖骅坐直了身子,专注的盯着紫阳的眼睛。
紫阳思考了一下,幽幽的开口:“说实话,我觉得自己真的不是一个好女儿。我爸赌钱已经有一段日子了,可我也是在前几天才知道的。我从他和妈的吵架声中知道他输了很多钱,他还打算把我的钢琴给卖了还赌债。当时的我,根本就没有意识到家里已经发生了很大的问题。我只是站在自己的角度,恨爸爸竟然要卖我的钢琴。我冷漠的向他要一大笔钱,告诉他那是我拿了上大学的。你知道吗?我当时只是想到要维护自己的利益,他赌输了多少钱我根本就不在乎,我只在乎我自己能否继续弹钢琴,能否继续读书。我甚至没来得及和他好好谈一谈……”她眼角流出了泪,继续说,“我一直觉得是自己逼死他的,如果我不问他要钱,他或许不会走……妈妈也不会走……家里欠了那么多赌债,妈妈却还想着要把我送走,她不是为了支持我弹钢琴,而是想让我离开,她是为了我好……她希望我活的轻松点。我不知道为什么她答应了送我出国,却又把自己烧死了,我有太多疑问了,他们就这么走了,留下我一个人……孤零零的……”
紫阳的泪已经打湿了枕头,肖骅没有出声,他一直都是静静的听,静静的看着紫阳流泪。虽然他心疼,可他不想阻止紫阳的自责,或者是眼泪。
“我闭上眼睛就会想到他们最后被烧的面目全非的样子,我想,如果不是活着真的太痛苦了,他们无论如何是不会选择这么痛苦的死法。”紫阳顿了顿,忽然咬牙切齿起来,她眼里燃烧着愤怒和憎恨,“我真的无法原谅他们,不是因为他们什么都没留给我,而是不能接受他们这样的死法。永远都不能接受,他们永远都不会被我原谅……我发誓!”
肖骅被紫阳的话震撼住了,他一动不动的盯着紫阳因为激动而有了血色的脸,心痛的说:“紫阳,别太折磨自己,逝者已逝,你得好好活着!”他的话将那个有了情绪的林紫阳又打回无情无绪的原处。
紫阳停止了流泪,闭上了眼睛,陷入与世隔绝般的寂静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