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是没有好意，”痕四淡淡道，“又怎样？我需要知道的不是别人的意图，我只要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便好。”微微停顿一下，斜扫了星影一眼，痕四继续道，“他们想什么我很清楚，但我想要做什么，谁还能拦住我不成？”
“若真如此，那便好……”星影很明显的露出一个不以为然的轻笑。
星影的表情，痕四并不怎么在意，甚至看都没正眼看上一眼，他只是凝视着萧逍，片刻后，他柔声道：“萧逍，我带你回家。”说着话，又缓缓上前一步，握住了萧逍冰冷的手。
她武功已是尽废，就算有他不遗余力鼎力相助，痕四若是想带着她离开，希望仍然不是一般的渺茫，现在，或者拦得住痕四的人很少；但想要拦住萧逍的人，在支流城遍地都是；若真的走得了倒好，万一离开受阻，萧逍接下来的命运不知会如何，但一定比此刻更惨……然而，只要有一丝的希望，他和痕四都不愿意放弃带萧逍离开，哪怕无法避免最大的伤害。只是不知道心思慎密的萧逍会怎样的选择，星影想着，不由看向萧逍。
萧逍笑了笑，点头道：“好啊。”
星影愣了一下，虽然心中早明白萧逍内心深处渴望离开，但没料到她竟然为此宁可漠视一切的顾虑，是她对痕四过于信任？还是对痕四根本不忍质疑？或者，不想让痕四有一丁点的失望？
听到萧逍的回答，痕四温柔的笑了，阳光下，他的笑意温柔中透着灿烂，俊美的容颜，偶尔飞扬起的白发，让他的美，仿佛一种遥不可及的虚幻，他微微用力，更紧的握住了萧逍的手，低声道：“无论前面有什么，我不会放手，我一定要把萧逍带回家。”
“若我将痕四公子的手腕给剁去呢？那么你如何做到不放手？”蓦然，一个亲切的声音笑问。
星影吃了一惊，痕四进来时他没有发觉，这次百里焰靠近，他竟又没能发觉。原以为自己不及他们，但也不至于差太多，可现在才明白：差之毫厘，却可以失之千里。
萧逍苍白着一张脸，虽然淡淡的笑容还在，但表情中难掩疲惫和无奈，她转头看着院门口像缕幽灵一样飘进来的百里焰。
“百里焰觉得，要剁去我的双手很简单？”痕四淡淡问，虽然正面对着院子大门，可是他却连眼皮也没颤动一下，仍然只是定定的看着萧逍。
“不简单，可是也未必有想像的那般难。”百里焰笑着，“如果上官掳现在还没死，那么痕四公子离开后，应该是舍命相救才对，为了救上官掳，你舍命都可以，又怎么可能吝啬自身内功，自然会全力以赴了。”他慢慢向前跺出两步，瞟到萧逍苍白的容颜后，他蓦然又停在了原地，脸上的笑意更加亲切温和了几分，“痕四公子果然是痕四公子，凭我的眼力，此时竟也看不出痕四公子身上还存有几分功力……好在，有时眼睛或者会看错，但，心中若是能够撇开自认为看到的、再仔细思量一番，大多事实真相还是很容易大白于天下的。”
痕四闻言，终于缓缓抬起了眼皮，冷淡淡的看向百里焰，冷淡淡的吐出四个字：“你很罗嗦。”
“我亦有同感。”百里焰不恼，甚至笑得更欢，他眼角余光瞟着萧逍，笑道，“不过，若没有这丫头，我又何必罗嗦？”
痕四听了他的话，又慢慢垂下眼睑看向萧逍，萧逍此时已经转回头，见痕四看向自己，不由露出灿烂一笑。
她的脸色这般苍白，笑容却如此灿烂，痕四的心蓦的一抽，无法言传的痛在他心中扩散，仿佛一把插满荆棘的尖刀刺进了心脏最深处，然后又慢慢抽离。他是喜欢萧逍的，这根本无需质疑，看着萧逍现在的模样，他的心会痛，会柔软似水，会想要不顾一切去保护，甚至，心中微有了后悔。他恍然发觉，星影说得没错，是他太自私。
