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小道上行驶着一辆马车,仅有寥寥几个灰衣随从骑马相随。路旁的灌木丛中细碎作响,惨白的月光下,但见几个黑色身影伏击而出,身材魁梧,体型壮大,眼若铜陵,面似罗刹,随从皆一脸畏惧,两股战战。
“妖……妖怪!”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寂静的夜晚显得尤为恐怖诡异。
随丛见被妖怪团团包围,皆大汗淋漓,心惊胆颤,绝望之际,但见不远处迅速掠过一阵清风,几个白衣人从天而降,或手持长剑,或手握黄符,或念念有词,顷刻之间,妖怪被尽数禁锢,只见一道白光闪过,妖怪面目狰狞,痛苦嚎叫,须臾,化作轻烟,四散开去。
月光下,一袭鹅黄身影斜卧于浓密的树木,以手为枕,兀自安睡。月光透过丛林的枝桠在她身上投下浅浅的光斑。
一个棕色身影立于树下,朝树上大喊:“掌门,妖怪已经全部解决了!”
沫沫微微睁开眼睛,墨色的眸中尽显慵懒和不满,沫沫伸了伸懒腰,看着树下不远处相继回来的白衣人,眉头微蹙:“让我等了好久。”
说罢纵身跃下巨木,负手而立,虽衣衫微乱,却气势强大。
“今日,遇见了怎样的妖怪?”声音散漫不羁,却字字有力,无比清晰地响彻夜空。
“三等虎妖,妖力中等。”白衣人中有人答道。
“那还耽误了一炷香时间!”鹅黄衣衫随风飘舞,凌厉的眼神宛若闪电,毫不留情地劈上默不作声的白衣人。
子桑从后面扯了扯沫沫的衣袖:“其实……他们做的已经不错了……”
声音很低,却清晰地传进了沫沫的耳朵。
沫沫冷冷哼了一声,紧蹙的眉头丝毫没有松展:“几只三等虎妖便花费了一炷香时间,你们真不怕丢我丹穴门的脸!”
听着沫沫毫不留情的批评,白衣人中终于有人忍不住站出来:“师姐,你不要太过分了!”
沫沫挑了挑眉,墨色的眸子冰冷无波,却异常骇人:“放肆!”
立时便有另一个白衣人出来将那个小师弟拉回队伍,语气恭敬地说道:“掌门请息怒,小师弟他不懂事,请掌门不要怪责。”
沫沫冷冷一笑:“门规处置!”
说罢甩手离开。空气中只剩下冷冽的气息。
听着小师弟吃痛的声音,老四心有不忍,于是缓缓走到负手而立的沫沫身边,轻轻叹了口气:“丫头,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千年以来,小师弟们都懒散惯了,何苦这么苛刻呢?”
沫沫望着天上圆盘般的月亮,眉间覆上了浅浅的阴影:“如今我身为掌门,天下又即将大变,自然要严厉些。”
老四不知该说什么,只能定定地看着那鹅黄色的身影,静默不语。
即使这样,丫头,你是不是太急功近利了?
老四觉得自从师门被灭后,沫沫就变得捉摸不定了,偶尔会一个人仰望天空沉思什么,但更多时候,是一脸严肃地紧抿着唇。
这样的表情,不适合她。她就适合一脸没心没肺地大笑,像璀璨的太阳那样。
可是老四也说不出口,让沫沫开心点这种话。
所以只能陪她一起沉默地看月亮。
夜间的晚风卷裹着枯叶和些许微尘扑打着繁琐的衣饰,静静的夜里,传来一声浓重的叹息。
丹穴门被灭后,沫沫成为临时掌门,此后,丹穴剩余弟子彻底结束了悠闲玩闹的美好岁月,每天都奔波于各地,除妖,厮杀,决战,在腥风血雨中存活。
而沫沫本人,永远都斜倚在不远处的树上睡觉,从不出手,从不帮忙。
于是几日下来,终于有人心生不满,背地里说沫沫光说不练,仗着凤凰玦的碎片成为掌门,其实一点实力都没有。
沫沫听了这话,意外地没有生气或发怒,只是脸上挂起一丝捉摸不透的微笑,她静静地瞥了瞥众人,语气波澜不惊:“你们,可都是这样认为的?”
没人说话。他们看着这个从前阳光明媚、好吃贪玩而今阴沉不定的师姐,纷纷选择了噤声不语。
不明白,他们怎么都想不明白。在师门被灭的当下,难道师姐不应该带领他们杀敌报仇、众志成城吗?为什么总是鸡蛋里挑骨头,打击自家士气?
