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找张两米长的纸来,”她歪头朝身侧的秋棠春锦吩咐。
“两米?”秋棠疑惑的问。
“呃,”龙泠有些迟钝的反应过来古人是不用米作丈量单位的,好像是用“尺”?一尺等于多少米来着?她有些费力的想,半天无解。最后恼怒地伸手一通手舞足蹈,“这么宽,这么长,去吧。”
两人面面相觑,都露出为难之色来,这么大的宣纸不是随便就能找到的,这是大皇子府,她们哪敢到处乱找。好在一旁的大皇子妃见状忙低声吩咐人去准备了。
少顷便有小厮抱着纸回来了,这么快,也不知他从哪里找来的。
“展开。”早已走到其中一张桌前的龙泠一边在笔架上挑着毛笔,一边头也不回的吩咐道。
两小厮一左一右将那张长近六尺,宽近三尺的巨型白纸拉开。
龙泠好不容易挑了一只满意的毛笔回头又不满了,“怎么这么矮!”
两小厮对着女子不满落在自己身上的打量眼神,脸色一阵青白,但好歹碍着对方的身份不敢发作,只一脸扭曲的赔笑道,“不如奴才们去给您找两个身形高大的侍卫来?”
龙泠皱了皱眉,头一歪,视线在众男宾中一扫,忽然抬手朝其中两个男子分别一指,一副颐指气使的模样,道,“你们两来拿。”
众人一傻。
只见龙泠指的两人,一个是刚刚说话的福王世子江逸云,另一个赫然是华王府世子君朔。江逸云且不说,这华王府世子是出了名的懒,听说他连吃饭都要人喂到嘴边,这长公主竟然让他拿东西?
众人都满脸兴奋的等着君朔拒绝,龙泠翻脸。
只是接下来一幕却再次让众人惊掉了下巴。
只见那白衣男子微微怔了一下,面色未动,却淡淡开口说了一个字,“好。”说罢一拂衣袖,站起身便朝这边走了过来。
似冰天雪地中的第一抹艳色,似沉沉夜色中的唯一星光,似空蒙大地上的天外飞香,似天明一刹喷薄的重彩,似万物都归入了黑暗,似光芒只聚拢于一人,那人踩着最炫目的天光而来,他有着最精致的容貌,眉若檀画,目如点漆,他有着最清绝的身姿,白衣胜雪,青丝如瀑,只一眼,只觉世间最美好也不过如此,只一眼,只觉世间再无什比之更美好。
之前他端坐着众人只觉他容貌出众,气质高贵,如今一动众人方知这世间原来有一种美是如此的惊心动魄。原来这个世上真的有一种人动静皆成风华。
那江逸云也是哈哈一笑站起身,“连朔世子都应了,本世子岂能拒绝?”
两人上前一左一右的接了小厮的位置,在龙泠的吩咐下举到了适当位置。
在众人瞠目结舌的表情中,龙泠抬笔就写,只见她笔走龙蛇,笔势连绵回绕,活泼飞舞,奔腾放纵,大有驰骋不羁,一泻千里之势。字形或敛束而相抱,或婆娑而四垂,或攒翥而整齐,或上下而参差,或阴岭而高举,或落择而自披,既如舞袖,挥拂而萦纡;又若垂藤,樛盘而缭绕。蹙旋转锋,亦如腾猨过树,逸虬得水,轻兵追虏,烈火燎原,竟是狂草!
再看其内容: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
世子云,公子朔,将进酒,杯莫停。
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
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
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
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
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待最后一个字落成,一身红衣的女子随手一甩,那毛笔便以一个优美的弧度在半空打了个旋儿,“啪”一声,堪堪落在了原来的位置,她闲闲往案几上一靠,没骨头一般,声音慵懒又散漫,“好了。”
虽然想极力掩饰,但很多人眼中下意识的还是泄露出了几分惊艳。
“好一句‘人生得意须尽欢’,好一句‘天生我材必有用’,好字!好诗!”仍是江逸云第一个出声喝彩,他的眼睛似粘在了那张偌大宣纸上,嘴里一连串的啧啧惊叹。
君朔倒是并未说话。他只一动不动的站着,满脸冷淡,却吸引大殿内所有未婚女子的目光。
帝京中少有不知道这个华王府世子的,但真正全须全尾的见过的却是不多,偶有见过的,却也极难用言辞来描述出的他的容貌。他极少参加各家的宴会,即便是不得不参加也只是懒洋洋或躺或趴。他身份高贵,别人纵使好奇心爆棚,心中跟被挠了痒痒似得,也是轻易不敢上前去放肆的。
此时他不仅直直站了这么久,手中更是一直牢牢地握住宣纸一端,让人丝毫无法将之与那个传闻中的懒公子相联系。
坐在上首的龙臻翊望了望殿中站立的几人,又望了望一旁面色发白的龙雪华,眸光沉沉,变幻莫测。
那玉然郡主却是一拍掌,“泠姐姐好文采,妹妹今天可算是见识了。”她说着歪头朝龙雪华笑道,“雪姐姐,你如今可碰上对手了呢。”
龙雪华微抿了下唇,看了殿中一眼,淡淡笑道,“皇姐之才若皓月当空,雪华米粒之光,岂敢与之争辉?”
