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泠丝毫不怀疑他下一秒便会翻脸拔刀砍死自己,秋棠甚至有些紧张的上前挡在了龙泠面前,春锦却是伸手将她死命往后拽。
龙泠有些讶异的看了秋棠一眼,心道这丫头倒是个胆大的,腿肚子都在抖了,居然还死撑着挡在她面前。她虽领她心意,但她怎么可能躲在别人身后?她右手搭在秋棠孱弱的肩上,以一种不容置喙的力道将她拽到了自己身后,左手一扭就从春锦的拉扯中脱了身。
“公主?”秋棠和春锦都有些担心的看着她。
对她们摇了摇头示意无妨,龙泠抬头冷冷回视对面一言不吭的男人。
比瞪眼?谁怕谁!
“是贱妾对不起公主,还请公主不要因此怪罪世子。如今多有不便,回头贱妾定进宫亲自向公主请罪。”就在两人之间的对峙越发剑拔弩张之时,突然响起的柔弱嗓音蓦地使之荡然一空,只见那一直闷不吭声的新娘子忽然细声细气地开口,她说着忽然伸手拽住了容轩的衣袖,一副当家主母模样,“如今来者是客,我们理应请公主喝上一杯喜酒,是不是,夫君?”
荣轩脸色微变,但并未说什么。
龙泠心下却是一阵恶心。
碰上这种情况,如若是个面嫩的估计就灰溜溜的下了,换个泼辣的定是要当场发作,然而无论哪种反应今日定然都落个难堪。这女的看来不是个省油的灯啊。
龙泠笑了,玩世不恭模样,“也是,既然来了,怎么能不喝喜酒就走呢?来人,上酒。”
众小厮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动。秋棠见状一溜烟的跑了出去,不多时便端了个托盘走进来,步回龙泠身侧。
“这喜酒本应等你们礼成再喝,只是你们也知道本宫刚撞了脑袋,太医刚嘱咐本宫早早回去歇着,如今也只能失礼了。”她眼也不眨地说着瞎话,说话间已亲自拎着酒壶斟满了一杯酒。
只是众人刚刚都是见过她撞得满头满脸都是血的,如今虽不知她怎么没事人儿一般,但也不好多说什么。
龙泠举着酒杯朝容轩示意。
“这第一杯,敬世子,负心薄幸,当如是。”她干掉了第一杯酒。
龙泠举着酒杯朝新娘示意。
“这第二杯,敬新娘,寡廉鲜耻,应如此。”她干掉了第二杯酒。
龙泠举着酒杯朝彼此示意。
“这第三杯,敬彼此,恩断义绝,自此时!”她干掉了第三杯酒。
饮罢,她将酒杯随手往地上一摔,酒壶顺手一掷,大笑一声,高歌而去,“春华竞芳,五色凌素,琴尚在御,而新声代故!锦水有鸳,汉宫有水,彼物而新,嗟世之人兮,瞀于淫而不悟!朱弦断,明镜缺,朝露晞,芳时歇,白头吟,伤离别,努力加餐勿念妾,锦水汤汤,与君长诀!”
女子声音清朗有力,语气狂放不羁,一曲高歌潇洒快意,竟盘桓荣王府久久不散。
众人眼观鼻鼻观心,一时之间谁也不敢吱声。
而原本满脸寒霜的容轩闻此浑身一震,脸上慢慢浮出一丝痛色,竟不由自主的就要朝那个渐行渐远的背影追去。
只是刚抬起脚,身后便传来一声厉喝,“站住!”
容轩迟疑的回头,“父王?”
“轩儿,你要就这么丢下高堂娇妻,满座宾客离开么?”荣王爷冷冷看着自己的儿子,眼神阴森潮湿,竟有如毒蛇一般,“刚刚闹的笑话还不够?”