那天舍弃了萧逍，带着上官掳离去，虽然当时的情况，百里焰摆明了不会给他有任何选择的机会，可是，他的选择其实残酷无情。他的选择，若说是因为对臭小子余情未了，又或者说是因为对臭小子和上官邪风负疚太深所以想要补偿，其实都不是理由，因为十六年前发生的事情，错的只是他，若要还债，也只应该是他，但是，他却把萧逍拖进了还债的水底最深处。
“二少？”星影站在一旁看着彼此两眼傻望的萧逍和痕四，心中一凉，这两人这时候都发起傻来，这可不妙……星影试探性的唤了一声，不见痕四和萧逍有何反应，不由猛的大叫一声，“二少！”
“喊什么？”痕四终于有所反应，冷淡淡的瞟了一旁的星影一眼。
还好，星影立刻舒出一口气，他笑着摇了摇脑袋，当然不能告诉痕四：他害怕他傻了，痴了，成石雕了。
“萧逍，”痕四一手握紧萧逍的手，另一手缓缓抬起，小心翼翼的轻触向萧逍苍白的面颊，他声音温软，语气带着浓郁的情感，“萧逍，萧逍，萧逍……”他似乎有些忘情，一连喊出四声萧逍，“我再也不会舍你而去，再也不会……”
萧逍愣了一下。
“那么说，痕四公子你忘了臭小子么？”百里焰笑问，他脸上虽然带着亲切的笑意，可凝视着萧逍面颊上贴着的痕四的手的眼睛黑眸深处，却带着无尽的阴森冷意，冷冷的、却又仿佛能冒出火花的复杂冰冷。
“我碰不得萧逍吗？”
“碰不得。”
“纵然疼痛难忍？宁可被折磨至生不如死？”
“呵……生不如死？我又没死过，怎么知道有什么会不如它？”
“丫头是为了痕四么？你觉得值得？”
“呵呵……我只为了自己。我如果喜欢，一切便值得。”
不久之前，他和萧逍的对话又响起在耳边。百里焰微微抬了抬眼皮，目光定在了萧逍的侧脸上，真希望萧逍的眼睛，此时能够看他一眼，哪怕只是用眼角的余光……可是此时萧逍的眼里，只有痕四，只看得到痕四。
果然，只有痕四能够碰触得她，她的心里，只有痕四。虽然早就明白这一点，可是此情此景，却让百里焰心中忽然涌出无限的恨意，那种恨来得太强烈，让他竟有一种毁灭的冲动，毁了痕四，毁了萧逍，或者，也可以毁灭自己……
然冲动一逝而过，瞬间便消褪尽，恨意又被强烈的想要占有所替代。
如果可以得到萧逍，他宁可放弃对痕四数十年的仇恨！如果可以……如果放过痕四，可以得到萧逍，他愿意放过痕四，只要萧逍肯屈服于他……百里焰感觉到自己的心，从所未有过的汹涌澎湃，波澜起伏，又不安至极。
“曾经忘记过，又想起来了。”痕四侧过脸，冷淡的看向百里焰，由百里焰嘴里再听到臭小子三个字，他的心仍旧在疼痛中有着温和，对臭小子的那种感情，他仍旧无法说清楚道明白，可是，他却清楚的明白：他对萧逍，无法放手。
百里焰笑着轻哼一声：“答案很真实，也很有趣。”
“百里焰，想要什么样的答案呢？”痕四问。
“你的答案，无论是什么都不重要。”百里焰笑道，目光直视着萧逍，“我很想知道丫头的答案。”
萧逍侧过脸看向百里焰，却没有开口。
“百里焰早就应该知道萧逍的答案是什么，又何必强求？”星影忽然插话。
“我想百里焰对萧逍的关注，并非真的因我而起。”痕四忽然道，“你喜欢萧逍，不是因为恨我。”
“我喜欢丫头，只因为她是丫头，确实和你痕四没什么关系。”百里焰笑，“至于强求，若能强求得到，也总比没有的好。若人人都像痕四公子，十六年前对臭小子强求得到却又放手，最后却要以毁去自己记忆才能活下去，这个世界还有什么希望？”
痕四无语，他看着萧逍，百里焰的语气一如既往的温和，但说出的每个字，都让他如身置冰窖，这些话对他而言曾经是事实，但对现在的萧逍来说，却会是最大的伤害。萧逍的心思不好懂，虽然萧逍说过不会放弃自己，可是不放弃他是一回事，会因为他的过去和现在而受到伤害又是另一回事。
