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泠窝在榻上，懒洋洋的哼了一句，“进来吧。”她此时头还有些晕沉沉的，不过托夏罗的那碗醒酒汤的福，已是舒服的多了，至少如今脑袋虽沉甸甸的却还能勉强运转。
随着脚步声响起，她撩起眼皮看去，这一看，不由讶异了一下。她虽知道自己救的这小子长的不差，却没想到竟长得这么好。
少年似常年营养不足，因而有些身量不足，但正因为此，反倒有种少女般的纤美。肤色虽然很白，却不是君朔的那种近乎病态的苍白，而是一种泛了珍珠光泽的透白。五官似还没完全长开，略显的秀气，但还是可以看出他的五官是极为出色的，其中一双眼瞳尤为出彩，竟似琉璃一般，晶莹剔透。此时正是黄昏，漫天的烟霞落在其中，竟泛出一种近乎妖异的血色。
龙泠想到之前那个吴保元的暴怒，心中一动，似有点明白那个吴国公府公子的龌蹉心思。她心中不由哂笑一声，果然，不管在哪里，若是没有能力，不仅长得好看的女人不安全，长的好看的男人同样不安全！
她这一发呆，盯着对方的时间便长了些。
“你看什么！”龙牧野似很讨厌别人停留在他身上的眼神，蹙着眉头，有些恶声恶气道。
龙泠一手支着下颚，懒道，“看你长得好看。”
龙牧野脸一黑。他脾气颇大，竟一声不吭扭了头就朝殿外走。
“容貌出众，于强者，天之恩赐，于弱者，一生负担。你如今离开可做好了承受容貌给你带来种种恶意和屈辱？”龙泠的声音依然懒洋洋的，语气里却透出一种洞悉世事的冰凉，“须知本宫只会给一次机会，一旦你走出这个殿门，你便再没机会回头。你，可考虑清楚了？”
龙牧野蓦地转过身来，他的眼神有种被看穿的狼狈，但还是咬着牙恶狠狠道，“有什么稀罕，大不了一死！”
“呵，大不了一死，”龙泠轻笑着重复了一句，抬手冲他挥了挥，“那你走吧。你若只有这点志气，本宫即使留着你，你也只能是个废物！本宫这可不是什么废物收购站。”
龙牧野却是忽然勃然大怒，“你敢侮辱我！”他这一生被很多人欺负，侮辱过，却从未像此刻一般的觉得羞恼，他看着女子嘲弄的眉眼，一瞬间只觉刺目非常。
“公主！小心！”在侍女的惊呼声中，少年身影一晃，竟突然出现在了女子榻前，乌黑的发丝散落在他毫无瑕疵的皮肤上，他的手中赫然握着一只锋利的木簪，以雷霆之势朝女子眉眼间狠狠扎下！
这一番动作竟只发生在眨眼之间，侍立在殿外的侍女只看见一道虚影在殿内闪过，那少年便已携着“凶器”逼至龙泠近前！有胆子小的侍女已下意识的闭了眼。
然，少年电光一般的动作也只到此了。
他的手腕正被一只纤细的手死死桎梏，木簪不偏不倚，堪堪停在女子眼球半寸的地方。女子脸上波澜不惊，嘴角甚至还带了点调笑，“手可别抖。要落了本宫眼里，本宫就先折了你的手，再折了你这乱飞的腿。”声音漫漫，却杀气四溢。
龙牧野却是僵立在原地，他的内心已被震惊所淹没。
他是最清楚自己瞬移能力的恐怖的，说句大言不惭的话，只要给他一个近身机会，他甚至能轻松取下任何一国之君的项上人头。因为此，他曾数度于危难中安然逃脱。谁料如今竟被一个女子轻松破解，这如何能让他不震惊？
他有些茫茫然地抬起头，双目相接时，不知为何，手下意识的就是一阵紧攥。
他无法去形容那是双怎样的眼睛，漆黑如墨，毫无杂质，一眼望去，宛若黑洞一般。那一瞬间只觉天地都倒回了洪荒，那一瞬间只觉世界都归于了死寂，那一瞬间只觉世间再无生机。
“我这人平生最是不怕死，也最是怕死。记住，下一次，你不会再这么好命。”她冷冷看着龙牧野，这一次她没有用显示身份的自称，却是比任何时候都要威严沉沉。
她说罢一手拂开少年，起身走至窗前，伸手推开那半开的朱红木窗，“看到了么？”
龙牧野像个提线木偶一般呆呆的走至窗前，顺着女子的手指朝外看去。
远处一处凉亭里，一衣饰华贵的女子柳眉倒竖，正大声呵斥着什么，她的脚边，跪了一地的宫女太监。
女子的视线一直落在那个凉亭方向，说话的声音冷峭而锋利，“这个世上有人生而高贵，脚踩天下，有人却天生命贱，俯首于人。你现在告诉本宫，这是命么？”
少年浑身一震，他直直的望着远处的那一幕，眼瞳聚了又散，散了又聚，那一瞬间，似有千般苦痛，万种繁华在他眼中掠过，他的牙齿发出“得得”的碰撞声，垂落身侧的手越握越紧。
似过了一瞬，又似过了千年，少年终于动了。只见他挥舞着拳头用力的朝凉亭方向击了一拳，似要打碎那不公的一幕一般，他的声音低沉而暗哑，似从胸膛中喷薄而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汝当铭记今日之言！”龙泠赞赏的看了少年一眼，终于抚掌大笑起来，“你要记住，这世上身份，地位，容貌，家世，一切的一切都是假的，唯有心中的信念才是真的！世间万物唯坚不摧，唯强不破！”她的视线重新落于窗外，停至远方，“须知笑到最后的从来不是原来拥有多么高贵身份的人，而是自始至终都有着强大信念的人。只要坚信，精卫填海，蚂蚁撼树从来就不是什么传说！”