容轩面色一僵,但并未动作,只是傻傻的站着那。
“轩儿!”荣王爷警告一般的又喝了一声。
容轩颤了颤,这才慢慢收回了那只迈出去的脚,只是随着他回过身,他的脸色也犹如死灰一般,再无一丝人色。
“继续!”荣王爷挥手示意。
礼堂内复又重新热闹起来,众人重新言笑晏晏,好似刚刚什么也没发生一般。
那边龙泠已大步回了凤辇,身后亦步亦趋的跟着两个小丫鬟。
春锦自刚刚起便一直满脸担忧的看着龙泠,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秋棠倒是激动的一张小脸都涨得通红,嘴里一直嘀嘀咕咕的不知在念叨什么,一副十分解气的样子。
“公主,您刚唱的是什么啊?”秋棠突然好奇的问了一句。
“诀别书。”龙泠道。
秋棠不解的歪着脑袋鹦鹉学舌,“诀别书?”
“唔,”龙泠抬头看了某个方向一眼,脸上散漫褪之色慢慢褪去,取而代之是几分狂妄,几分自傲,她一字一字,声音清冷而冰凉,“与君相诀别,死生两不干。”
既然你让我来代替你活着,那往后岁月,当由我!
而这十个字便是她的态度,碎玉断情,死生不干。
回宫的路上有些沉闷,似被龙泠之前的语气吓到,连一向活泼的秋棠都没敢再开口说什么。
因而等到回到寝宫的时候,龙泠已经舒舒服服的打了个盹。她有些懒洋洋的下了凤辇,如果不是顾及形象,几乎想要美美的伸个懒腰。
只是刚出凤辇便吓了一跳,只见殿外黑鸦鸦地站了一堆人,男男女女都有,阵仗颇有些吓人,秋棠春锦的脸都白了。
只有龙泠惊了一下后便颇不在意的挥了挥手,“都堆这干嘛?没事散了。”
一个颇富态的太监排众而出,朝她一礼,道,“公主可回来了,圣上吩咐让您回来了去下御书房。”
龙泠点了点头,目光扫向其他人,“那你们呢?”
众人这才一一上前,龙泠听了半天才闹明白,感情是自己那个便宜皇帝老爹的各个大小老婆听说自己受了伤,特地遣人过来慰问。
龙泠恩了一下,摆手,“人你们已经看到了,东西留下,回去复命吧。”
众人一顿,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但谁也不敢多说什么,只默默的放下东西鱼贯而出。
龙泠也不管她们,她甚至没进去换身衣服,便扭头对那公公挥手示意道,“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的朝御书房步去。
途中,那胖公公突然开口道,“公主今日与往日比似大有不同。”
龙泠面色未变,只挑了挑眉,随口道,“鬼门关走一遭,你也会大有不同的。”
胖公公干笑一声,这才不敢再多嘴。
两人刚走到御书房门口,里面便传来一道温和的男声,“是张福么?泠儿可回来了?”
那胖公公笑着回道,“是奴才。公主刚刚回宫,听说您召见,衣服都没换便跟奴才过来了。”
“那快进来吧。”里面道。
张福回头笑着朝龙泠示意,龙泠朝他点了点头,便迈过门槛走了进去。
御书房与龙泠电视上看过的大差不差,并无甚特别之处,只是摆设的瓶瓶罐罐更精致些,一桌一椅打造的更讲究些,只是那些摆设,家具看上去都颇有些年头了。
长长御案前端坐着一个形销骨立的老人,并未着龙袍,随意的穿着一件半旧黑色长衫,袖口衣襟处绣着龙纹,五彩祥云纹,以彰尊贵,面容看上去颇为和善,让人无法想象这个老人竟会是一国之君。只是据说这位明宗帝年不过五十,如今看去却已然垂垂老矣。
“头上的伤可无碍?”明宗帝笑着朝她招手问道,“快过来让父皇瞧瞧。”
龙泠站着没动,懒洋洋地开口问道,“父皇没有什么要问儿臣的么?还是说这是父皇的先礼后兵?”
明宗帝一愣,随即哈哈大笑,“外面都传朕的长公主磕了一下脑袋后性情大变,朕还不信,现在看来果然不假。”
龙泠歪了歪脑袋,“那对于这样的改变父皇欢喜不欢喜呢?”
