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娘一手端着茶碗,一手支着下巴,望着他笑眯眯道,“是不是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刚刚还站在并肩的位置,转眼对方已走到你遥不可及的地方?”
上官少阳顿了一下,头也不回的冷道,“少阳从来就不曾妄想,只是,只是有些接受不能罢了,”他的视线落下窗外,似望到了远方,叹息道,“你不曾看到她当时的样子。”
“俾睨天下,狂妄的好似天下在握的样子?”丽娘却是淡淡回道,“我不仅见过,还见过她狡诈如狐,心思叵测。你不会真以为我只是顺路跟你们一起离开的吧?”
上官少阳一怔,随即失笑,“原来如此。”他向来严肃周正,如今这一笑竟如旭日般,瞬间便融了一身锋利。
丽娘向他举杯,“她有着最强大的心性和最深沉的心思,聪明绝顶又狂妄嚣张,心思缜密且野心勃勃,你没有选错她,我也没跟错她,她注定不会平凡。”
上官少阳叹道,“她或许真的可以撼天动地也未可知!如今的天龙太需要一个人来打开一个新的局面了。”
丽娘莞尔一笑,淡淡而坚定的说了四个字,“只会是她。”掌握庞大信息网的她太知道如今的天龙皇族早已腐朽不堪,否则她也不会那么轻易答应女子。因为只有她才有那样的魄力和毅力。如果说早先她还有犹疑,这短短一路却早已使她下定了决心。
一个身体承受偌大痛苦却还能在别人面前谈笑风生的人,非常人也。
非常人的龙泠不负众望的只睡了两个时辰就醒了过来,她醒过来的的一刹那有些分不清梦境和现实的迷茫。
所以在君朔听到侍女说龙泠醒了绕屏进来的时候,龙泠呆呆的看他,问,“你怎么还在这?我也在这?我还没睡醒?”她说完,眼一闭就要继续睡。
君朔脚步一顿,复又恢复自然,“你不在这还能在哪?”
能在现代世界的任何一个地方,但绝对不是在这!龙泠心中默默呐喊,这一刻她感觉糟糕透了。也许是精神力的过度透支让她有些烦,她现在有种打网游累死累活好不容易满级却忽然被人轮白成零级重头再来的憋屈和暴躁。
她躺了好半天才恹恹的爬起来,君朔竟一直站在旁边也不说话。
“我好饿,有没有吃的。”
“有。”
“我不要吃水煮菜!”
“好。”
“也不要吃蒸菜!”
“好。”
“要炒菜!”
“好。”
“你不要骗我哦?我现在很暴躁,你要骗了我,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来哦?”
“哦?”
“也许一怒之下就将你煮吧煮吧吃了。”
“哦。”
……
门外的孤光捂着脸,一脸的惨不忍睹,我给你们二位跪了好么?你们能说点对得起你们身份智商的话么?连三岁小孩说的话都比你们有深度啊喂!
两人没营养没深度没内涵的对话最终以君朔一句“没想到你起床气还挺大”结束。
龙泠翻了大大的白眼给他,揉了揉脸下塌,踢踢踏踏的出来。
“公子,可以上菜了。”正巧外面有人恭敬道。
“进来吧。”君朔应。
“吱呀”一声,门被轻轻推开,一个掌柜打扮的男人当先一步进来,朝两人一礼后,直起身朝身后一挥手,穿着清一色竹青色长裙的侍女捧着盆盆碗碗鱼贯而入。
掌柜站在一边朝龙泠唱了个喏,“今日所上都乃本店新推出的菜品,尚未正式对外推出,还请公主品尝指点。”显然君朔已提前交代过今日的这顿饭主角是谁。
“这第一道名为松鼠桂鱼,取材鲜活鳜鱼,去鳞去鳃,开腹去内脏,剖出具体形状,抹盐巴绍酒,勾芡,下旺火油锅,八成熟时再次定型,再下油锅,至金黄色起锅,淋上调味汁,乃成。其菜有色有香,有味有形,酸甜可口。”
“这第二道名为东坡肉,取材五花肉,切方块,以新鲜稻草捆扎,置瓦罐,加清水,各式调料,封口大火烧开,再小火焖一个时辰,即成。其菜色泽红亮,瘦肉香而醇,肥肉油而不腻,稻香浓郁。”
“这第三道名为蚂蚁上树,取材粉条和猪肉末。粉条用温水泡软洗净,肉末入热油锅,加豆瓣酱炒少许时间,再入粉条炒匀,加调料即可。其菜口味清淡,爽滑美味,色泽红亮,风味别致。”