女子的声音一直是冷静甚至有些冷漠的，龙牧野却只觉整个胸腔都要燃烧一般，这一刻他忽然有仰天长啸的冲动。
他废了生平最大的力气方勉强按捺住那股激荡，抬头看着女子，“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他不是傻瓜，此时已然明白对方刚刚是激将法。
“为什么啊？”女子喃喃，她漫不经心的脸上忽然出现一抹恍惚，视线落在虚拟的远方，一瞬间似穿越了时空，但她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要怎么说呢？
说因为他第一眼的那恶狠狠的眼神真的很像当初的自己？
说自己比谁都更要了解尊严被人踩在地上的滋味？
说正因为了解，所以才帮他彻底打破心底的自卑，重塑信念？
不，不需要说，因为那些再与她无关了……
龙牧野张了张嘴，似想问什么，但最终他什么也没说。
龙泠也没有再多说什么，而是淡淡的转移话题，“以后不要再随便说什么大不了一死知道么？这不是什么值得自豪的事。须知只有弱者才只能用生命捍卫尊严。”
龙牧野郑重的点头。
龙泠挥了挥手，“去吧。”
龙牧野恭敬的朝她鞠了个躬，转身退去。
龙泠带着笑的嗓音忽然在身后响起，“你要感激自己那带着算计的一撞，这也许是你这一生做的最聪明的事了。”她的声音很轻，一眨眼便被风吹散在半空中。
龙牧野脚下一顿，随即又大步离去。
龙泠一动不动的站在窗前，很久都没有再说话。
此时的御书房的窗前也站着一个人。
“陛下，你身子骨才大好，太医说了要尽量少吹风。”老太监赵佶小心翼翼的劝到。
明宗帝一动不动，“大皇子又长了一岁。”
赵佶恭敬道，“是。大皇子府今天摆了寿宴，您吩咐奴才备的赏赐奴已亲自送过去了。”
“明天朕的御案上定是又堆满了请立储君的折子，”明宗帝幽幽道。
赵佶低头垂手不语，这已经不是他能言语的事了。
明宗帝叹了口气不再说，转而换了话题，“听说泠儿今天大出风头？”
“是，”赵佶见他神色好转，忙将侍卫呈报的消息事无巨细的说了一遍。
“这丫头还真是什么都敢做，什么都敢说，看来明天朕的御案上还会有一摞关于弹劾长公主的，”明宗帝笑着叹息一声，“朕和父皇都不肖先祖，没想到朕的这个长公主行事作风竟大有先祖遗风。只可惜是个女儿身啊。”
赵佶垂首不语。
“她人回来了么？”
“长公主已回来一会了。”赵佶脸上有一丝犹豫。
“怎么？”明宗帝不解的抬眼看他。
赵佶偷偷觑了他一眼，小心道，“长公主刚回宫的路上把吴国公府的大公子给打了。”
明宗帝一怔，随即失笑，“这丫头怎么一出门就给朕惹麻烦？”
“听说这吴公子很是得皇后娘娘的喜爱。”赵佶小声补充了一句。
明宗帝闻言脸色慢慢冷淡下来，好半晌才慢慢道，“泠儿既敢捅了这个篓子，且看她自己如何解决。”
“是。”
此时的荣王府书房窗前同样站了一个人。
“父王和妹妹回来了么？”一身月白色长袍的男子头也不回的问道。
“尚未。”一身玄色衣衫的影卫面无表情回道。
“……她呢，今日也去了么？可还好？”男子开口，声音有些艰涩。
影卫平淡无波的将宴会上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男子叹息一声，“她果然与往日大有不同。”这一声竟不知是欣慰，还是失落。
“……”
他似想到什么，忽然开口问，“她的那幅字被君朔收去了？”
“是。”
男子沉吟片刻，“君朔不是一直在收集《七美图》么？你将我房中的那幅《月夜惊鸿》拿去将那幅字换回来。”
“那是侧妃心爱之物。”
男子漫不经心的摇了摇头，“无妨，回头送她一幅更好的便是。”
“是。”
……
“换回来了么？”
“没有。朔世子说，他已寻到了天下至美，再不需要七美图。他还命属下将另外的六幅《七美图》给带了回来，说请您务必一观。”
“恩？”男子转身蹙眉，“展开。”
六幅《七美图》一张张展开，男子的脸随之越来越黑，只见那六幅画上的美人竟都被涂去了眼珠。
“啪！”男子一拍桌子，怒道，“好一个有眼无珠，好一个君朔！”
－－－－－－题外话－－－－－－
说个题外话，不知道有没有跟我一样以为月白色类似于白色，其实不然，月白色其实是淡蓝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