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亲是担心爹爹吗？”舒凡走到她身边，拉着她的手，“我知道爹爹对奶奶一直抱有愧疚，他这么多年不去找奶奶回家，宁愿自己生生受着这份煎熬。其实奶奶又何尝不是这样。”舒凡拉着云悠然走到窗台前，望着竹风铃上那块小竹片上的娟秀小字：
回雁风微，养花浓淡好。
似春知道，吉梦佳辰到。
共乐春台，携手蓬莱小。
愿春不老，岁岁寻芳草。
“虽然我从来没有见过奶奶，可是，我知道她一直记挂着我，希望我过得幸福，盼望我好。看着这个风铃，我常常在想，奶奶当初写这下份寄语，其实她是在想爹爹的吧。爹爹是奶奶一手养大的，即便奶奶心里对爷爷有恨，对姑姑有悔，可对于爹爹，这份养育之情无论怎样都是割舍不了的。只不过，当年姑姑的死，造成她心中执念太深，这些年来她可以放下过往，原谅所有人。可是，她却独独原谅不了她自己。”
舒凡偏过头，看着云悠然，“娘亲，如果你说我跟姑姑长得像是天意的安排，是给你们弥补的机会。那么，若是我特意打扮成姑姑的样子，奶奶看了，会不会也这么认为？会不会想要回到我们的身边？”
云悠然蹙着眉，显然有些担忧，“这个心结一直藏在你爹爹心底，这么多年了，他对谁都只字不提。自你奶奶出家后，他就从来不过生日，因为他跟你姑姑是同日出生，他觉得是他拥有了你姑姑的一切，他没有资格去过生日。可每年一到你姑姑的死忌，他都会去皇陵祭拜你姑姑，他心中的苦痛不比你奶奶少。”
舒凡敛了敛眸，这些事她怎么会不知道，她曾经问过爹爹为何家里独独只有他不过生日，爹爹说。
“爹爹的出生之日其实就是你奶奶的受苦之日，当初，要是没有你爷爷奶奶就不会有爹爹的存在。所以，过生日不是为了要庆祝我的降生，而是要为了记惦父母恩情。可是，爹爹的爹娘已经离开了，于爹爹来说，庆祝生日还有什么意义呢。”
直到后来，舒凡问过天儿知晓了那一段过往，她方才明白，爹爹的这一番说辞不过是说来安慰她的。他一直认为自己亏欠了姑姑，也亏欠了奶奶。
“所以，娘亲，我们更要努力化解爹爹的心结，想办法让奶奶早日回来啊。”舒凡回过身轻轻握着云悠然的手，说道：“爹爹为人虽然有时候挺固执，但他不是迂腐之人，只要奶奶愿意回来，加上我们从中说和，破除他们之间的隔阂，我相信爹爹会主动留下奶奶，他们终会放下过去原谅彼此的。”
云悠然见舒凡十分期冀地看着自己，有些为难道：“你爹爹不是没有做过努力，可是，你奶奶根本不愿见他，每次他都被拒之门外。次数多了，你爹爹就不敢再去打扰她了。这么多年，他们一直就这么过来了，你现在要去打破他们之间的这层窗户纸，你有几分把握？”
“娘亲不用担心，我敢笃定奶奶这些年心中定然放不下爹爹，不然的话，她又为何会在我十岁生辰之日，为我写来这般美好幸福的祷祝之词？”舒凡抬眸看着那四行小词，眼中淌过暖暖温情，娓娓而道：“愿春不老，岁岁寻芳草。想必，奶奶也知道了我的病情吧。”舒凡偏过头看着云悠然，见她也凝望着那块竹片，默默不语。
舒凡垂眸，心下一叹，“若是奶奶真的遁入空门，修习佛道，贪嗔痴怨生死之念理应早早放下，不理红尘俗念。可是，她还在为我祝福，为我祷告。就冲着这一点，我就应该把奶奶给接回来。”
“可是……舒儿，你真的有把握你奶奶若是知晓了你这般故意而为，她还会愿意回来？”云悠然眉间染上一抹担忧，“若是这次没有成功，他们之间再添恩怨，以致老死不相往来，那恐怕就是真正的分离了。”