“第四道菜名为辣子鸡,取材整鸡,切丁,入味,微炸成型,入七分热锅,滑熟,倒入滚过油锅的干辣椒,干花椒,入料酒,调味品,炒至回软,汁干,再入葱,起锅。其菜色泽棕红油亮,质地酥软,麻辣味浓。咸鲜醇香,略带回甜。”
“第五道菜名为鱼香茄子,取材茄子,切长条,入七分热油锅少顷,捞起沥干,六分热油锅入剁椒,酱爆炒起香,入茄条,葱,蒜等调味品,拌炒至汁,撒葱花,盛盘。”
“这是今日所定菜品,请泠小姐慢用,稍后还有一道膳汤,龙井竹荪。”掌柜礼貌的介绍完所有菜,嘴角挂着完美的微笑躬身告退。
只是他一出门表情就裂了,那是被吓得,只见孤光正用热辣的崇拜的敬仰的佩服的……眼神直直的瞅着他。
实在不怪孤光如此表情,刚刚他只是在开关门时稍稍一瞥,下巴便顿时将地面砸了个窟窿。那个上蹿下跳,毫无形象,饿死鬼投胎,下手很凶狠,吃相更凶残的女子真的是之前那个病恹恹的女子,真的是他们天龙王朝的长公主?她其实是哪里来的难民吧……
“你怎么不吃?”难为她狼吞虎咽的时候还能记得这个屋子里不止坐了她一个人。
君朔淡淡的摇了摇头,“我不饿。”
“不是我吃相难看影响你食欲吧?”神奇的是她居然还有这种自觉,孤光想。
君朔仍是以那种淡且清的眼神看了她一眼,龙泠此时正吃的眉开眼笑,完全没有刚刚起床时的阴郁,她吃饭很不斯文,用手方便就绝对不用筷子,能整个夹起的就绝对不一点点的戳,因而手上,嘴角都沾了油水,有的甚至顺着嘴角滑到了尖尖的下颚,她也只随意的伸手一刮,可饶是如此,她的衣服上却始终保持整洁,未曾沾到一丁点的油星末儿。
就像一只狼吞虎咽的小狐狸,两个爪子丝毫没有顾忌地挥舞着,却始终爱娇地保持着皮毛的整洁。
他眼底划过一抹薄弱的笑意,温声道,“没有。”
外面的孤光听不见他的心声,只一个劲的嘀咕,公子,你眼睛一定是被牛粑粑给糊住了吧?不带这样睁眼说瞎话的啊。
龙泠随意的挥了挥油乎乎的爪子,“那你多少陪我吃点啊,要不我很不好意思啊!”
你不好意思,手中的筷子还能像台风过境一样,一筷子下去就少了半盘?孤光一边透过门缝往里偷看,一边腹诽。
龙泠的筷子还在盘子上逡巡,被美食塞满的大脑却突然灵光一闪,“啊,我知道了,你是不是懒得拿筷子?”她一边说一边自我赞同的点头,“听说你吃饭是要人喂到嘴边的。”
“……”君朔默了一下,这种他早就听惯的传言今天怎么忽然这么的不顺耳?再说她人都是他抱进来的,难道一双筷子比她的人还重?他抿了抿唇正打算开口说点什么,一双筷子突然直直戳到了他的嘴边,那距离近的就差没直接戳进他嘴里。
女子红滟滟的嘴唇油光发亮,鲜艳如血,额际还沁出浅浅一层薄汗,眉毛微微挑起了半边,完全不似他之前刚看到她时一脸的憔悴。此时她正一脸巧笑倩兮的看他,“喏,你试试这个,不骗你,真的很不错呦。”
君朔顿了一下,张嘴含住。
“怎么样?”龙泠含笑看他。
君朔慢慢将那食物咽下,然后面无表情端起面前的茶喝了一大口。
“砰——”这一次,孤光没有腹诽,他直接撞开了门,重重扑倒在了地上。
然,比他反应更大的是龙泠,只见她忽然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笑声,手还一个劲的猛拍桌子,直笑的满眼泪花。
她问,“辣椒好吃么?”
君朔仍是一脸淡淡的点头,道,“甚好。”
龙泠一噎,撇了撇嘴随手擦掉眼角的水渍,又恢复成一幅惫懒模样的往椅子上一摊,夸张的叹了口气,“啊,真是个无趣的人呢。”
君朔垂眸不语。
龙泠歪着脑袋,颇带几分好奇的问一脸痛苦从地上爬起身的孤光,“你发现没有,你家公子能以两个字代替就绝对不会说三个字。你天天跟着这样一个扎嘴葫芦,闷不闷?”
孤光简直想仰天咆哮,有这么当着当事人面儿问的么?这简直是赤裸裸欺负我家公子!
只是他虽这样想,面上却不敢露出分毫,天知道这行事作风完全把不到脉的杀神会怎么收拾他。
他板起脸,昂首挺胸,大声道,“纳于言而敏于行,君子之道也。孤光能跟着公子,是孤光的福分。”
女子却是一撇嘴,“你就是再拍你家公子马屁,他也不会多发你钱。”
孤光,“……”
“膳汤呢,快上上来吧,”龙泠打了个哈欠,“吃完我也该走了。唉,对了,跟我一起来的那两个人呢?”