沫沫挑了挑眉,依然面带微笑,说出的话却冷酷无情:“逐出师门。”
“掌门!”立时有好几个白衣弟子跳出来劝阻,皆面带恳求地看着沫沫,“掌门师姐!师父大仇未报,怎么可以……”
“究竟你是掌门还是我是掌门!”夹杂着怒气的声音毫不客气地打断了恳求,沫沫的脸上如同笼罩了一层雾霾,阴测测的,无比瘆人。
被逐出师门的白衣弟子双目含泪,神色恼怒地瞪着沫沫,忽然一拳捶向面前的土地,良久,踉跄着走了。
几日下来,丹穴弟子越来越少,皆因为沫沫一句轻描淡写的“逐出师门”。
直到最后一个白衣弟子,跪在地上死死不走:“掌门师姐,弟子无父无母,丹穴门就是我的家啊,我怎么可以……”
说着说着眼泪滑落,无比凄凉动人。
可是沫沫却无半丝动容,只是冷冷地道:“你已经被逐出师门了。”
当沫沫身旁再无一个白衣弟子时,清冷的月色下,沫沫坐在屋顶上仰望月光,只觉得寒气逼人、无比寂寥。
现如今,她没有了家,没有了师弟,没有了师父,也没有了落脚之处。
老四不知何时幽幽出现,向沫沫伸出左手,掌心里,是一个散发着热气的肉包。
“丫头,你到底在想什么?”平素嘻嘻哈哈的老四此刻也是无比严肃,他虽神经大条,到底脑袋不笨,近些日子,沫沫实在过于反常。
沫沫木然地接过老四手中的包子,不知在想什么,只是突然没来由地看向老四:“我在挖掘尸体的时候,发现每具尸体的后脑勺处,都有一个红色的小点。”
老四愣了愣,似乎没明白什么意思。
沫沫轻轻叹了一口气,像是自言自语般喃喃:“我发誓要守护整个丹穴门的,可是如今……我却没有这种能力了……”
老四看见沫沫的眸子里划过一丝决绝,不由狠狠抓住了她的肩膀:“丫头,你想做什么?”
沫沫勉强扯出一丝微笑:“因为我守护不了他们,所以只能让他们自力更生了。”
黑色水晶般的眸子在月色朦胧中显得一片迷离,那种无助的表情,很少出现在沫沫眼中,老四依稀记得,他只在千年前,看见过沫沫这样的表情。
那时候,她手里紧紧抱着一只雪白的兔子,那兔子,浑身冰凉,已死去多时。
心里突然产生一股强烈的不安,老四紧紧地盯着沫沫,仿佛她会随时消失不见。
“老四,你应该也清楚,那伙妖,根本就不是冲着凤凰玦来的,他们最初的目的,”沫沫顿了顿,仿佛不忍说下去,却还是轻启朱唇,“就是灭了整个丹穴门。”
老四紧抿着唇。他是知道的,虽然他匆匆忙忙赶回来时惨剧已经发生,他只看见一个手持伐天戟贯穿整座丹穴山的身影,而后,便是师父战死。
可是,他是知道的。因为他曾经无意间知道了丹穴山便是凤凰玦的化身这件事,如果是冲着凤凰玦,那么,除了毁山之外还有好多其它办法,比如提炼出凤凰玦的力量,而那伙妖,偏偏选择了毁掉整座山。
“只要师门还有一个人,这种惨剧就不会停止。”沫沫望着越加浑圆的月亮,声音轻的仿若一丝烟雾,“老四,要不你也走吧。”
老四听到这话,表情都扭曲了,他抓过手里的肉包子一口吞了下去,吞完后恶狠狠地瞪着沫沫:“臭丫头片子,你自己说要请我吃天下最好吃的包子,你别想跟我耍赖!”
老四很生气,沫沫这个臭丫头每次骗他跑腿的时候都说请他吃多少多少包子,结果直到现在,连包子皮都没见到!
沫沫“扑哧”笑了出来,鹅黄色的衣衫颤啊颤啊,最后,竟然笑得停不下来。
多希望时光不会再流逝,那么她便可以永远笑得那么开心。徐徐的晚风,吹走了少年的心事。
事实证明——沫沫果真是不可信的,明明昨晚还答应无论赴汤蹈火还是刀山油锅,都绝对会带着他一起闯,结果今早,老四爬起来后就没见到那袭鹅黄身影了。
老四捏着手里那质感粗糙疑似厕纸的东西,愤恨至极,原本英俊的五官扭曲得不成样子,他看着天边的鱼肚白,一声大吼:
“丹沫沫你这个混蛋!”
声音响彻苍穹,震动瀛寰。马车里的沫沫,不由抖了抖身子。她的腰间拴着一大一小两个口袋,一个是她最为钟爱的乾坤袋,另一个,是枭焱真人遗留给她的锦囊。
沫沫的手里紧紧攥着一张泛黄的信纸,信纸上只有寥寥数字:“十月既望午时。”
沫沫微微睁开眼,看着天边的鱼肚白,心里默默念叨着,还剩一个月,必须要抓紧时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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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重新修改后的章节,把两章当一章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