自之前一直闷不吭声的大皇子妃瞟见自己小姑脸色发白,心下不忍,忙开口解围道,“‘世子云,公子朔,将进酒,杯莫停,’长公主如此劝酒,二位怎可不浮一太白?”
龙臻翊收拾了神色,对着殿中数人也抚掌笑道,“当如是,当如是,来人,还不快给两位世子上酒?”
很快便有侍女托了酒盏上来。
两人倒是没推辞,分别饮了。
一直爱不释手的看着这张一蹴而就狂草的江逸云忽然偏头对龙泠笑道,“本世子极爱这狂草,公主这幅字不如便送予本世子罢。”他刚说完,忽觉一道劲风迎面袭来,他下意识手一松,人要往后退,却觉眼前一花,那副字竟携裹着劲风急速朝外飞去。
“送回我书房。”是君朔冷淡漠然的声音。
只见一个黑影一闪而过,那副狂草也随之消失无踪,远远的传来一个吊儿郎当的男音,“云世子若喜欢,欢迎去我家公子书房参观。”
“君朔,你!”江逸云勃然大怒,但面对对方无动于衷的脸却又无可奈何,只得回身朝殿外呵斥道,“景山,还不给爷拦住他!”
“……爷,已经跑远了。”一个无辜的男声在殿外回道。
“没用!”他咬牙骂了一句,想想仍不甘心,扬声就朝外面吩咐道,“回头带几个人将孤光那厮好好拾掇拾掇,敢嘲笑本世子,吃了他的雄心豹子胆!”
“是!”外面的声音明显有了几分跃跃欲试的欢快。
大殿内,君朔眼皮也不抬,似没听见别人说要收拾他的影卫一般。
“我说,”被晾在一旁的玉然忽然弯了眉眼,笑眯眯道,“那副字好像应该是属于我的吧?”她说着一把抱住龙泠的胳膊,边摇边撒娇道,“泠姐姐,你告诉他们,那副字是不是给我的!你说给我赔罪的!”
江逸云这下不吱声了,还双手环胸,一脸看好戏状。
而龙泠本就有几分天旋地转的晕眩,被她这一通摇差点没摔倒在地,好在不知是谁及时伸手扶了她一把。她歪着头去看,正对上一双清泉般清冽的狭长眼眸,她讶异了一下,笑道,“啊,多谢。”
玉然吓得赶紧松开手,连连道歉道,“对不起,泠姐姐,我不是故意的。”
龙泠随意地摆了摆手,“无妨。”
“那副字……”玉然又一脸希冀的看她。
对着女子小白兔一般可怜又殷切的眼神,一般人估计早忙不迭的点头答应了,可惜龙泠不是一般人,她甚至颇有几分恶劣的勾起嘴角,“本宫只管写,其他诸事不管,你们且各凭本事。”说着一把拂开君朔扶着的手,晃晃悠悠的朝外走,“皇弟,本宫有几分醉了,就先告辞了。”
她嘴里说着告辞,人却已经快走到大殿门口了,龙臻翊看着她的背影,嘴角抽搐了一下,“皇姐且随意。”
“公主,你慢点,等等我们!”秋棠,春锦忙不迭跟上。
“泠姐姐,你偏心!”站着原地的玉然仍不依不饶的喊了一声。
龙泠哈哈一笑,头也不回地举着一只手朝身后挥了挥,“本宫可没偏心,吃到嘴里的肉本宫是没这个本事让人家吐出来,你要可以,且自去夺吧。”
“泠姐姐!”玉然气咻咻的一跺脚,见对方已然走远,只得偏过脸朝君朔讨好一笑,“朔哥哥可否割爱?”
“不是说各凭本事么?”君朔淡淡道。他说着朝上首微一拱手,“朔有些不适,也先行一步,告辞。”说罢也是不待对方回答便翩然而去。
“什么嘛,那明明就是我的好不好,我干嘛要可怜兮兮的求别人,最后还没求到。”玉然嘟着嘴嘀咕。
“美人手黑,奈何奈何。”江逸云摇着头,冲着那个即将消失在门槛外的背景装模作样的叹气道。
“嗖!”一道黑影迎面朝他飞来,他赶忙一躲,好险堪堪躲开,一低头,脸却黑了,而他的前襟和他的脸一样黑!
“姓君的,你干嘛!”江逸云咆哮。
冷淡的声音远远传来,“这才是手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