感受到痕四落在她脸上的目光，萧逍又转回头看向痕四，她无邪的轻笑起来：“毁去痕四记忆的，不是痕四自己，而是痕四的外公。所以，十六年前若是没有谁毁去痕四的记忆，痕四未必真活不下去。其实根本就是……是别的人，认为痕四若拥有记忆会活不下去。”
“丫头是为痕四找个心安的理由，还是为自己找个平静的借口？”百里焰问。
“相反的，我只是觉得安慰。”萧逍浅笑。
“安慰？为什么？”百里焰再难抑制心中的愤怒，笑意由他脸上褪去，他冷眼看着萧逍和痕四，这样的萧逍，一心中为痕四的萧逍，纵然对他没有一丝一毫感情的萧逍，他要定了！绝不会拱手相让给痕四，就算，最后需要毁灭！
痕四温柔的看着萧逍，无法形容的感动在他身心漫延开。
“十六年前忘记的往事突然在今朝被忆起，这种痛不会亚于十六年前正经历时的痛，甚至更痛。因为谁能跨越十六年去找回自己？没有谁可以做到，连挽回的万分之一希望都没有，只能沉沦在绝望的回首凝视中……”萧逍道，“如果，如果当年痕四因为失去臭小子而活不下去，那么今天，痕四必然也会因为永远不可能再拥有臭小子而活不下去；可是……痕四虽然那么痛苦和迷茫，却还记得要回到支流城找回我，我当然觉得安慰。”
“是么？”百里焰阴冷反问，“但丫头不认为是自己过于茫目乐观？”
“我和痕四相识的日子，以十个手指便可数清；但臭小子在痕四的现实生活中和记忆里，又应该有过多少日子？”萧逍笑问。
“所以？丫头认为你在痕四心中，其实确实有一席之地？”百里焰冷冷地问，“以几日，对几十日，几个月，甚至十几年，丫头认为自己其实是胜出的？”不等萧逍回应，百里焰又道，“可知道十六年前，痕四对臭小子的呢称是什么？是小小。小小，萧逍，萧逍，小小，这四个字由痕四嘴里吐出来时，发音的区分只怕并不明显吧？丫头就不曾有过疑虑？或者萧逍，只是因为这个名字，让痕四刻骨铭心。”
“我从不妄自菲薄。”
“从不妄自菲薄？那么当日痕四抱着酷似臭小子的上官掳舍弃了丫头离去时，丫头为何伤心落泪，又为何意志消沉如木偶一般？从不妄自菲薄？叫我如何信你？”百里焰冷声问。
痕四怔忡的看着萧逍，眼底深处弥漫着心疼与悲伤。
萧逍淡淡一笑，苍白的脸，疲惫的神情中又添一份憔悴，她看着百里焰，浅笑着：“无论百里焰如何用话语伤我，想让我绝望，在我心中，痕四永远是痕四，而百里焰，也只能永远是百里焰，你可明白？”
“非常明白，和丫头一样，不管丫头如何用话语伤我，想让我放弃，在我心中，我只想要丫头，永远只想要丫头。”百里焰回答，“你信不信我，在意不在意我，都无法改变一个事实：我是真的喜欢上丫头，而且是越来越喜欢，无法放弃。”
星影暗自叹息，越看百里焰，仿佛越像十六年前的痕四，百里焰虽然对痕四满怀恨意，可是两人的个性，却莫名的极为神似。
萧逍没有出声回应，她收回看向百里焰的目光，转而挪向痕四。
“丫头，”百里焰看着萧逍的侧脸，缓缓道，“我让痕四如无人之地般闯进支流，闯进我的宅院，自然没打算再放他出去，我最后再伤你一回，以后……以后，丫头纵然是想要得到这天下，我亦打下这片江山拱手奉上，我可以让丫头成为这天下最幸福的人！”
痕四冷眼瞟了百里焰一眼，冷淡的眼底深处只有一份不以为然。
“江山和萧逍，如果只能择其一，百里焰会如何选择？”星影笑问。
“当然是丫头。”百里焰答道。
“那么百里焰凭什么认定，萧逍会比较喜欢江山，而不是……痕四？”星影又问。
百里焰终于正眼看向星影，两眼微眯了一会，冷漠的眸光落进星影眼底，然不管他眼光有多冷，对星影来说，那也就只是两束瞅在他脸上的目光罢了。
“因为痕四死了，丫头根本不必费神选择。”半晌后，百里焰冷冷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