舒凡走到梳妆台边，抽出白玉瓷瓶里斜插的那枝骨里红，在手里绕了绕，淡淡说道：“现在，难道不是也分离了吗，若是不坚持到最后，任他们这样耗着，爹爹还等得起，可奶奶呢？”
云悠然一怔，凝眉不语。
“若是结果都一样，做了总比不做的好。至少，现在我们努力了，将来才不会心生懊悔和遗憾，不是吗？”舒凡将手中的冷梅递到云悠然手里。
云悠然看着自己手中的红梅，红得璀璨，滟滟夺目。可毕竟被冰封半月之久，花瓣周边都透着一股淡淡的冷凝光华，握之微微沁寒。她双手紧握，想要用手心的温度捂暖手中的红梅，良久，感觉掌下的温度感触正常，方才慢慢松开了些，心下有了决定。
云悠然扬起美眸，抬手握住舒凡的双肩，定定地看着她，宽慰地道：“我的舒儿真的长大了，懂事了，这些事情娘亲还不如你想得周全，看来，娘亲老了。”
“娘亲不老。”舒凡张开手环抱住云悠然，头靠在她的胸前，嘟着嘴，微微摇头道：“娘亲只是太过担心爹爹了，你不想看见爹爹受到一丁点儿伤害，不想看见爹爹每每被拒之后的伤心，所以才会想要避开这个问题。其实你所做的，还是为了爹爹罢了。”
云悠然闻言，拍拍她的头，轻声道：“舒儿，娘亲从来都不知道，你这小脑袋瓜里还藏着这么多东西，还挺会宽慰人的呢。”
舒凡心想，很多事情爹爹娘亲都一直瞒着她，没有说出来，她又怎么好意思去提及呢。
倏地，云悠然板正舒凡的身子，定定地看着她，郑重地道：“答应娘亲，以后有什么不开心的委屈的，都不要藏在心里，告诉娘亲，让娘亲帮你一起解决一起分担，好不好？”
舒凡望之一怔，而后了然。
知儿莫若母，娘亲到底还是看出来了，舒凡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有些事情她不说并不表示心里没有看法，只不过她习惯于藏在心里，别人不提及，她就绝对不提及。跟江雨绮她们产生纠纷，闹了争执，也不会去向大人们告状。哪怕心里受了委屈，就像她曾经妒忌云婉祺的那样，也只是藏在心里，不需要别人知道。
“娘亲给我吧，这骨里红还是得插在水里。”舒凡抢过云悠然手里的红梅，转身想要插在白瓷瓶里。
“不行，你别想混过去。”云悠然一把抓住了她想要转动的身子，坚毅地看着她，语气有些央求道：“舒儿，答应娘亲，好不好？”
舒凡垂眸，双手握拳的手心紧了紧。
半晌，她抬眸，看见云悠然眼里的毅然决然，心下一叹，便无奈地点了点头，轻轻应了一声。
“嗯。”
云悠然大喜，放下了心中大石头，将手里的红梅递给了她。“快去插起来吧。”
舒凡接过，将骨里红小心地插进了瓷瓶中。云悠然来到她身后，将舒凡按下坐在凳上，“时辰也不早了，咱们还得快些，稍后还得进宫面圣呢。”说着，向外传唤了一声，便见紫菱带着婢女们鱼贯而入，继续她们之前手里的活儿。
云悠然拿起檀木梳准备为舒凡梳理头发，舒凡蓦地叫住了她，“娘亲！”
“怎么了？”云悠然不解地望着菱花镜里的舒凡，见她眸光闪闪地看着自己，宛如当初风采潋滟的……云悠然一怔，而后了然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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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注：
诗句出自宋代晁补之的《点绛唇》，微改。
下节预告：宫宴前奏，某人欠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