孤光,“……”
君朔,“……他们在隔壁。你不用急,等下我送你过去。”
龙泠摆摆手,嬉笑,“刚你帮我解围,我已经欠你一个人情了,你再送我过去,我怕回头我要卖身来还。”
刚爬起来的孤光“噗通”一声又摔倒在地。
少顷,汤被端了上来。
一直都不斯文的龙泠不负众望的豪气干云的端起汤盆就咕嘟咕嘟喝了起来,搞得孤光好几次忍不住想将那个盆抢下来。
“啪,”她将空了的汤盆往桌上一摔,一抹嘴道,“爽啊,人生就是要这样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大盆喝汤!”她说着砸吧了两下嘴,“可惜现在我没时间喝酒。”
孤光,“……”
“好了,我走了,”她站起身朝君朔挥了挥爪子,“多谢款待。”
君朔,“……”
龙泠往外走,经过孤光的时候,忽然停下脚步,定定看他。
孤光被她的眼神看得发毛,下意识的就要后退,然,还不待他动作,女子忽然闪电般的伸手戳了戳他脸颊上某处,挑着嘴角笑,“呦,居然有酒窝。”
孤光一僵,然后整张脸“腾”的一下,爆红!他一蹦三尺远,一手捂着刚被戳的地方,一手抖着手指指向女子,声音凄厉,好似被强暴了一般,“啊!公子,她调戏我!”
龙泠懒懒的掏了掏耳朵,“恩,公子他调戏你。”
“咕咚”一声,孤光摔了个四脚朝天!四周隐隐有幸灾乐祸的笑声响起。孤光朝天比了中指,“笑屁啊!等我回去收拾你们!”
四周的笑声益发大了些。
龙泠这才挑着嘴角溜溜达达的走了。敢偷笑?哼。
孤光好半天才从地上爬起来,一脸委屈的看君朔,“公子……”
君朔看他一眼,眼神落在他脸上的某个位置,慢慢道,“你这酒窝长得甚好……”
“……”孤光。我这是招谁惹谁了?不就是爱笑么?不就是长个酒窝么?不就是大男人爱笑又长个酒窝么?!他完全忘了自己刚刚见自家公子吃瘪偷笑的事。
所谓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所谓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华王府侍卫大头领孤光在遭受了一系列不公正的,令人发指的,惨绝人寰的……压迫后,终于崛起了。
“公子,您这样是不对的!您怎么能在长公主面前温驯的堪比妾侍,在属下面前却凶恶的强胜正房?”孤光控诉。
“啪”,是茶碗落在桌面上发出的轻微碰撞声。
孤光一颤,下意识脚底抹油,“我,我,我去看看长公主走远了没……”
“孤光?”身后传来清清淡淡的声音。
孤光被点了穴一般戳在原地。
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我真的,很无趣么?”
孤光呆若木鸡,“嘎?”
君朔没再说话,他只是起身走到了窗前,视线远远的落在某处,眼神空荡而寂寥。
孤光默默转身,他的脸上已然没了平日里的吊儿郎当,神色甚至有些肃穆,“公子,属下着实有些不懂您为何独独对她另眼相看?属下承认,她才情惊人,性情洒脱,确实不是一般女子,但同样的她为人张狂无拘,行事放浪不羁,如此女子,实非您的良配。”
“是么?”君朔喃喃的反问了一句,也不要他不答,叹息道,“她从来就不是个为世俗所束缚的平凡女子。她既然来到这里,她的光芒就总有照亮整个天下的一天。她这一生活的最是快活恣意,别人的爱,别人的恨她全然不放在眼里。”
他说到这里,低低笑了一声,“按说这样的人合该是没心没肺的,她却不然。你别看她嬉皮笑脸,没个正行,其实她的每次动作都大有深意。你看她随手喂了我一个番椒,看似好像是一时兴起,其实不然,她是看出了我性喜清淡。”
他顿了一下,“她也在用行动告诉我,她,不适合我。”他的声音一向冷淡,这一句却带着说不出的怅然和苦涩,“所以她不愿再让我帮她,也不愿再欠我。”
孤光闻言心中一酸,他心中的公子一向孤高出尘,目无天下,何曾如此卑微低迷过?“公子,天下的女子何其之多,您总会遇到一个适合您的。”
“再适合又如何?”男子却淡淡道,“再适合,也不是她。”
“且不说性子……”孤光默了半晌,最终还是咬牙道,“如今那位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大皇子虽顺利被立为储君,但您也知道……”他顿了一下,“现在各方势力蠢蠢欲动,那位处在那样的位置自然也不可能束手就毙,他当年将她的身份抬到如此之高,心中未必就没有想法,以往也不是没有这个先例。由此可见,她被卷入这场政治洪流,已成必然。您自小性情冷淡,无欲无求,王爷曾说您若不是生在王府,怕是出家也不是不可能的。可您既身在华王府,万事便也由不得您随意。您曾说过,您唯一所求不过是想让华王府顺利从这场即将到来的政治风暴中全身而退。您也一直在为之努力。”
他抬头看着面前脸白如雪的男子,轻声道,“如今您要放弃这么多年的努力,违背自己的本心,走上一条与您的理想大相径庭的路么?她值得您如此?”
君朔这次没有再说话,只是他搭在窗沿上的手却越收越紧,最后竟生生将那窗框掰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