明宗帝瞪了她一眼,“有什欢喜不欢喜的,你变个性情难道就不是朕的女儿了?还不快过来让父皇看看,”说着他再次朝龙泠招手。
待她靠近,他眯着眼仔细端详了龙泠“据说”受伤的额角半晌,发现真的无碍后方才松了口气,叹息道,“自你母后过世,你便见年的谨言慎行,父皇怕你不自在也便不常召你过来陪伴,如今想来竟已过经年,我儿都长成大姑娘了。”
他说到这,抬头看着龙泠,眼神复杂,“如今再看你这般倒是有了几分幼时模样。”自先皇后过世,他因各种原因不能再时时召见这个女儿,如今忽见她已出落的亭亭玉立,心中欣慰的同时,竟是一阵心酸。
龙泠被那目光看得竟少有的生出几分不自在来,她下意识的伸手摸了摸鼻子,干笑,“那个父皇,您接下来不会抱头痛哭吧?”
“噗~”是个端着御膳进来的老太监忍不住笑出了声。
明宗也是一脸的哭笑不得,他佯怒地瞪了龙泠一眼,“看来这磕一下也不好,竟然连父皇都敢取笑了。”说完自己也忍不住大笑出声。然而没笑几下,笑声骤歇,取而代之的便是陡然而起的剧烈咳嗽声。
那老太监脸色一变,放下御膳就要上前,比他更快一步的是龙泠。她一边伸手轻捋背帮着顺气,一边取了案上的半盏冷茶兑了些温水伺候着饮下,如此好半晌,明宗帝咳嗽方才稍息,只是一张脸已是惨白。
龙泠担心的问,“父皇你没事吧?”
明宗帝虚弱的摆了摆手,强笑道,“没事,这都老毛病。”他又歇了好一会,方才好些。这才重新抬头看着龙泠,目含担忧,却是欲言又止。
“父皇想说什么?”龙泠直截了当的问。
明宗帝有些迟疑开口,“你和容世子……”
龙泠满不在乎地摆手,“儿臣现在和他半个铜板的关系都没有。”
明宗帝闻言却是叹了口气,“朕虽满心恼火,却寻不到由头来帮我儿出了这口恶气,想想就不甘心啊。”
龙泠不在意的笑笑,“父皇,杀鸡焉用牛刀?您就拭目以待吧,狗男女从来都没有好下场。”
明宗帝见她真的心无芥蒂这才放了心,“你不放在心上就好,以后父皇再帮你挑个可靠的。”
“父皇,您就别操心了,”龙泠拒绝,她伸手撩了撩头发,做搔首弄姿状,“就凭儿臣的样貌身材,需要担心吗?姓容的放弃儿臣,是瞎了他的钛合金狗眼。”
明宗帝脸一呆,半晌才失笑的点着龙泠的脑袋,“你呀,你呀,也不知道哪学来的这些浑话。”
“能逗父皇一笑便好,”龙泠笑,不动色声的转换话题道,“父皇饿不饿,用点膳吧?”
明宗帝斜睨了她一眼,取笑,“别以为朕年纪大了耳朵不好就听不见你咕咕叫的肚子。”
龙泠一边朝一旁摆开的饭桌前走,一边作掏耳朵状,“啊?父皇,你说什么?风太大,儿臣听不见!”
明宗忍不住又笑了起来,不过好歹克制着,他指着龙泠对一边的老太监笑骂道,“看看,这一撞竟撞出个泼猴来。”
一边伺候的太监也跟着笑道,“老奴看着却是极好的,陛下可有年头没这般欢喜了。”
明宗帝笑着摇头,“就怕到时候她翻了天。”
龙泠帮自己和自己便宜爹各盛了一碗碧梗饭,随口道,“有父皇兜着怕什么!”
谁知明宗帝闻言一愣,脸上竟慢慢浮现出了一丝苦涩,他低着头,喃喃道,“只怕到时候父皇也无能为力啊。”
他的声音很低,龙泠似没听见,她正埋头摆弄着碗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