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室死寂,只余下噼噼啪啪的巴掌声和断断续续的惨嚎声。
龙泠对众人识时务的反应满意的点了点头,她一手微拂衣袖,漫不经心朝那女子道,“本宫虽不知你是谁,却知道本宫自己是谁!”话落,她一扬下颚,秋棠随之停下动作,“告诉她本宫是谁,免得她回头找不到事主!”
秋棠一挺胸膛,大声道,“我家公主乃元皇后嫡女,当今圣上的长公主,九岁加封镇国长公主,领一品衔。”
那个挨打的女子因秋棠松手全身脱力一般跌倒在地,两颊肿的馒头一般,头发乱糟糟的,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却是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龙泠点点头,漫不经心道,“回来吧,再打出了人命,回头别人该说本公主仗势欺人了。”
殿上众人一默,脸上都有片刻扭曲。
“是,公主!”秋棠像只获胜的小公鸡一般,趾高气扬的走回龙泠身边。
正在此时,有一管家模样的男子出来高声喝道,“大皇子到!”众人纷纷起身行礼,只有龙泠悠悠哉哉的坐着一动不动。
众星拱月中,一华服的少年款步而来,正是大皇子,龙臻翊。
龙泠曾听秋棠说这个大皇子身体不好,本以为是个借口,如今一看才知道是真的很不好!虽是金冠华服,却仍难掩脸色蜡黄,身体枯瘦,偌大长袍套在身上空荡荡的,甚至能看到风穿来穿去。长得虽是不错,五官精致,眉目如画,却是男生女相。
龙泠看着都替他那个便宜爹发愁,听说他就这么一个儿子,却一副天生的短命相,难怪他五十不到,看上去却足有七十多,八成也是愁的。
龙臻翊身后除了小厮侍卫,还有一干女眷,带头的是个着玫红色衣裙的女子,脸若银盆,眼若水杏,肌骨莹润,容貌丰美,颇有几分唐代仕女之风。秋棠说那是大皇子妃。
龙泠心中一阵咂舌,按说这龙臻翊比她还小一岁,才十四吧?竟然连皇子妃都娶上了,观那女子品貌,按古人的说法就是易于生养,看来明宗帝对自己这个唯一儿子的短命相确实很有几分担忧。
“诸位都入座吧,无需多礼。”大皇子朝众人一笑,偏头朝龙泠点点头,在小厮的伺候下入了座。
众人纷纷入座。
“我的儿,你这是怎么了?”一穿金戴银,衣着光鲜的美貌妇人原本是随大皇子妃一道进来的,刚刚没注意,此时正准备入席,一眼便看到自己被打的惨不忍睹的女儿,失声尖叫起来。
龙臻翊面色不虞,倒也没吭声。
一边的四皇子妃觑他一眼,把脸一沉,声音带了几分薄怒道,“今天是殿下的生辰,大喜的日子,你这般哭哭啼啼的作甚!到底何事还不速速道来,自有殿下给你做主。”
那女子被十几个耳光打的浑浑噩噩,此时只知道哭泣,对大皇子妃的问话丝毫未闻,只哆哆嗦嗦的一个劲的往自己母亲怀里钻。
妇人见状更是心痛,哭天抢地的嘶嚎道,“殿下,您要为妾身做主啊,妾身可就这么一个女儿。”
大皇子妃见状更怒,喝道,“到底怎么回事!是谁这么大的胆子竟敢在大皇子府撒野!”
拿着鸡毛当令箭,好大的威风!
龙泠冷哼一声,“是本宫让打的。”
大皇子妃闻声一顿。她自然听说了如今的长公主已与往日大不相同,绝不是个好相与的,她倒是想撒手不管,但那个被打的是荣王府二房的嫡小姐,自己婆婆的亲侄女,她如何能不管?
她偷觑了自己夫君一眼,见对方没反应,只得硬着头皮开口,“公主这是为何?”
龙泠眼皮也不抬的回道,“她欠打!”
大皇子妃脸僵了一下,随即便恢复正常,正色道“公主身份尊贵,打杀个把奴才婢女的自无不妥。只是这荣小姐乃朝臣之女,公主如此作为怕是会寒了朝臣的心,届时陛下知道了怕是也要责罚公主的。”
“王妃这话就不对了,”龙泠冷淡开口,“这人冲撞本宫在前,本宫小惩大诫在后,于情于理都没有不对的地方,何谈寒了朝臣的心?”
那边那美妇人见大皇子妃三言两语的就落了下风,眼看事情就要不了了之,忙急声开口道,“小女就算有不对,下有父母管教,上有陛下娘娘圣裁,公主虽是千金之躯,又岂能越俎代庖,恣意妄为?”
龙泠也不反驳,她抬头,以一种居高临下,俯视蝼蚁的眼神冷且淡的扫了妇人一眼,慢慢道,“尔是何身份?本宫与王妃说话何时轮得到尔插嘴?”
妇人脸先是一白,随即又涨的通红,“臣妇,臣妇是……”
龙泠却不让她说完便摆了摆手,似乎她的身份根本不值的一提。
妇人的脸立时涨成猪肝色,一口气没喘上来,好险没厥过去。
龙泠慢悠悠地端着侍女刚刚倒上的热茶抿了一口,冰雪般的眼神在大殿众人身上一一漫过,“本宫既贵为一国长公主,又岂容他人轻辱?就算本宫自己宽宏大量不计较,但也不能不顾及我皇族威严。须知今日她敢辱骂本宫,明日就能辱骂皇上皇后,彼时人人还不皆以为我天龙皇族是面做的软人,谁都可以捏一下?”
