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眸稍凝,再一次在这张笑意满满的桃花脸上看到潜藏的不耐。她终于确定,适才那匆匆一瞥并不是错觉。
讨厌她么?
呵,无妨。从今以后她要他更讨厌她,但凡听到“秦歌”两字就会绕道走。
现下,她先把正事给办了先。
“夫子,学生确实还有些话要补充!”月轻歌话是对着林天儒说的,人却是看着凌婉枫。她乌湛的眸子在午后的阳光中乌光灿然,深渊漩涡一般幽邃。
明明是那么的热烈注视,却似黑暗一般森冷,无端沁得人皮肤发凉。
如此刻正被她“深情”凝视的凌婉枫!
凌婉枫被这样的视线看得心底一颤,有细微的异样在心底浮动。只是长久以往的认知让他瞬间掐灭了这种“好笑”的想法。变戏法似也的打开一把仕女扇在手中摇摆,桃花眼斜睨着月轻歌,似在看一个小丑般,那一举一动里,尽是风情与优雅。
林天儒看了看天色,瞄了瞄在场静默的一众学子,瞟了瞟凌婉枫,最后又窥了窥花弄影,眉头深皱,却没有立刻吱声!
这堂课一来二去三折腾,其实早该下了。如此拖延下去,秦歌其实不一定能落得好。
她肚子里的那点墨水,他还能不明白?
自取其辱的事情刚刚才上演一遍,差点就搭进了一条小命,他就想不通她为何还要坚持走下去。
可如今这架势,他若不同意她说下去,怕是有人第一个就不会放过他……
一想到那人的脾气,林天儒就激灵灵的打了个寒战。索性两眼微眯,抚着胡子深沉道:“哦?那你且说说!”
“学生以为,那不是一匹蒙古马,它是一匹驽马!”唇启就是开门见山,月轻歌直接否定了路凝的说法。
也是这一语激起千层浪,如一颗石子投入平静无波的湖水,涟漪层层漾开。
叽叽喳喳的议论声起起伏伏,不一的眸色来来回回在月轻歌与路凝身上扫视,似在评判谁才是正确的那一个。
但若说反应最大的,还属林天儒。他眯起的眼倏然瞪大,手中戒尺一敲,把身旁的木头击得邦邦响:“此话从何而来?”
要知道,秦歌的这番否定,不仅仅是否定了路凝,那是连他也一块儿否定了,简直是大逆不道。
月轻歌眉间笑意不变,平静的目光在日光下粼粼闪烁,看得林天儒握着戒尺的手又紧了紧:“众所周知,挑马有七要。要看耳,看颈,看胸,看肩,看腰,看尻,看四蹄等,如大宛天马。学生不才,曾从一本《杂记》上看到过有人这样评价过其:天马大宛名,锋棱瘦骨成。竹批双耳峻,风入四蹄轻。所向无空阔,真堪托生死。饶腾有如此,万里可横行。”似看不见林天儒颤抖失色的双唇,以及脸涨红如猪肝色的王学等人,月轻歌继续道,“而这匹马虽高大结实,却颈粗短,耳朵下垂,转动缺乏灵活。肩膀虽长而平,却腰骨太硬,凹凹凸凸没有力气。四蹄看似粗壮实则中空无力,胸阔皮焉。尻的长度够,却斜度偏颇,宽窄不匀。很明显,它是一匹劳累过度的,弃马!”
砰!
这最后一句话简直就是压垮林天儒“弱小心灵”的最后一根稻草!
鄙视,这绝对是明目张胆的鄙视!
她一开场就直白的说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偏偏他们在场的无一人知道这个“众所周知”的挑马有七要。
如此朗朗上口且堪称经典的论马诗,她一个不学无术的学生都知道,偏偏他这个授学的大儒听都没听过。
好,很好!
这个该死的秦歌果真是变得不同了,怪不得敢大言不惭的挑战路凝!
然,即便此刻谁胜谁败的结果已经十分的清晰了。林天儒却也彻底的被月轻歌气到了:“非常好,说得真是太好了,老夫都自愧不如啊。都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秦歌同学今天真真是给了老夫一个大大的惊喜!如此,老夫就来考考你最近的长进到了何种地步。”一番话似从牙缝里挤出来似的,“都说天下有德者居之,你怎么看?”
这问题看似简单,实则尖锐。一个答不好,则很可能为之招来祸端。可见这个研读了一辈子学问的老学究,虽然思想较之当代的文人是先进了了些,但还是有着古人的通病——师者权威绝对不容挑衅。
路凝与秋水烟几人都露出看好戏的神色,幸灾乐祸之情溢于言表。尽管她也很讶异刚刚那番言论居然出自秦歌之口,但既定的事实谁也该变不了。那马厩,她已是洗定。既然这样,她还不如收拾好心态,用愉快的心情看这贱人吃瘪。
若说在场神情最过复杂的,莫过于单于夜,王学,凌婉枫,以及一直隐在暗处一角的某一道修长的身影……
单于夜鹰眸闪着烁烁精光,那瞪向月轻歌的眼神,就似鹰隼看中了猎物一般,灼热得厉害。
王学眼睑微垂,时不时瞟一眼月轻歌,又小心翼翼的觑了觑花弄影,不知又在打着什么鬼主意。
凌琬枫的震撼怕是众人中最大的,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眼前这个女人的底细。那“威名”传遍大夏京城的每一个角落,即便是他常常不待在家都如雷贯耳。
何况,他还是当事人之一。
此间正站在他面前的女子,还是那个文武废柴让荣王蒙羞的花痴郡主么?
凌婉枫迷茫了!
众生百态,谁善谁恶,于月轻歌来说,一点儿也不在乎。对于林天儒的有意刁难,她仅仅是柔柔一笑,青衫长袍清雅如林间一弯清湖,每一个姿态都是高雅天成:“学生以为,天下有好马者居之!”
“荒谬!”一甩衣袖,林天儒很不给面子的直接斥之。
月轻歌也不恼,颜色淡淡:“大业破败,大夏、大宛、大秦、楼兰、回城等诸多势力成为一方霸主凭的不是德,而是实力。难道夫子以为,他们都是坐在家里打着有德的名号权柄便自动落于其手中,而统霸一方?”
“你……你强词夺理!”林天儒气得胡子一翘一翘的,“先贤戒曰:天下,惟有德者居之。即天下之地位、财富、荣誉等等。曾经,舜以德而王天下,范蠡以德而富甲天下,李膺以德而名动天下。”说完便是一脸得意的神色,一副‘这下你该服了吧’的姿态睨着月轻歌。
月轻歌却笑得更灿烂了:“昔日大业国天盛帝尚胡服骑射,大业国遂成为一统天下的霸主。大宛祥瑞帝拜马贩刘星为将,遂成就繁荣霸业至今。大夏昌隆帝西征求马,收归蒙古突厥,由此拓展了万里疆土,其如今年年向我朝称臣纳贡。这些明君之所以成功,在于他们懂马和善于用马。有了一匹好马就可以驰骋千里,攻城略地,成就雄图霸业,和夫子所说的德者可扯不上关系。”
“咳咳咳咳……”林天儒一口气接不上,咳得是脸红脖子粗,却如何也找不出一句话来反驳她,只得大眼瞪之。
月轻歌笑眯眯的很好心的在他对面现场教学:吸气,呼气。再吸气,再呼气……
她此厢玩得起劲,却不知道,今天这一番“意气”的马论,对于未来她所走的路将产生多大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