龙泠承认她是有点借题发挥的意思。她自昨日在荣王府就发现了,这些大臣对自己很是轻慢。但本着自己“初来乍到”的,也就懒得和他们一般计较了。却没料到就算她自己想低调,也要看别人配不配合!这不,一个小蚯蚓都上赶着来自己面前作死!
随着她开口,满室死寂,落针可闻。这种时候,谁开口谁倒霉。
一直没说话的龙臻翊忽然笑着开口打圆场道,“荣小姐既冲撞皇姐在先,皇姐也已小惩大诫了,看在本王的面子上,这事就此作罢如何?”
“本宫自无不可。”龙泠随意的点了点头。反正人已经打过了,也就没必要死拽着人家,倒显得小家子气。
龙臻翊笑着看那美妇人,“荣二夫人?”
荣二夫人嗫嚅了下,想就此罢手,看着女儿几乎毁容的脸又不甘心,但龙臻翊言笑晏晏的看着她,摆明了要她低头,她又不敢反驳。
男席中一神情懦懦的男子忽然排众而出,他偷偷瞪了那妇人一眼,朝上首礼道,“一切都是小女不对,小女冲撞了公主,理应受罚,万望公主不要放在心上,回去微臣定会严加管教。”
龙泠摆了摆手,示意无妨。
“好了,开席罢。今天是本王的生辰,当欢欢喜喜才是。”随着龙臻翊一声令下,清一色的宫装侍女捧着膳食美酒鱼贯而入,不一会功夫殿内的气氛便回暖过来。众人交头接耳,言笑晏晏,好似刚刚什么也没发生。
趁着这上菜的空档,龙泠视线在四周扫了下。刚刚那连番大戏,有几个人的反应让她很感兴趣。
一个是那一众年轻女子中的一个,弯弯的柳叶眉,秋水般的眼瞳,流转间自有三分笑意,年纪比自己还小些,穿一身胭脂色罗裙,更衬得肤白若雪,发若黑檀。见龙泠看她,她弯眼一笑,嘴角竟有两个小酒窝。秋棠说那是荣轩的胞妹,玉然郡主。
一个是宾客上首的一个中年男人,龙泠昨天就见过,荣轩的父亲,荣王爷容昭。听说他年纪比明宗帝还要大,面上看上去却要比明宗帝年轻得多。他面目威严,不苟言笑,别人都穿着便袍,唯独他一丝不苟的穿着亲王服。此时他一个人坐了明显该两个人坐的桌子,那半张看来是留给新婚没来赴宴的荣轩的。
令龙泠比较感兴趣的是,如果说刚刚那个女子的父亲因为懦弱没有出来也就罢了,他这个当大伯的居然也无动于衷的看别人打自家侄女,这里面就比较值得让人玩味了。要说大房二房关系不好也就罢了,可据说如今的皇后可是当初荣亲王一手扶持上去的。
最后一个就比较另类了。她并不知道对方的长相,因为自始至终他都都趴在那张案几上,一副呼呼大睡的模样。他旁边也是个中年男人,一看就是武将出身,面带风霜,满目威严,坐姿笔挺,与身边没骨头一般的白衣男子形成鲜明对比。
龙泠对此叹为观止,她一向自认是个懒得了,如今才知何谓小巫见大巫。据秋棠说那是华王府世子君朔,出了名的懒公子,平生除了睡觉还是睡觉,连吃饭都要别人端到他嘴边。好在他出身尊贵,多的是人伺候他,要不定会再出个饼挂脖子,人却饿死的笑话出来。
御膳一如既往的让人失望,唯一让龙泠满意的是居然有酒!她原本担心会是甜甜的米酒之类的,一尝,眼睛顿时一亮,好酒!
“公主,您慢些,这是多罗国进贡的御酒,烧刀香,最是性烈,”春锦见她一杯接着一杯,不禁担心的劝道。
她说完,龙泠一壶酒也随之喝完,只见她不满的皱眉头,“怎么这么少,再拿一,不,十壶来!”
春锦脸色一黑,“公主!您不能再喝了,等下您还要表演呢。”
龙泠也不和她说,她歪头朝一边侍立的宫女吩咐道,“去给本宫再拿十壶来。”
宫女看了龙泠一眼,默默去了,一会功夫便端了十壶酒回来。刚刚龙泠一番发作给她们所有人都留下了深刻印象。
龙泠这才满意。
于是等到大皇子妃一脸笑意的问她要表演什么的时候,她脚边堆了七八个酒壶,已然有了三分醉意。
“公主,该您了。”秋棠,春锦一左一右的轻推她。
“哦,到本宫了,”龙泠作明了状的用力点点头,她猛的一下站起身,动作利落,丝毫没有醉酒人的摇摇摆摆,甚至还站得笔直,标杆一样。她朗声回道,“本宫唱段戏给诸位助兴吧。”说罢也不由别人反应,大步走到了大殿中央。
身子一软,手指一捏,也不要配乐,张嘴便唱,“……一个半推半就,一个又惊又爱,一个娇羞满面,一个春意满怀,好似襄王神女会阳台,花心摘,柳腰摆。似露滴牡丹开,香恣游蜂采。一个斜欹云鬓也不管堕折宝钗,一个掀翻锦被也不管冻却瘦骸……”
“噗”,是谁喷了酒?“啪”,是谁摔了杯?“咚”,是谁跌了跤?
众人风中凌乱,大殿乱成一团,只有一个人慢慢直起了身,眯着眼看向大殿中央,那里有一绝艳女子,着一身红衣,掐着兰花指,软着身段,正一本正经的唱着《佳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