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倏然睁开眼睛，转眼间已经披好衣服，银笛在手，尚未看清楚来者，就见眼前黑影一晃，一道剑光刺过来，她扬笛相抗，对方好大的力道，她被逼得连退两步。
对方连续数剑，剑剑如电，击在笛上，电流击进她身体，每一剑都让她身体一阵疼痛。不过半刻的功夫，笛已脱手，剑风紧逼，她身轻如燕，侥幸闪过，而房里的家具替她受了不少力道。
她瞅准对方一个空隙，咬咬牙，强行使出内力，双掌击出凌厉的掌风，对方竟被逼得退到门外，但这样强行使用内力的结果是让她腹部一阵剧疼，一股血腥味涌上咽喉，内伤只怕又要发作了。
但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让堡里的人知道她失去了内力，至少现在不能，否则她将沦为砧板上的鱼肉，她不能忍受这样的情况发生。
她捡起银笛，跟出门外，赫然看到外面站着三个人，一个是轩辕鬼人，一个是夜生香，那名袭击她的黑衣人正垂手立在轩辕鬼人的一侧。
“拜见堡主。”对这样的情形，她一点都不觉得意外。
“不必多礼，这期辛苦了，昨晚可休息得好？”轩辕鬼人关切地问。
“还好。”入夜道，转头盯向黑衣人。
“清秋，你看夜儿功力可有衰减？”轩辕鬼人问黑衣人。
黑衣人扯下蒙脸的黑布，竟是冷清秋，他拱手道：“危入夜受伤未痊愈，功力受限，但武艺并未退减，如若伤势痊愈，两个冷清风都不是对手。”
“好好好。”轩辕鬼人捋着胡子，微笑：“看来夜儿并未受到太大损伤。”在私底下，为了表现对她的重视与亲切，他有时会这么称呼她。
“属下受了些伤，伤势已无大碍。只是任务失败，又连累了多名弟兄，心里惭愧，请堡主处罚。”
“你是本堡最得力的干将，无事便好。至于惩罚，等你伤势痊愈后再按规矩办。”
“堡主。”夜生香不服气：“危入夜刺杀未遂又被俘获，龙王岂会轻易放过她？这其中必定有诈。”
“住口！”轩辕鬼人怒叱：“你不也是行刺失败却完好归来？你们俩人都是地堡的得力干将，能完好归来理应庆贺，不可再相互怀疑。”
危入夜心里明白，她能安然离开龙宫完全不符合逻辑和常理，所有人都会怀疑其中有隐情，轩辕鬼人故派人前来试探她，目前看起来她是通过这一次考验了。
“夜儿，”轩辕鬼人道：“你好好休息几日，等伤好后再谋大事，香儿切勿再说他人的不是。”
“谢堡主关心。”入夜低头道。
轩辕鬼人摆手离去，夜生香冷冷地看她一眼，跟在轩辕鬼人身后。
入夜看着冷清秋的背影，心里想着他为何帮自己说话。
以她现在的情况，她根本不是冷清秋的对手，他为何故意让她听到他的脚步声，还露出破绽让她抓个正着？如果在以前，冷清秋武功再高，靠近她一丈之内，她必有所察觉，但现在，冷清秋绝对可以无声无息地靠近她，并能置她于死地。
地堡有很多秘密，地堡里的人，也有很多秘密。
九尾玉狐萧九美是江湖中位及颠峰的名人，足智多谋，性好渔色。
他到底多有名？没听说过萧九美的江湖人，大概就象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姐。
令他有名的包括他的武功、他的狡猾、他的多情、他的富贵、他的成就、他的美貌。
他成名已经很多年，早就功成名就，家财万贯，已经不需要再去打拼了，只要好好享受就好，他最大的享受就是追求美人，到处留情是他一贯的爱好与作风，他也以此为豪。
然而他最出名的并不是这些，而是他的老婆。他的老婆之所以出名，绝非是因为他的老婆多得数不清，很难想象，这么风流多情的男人只有一个老婆。
他老婆长得并非绝世惊艳，却是绝世少见的爱吃醋。
他既是个多情种，却也是个怕老婆的男人，所以江湖里就有了很多关于他的绯色故事。
他的生活几乎都在到处猎艳、到处留情、到处逃跑中度过，因为他的老婆总是跟在他后面防止他出墙，每发现一次即大打出手，尽管他武功盖世，却从来不敢还手。据说她老婆出身名门，美艳强悍，性子刚烈，早年陪贫困潦倒的他在江湖上打打杀杀，助他打下江湖一片山。他对患难与共的老婆不敢当面违抗，背地里却是死性不改，据说经常被他老婆打得鼻青脸肿，跪地求饶。
然而，人总有忍到头的时候，特别是女人的醋劲。
不久以前，又传出他与妓院女子相好，暗中送与对方千万资产，被老婆捉奸在场，暴打一顿，他忍无可忍，当众还手，把他老婆打了个半死，他老婆愤怒离去，发誓要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这段绯闻逸事成了江湖时下最热门的八卦新闻。
这天夜里，夜生香前来传话给入夜，说堡主要约见她。
入夜看到夜生香的脸上挂着幸灾乐祸的笑，唯有沉默。
轩辕鬼人是在书房里约见她的，一看到她便亲切地问：“夜儿的伤可痊愈？”
“谢堡主关心，已经痊愈。”
“你知道堡里的规矩，任务失败理当受罚。”
“入夜知道，毫无怨言，请堡主降罪。”
“很好。这里有一桩任务，如果你能够完成，则不赐赏金，以作为惩罚。如不能完成，就不必回来了。”
“是。”不必回来的意思便是不必活着回来。
“很好。这次的目标是多尾玉狐萧九美，务必于千候宫一年一度的花魁大会上，让他死在他看上并同床共枕的女人手里，对此你可有异议？”
“没有异议。”她的心在往下沉，知道此去定是凶多吉少。
轩辕鬼人真的相信她吗？相信她仍然是那个天下无敌的杀手，相信她仍然忠于地堡？
从她平安地离开龙宫开始，地堡对她的猜忌和防范便也全面开始了。
此趟出去，如她能成功，证明她还有价值，地堡还可以继续利用；如果她真的失去了武功，面对多尾玉狐这样的人，她就是羊入虎口，就此断了她的生路，也顺便让问书死心。
她对面临的形势总是心中明了。
在离堡之前，她最后一次去看望问书。她感觉，也许这真的是最后一次了，运气是要靠实力来保证的，她现在实力大减，运气将不会再站在她这边。
她来到问书的住处时，问书正在窗前作画。
隔着一弯碧波，她看到问书低着头，专注地运笔描绘，窗前有柳丝拂动，他就象古画里的书生，总是这么认真而专注，还有一丝远离尘世的飘然和清高。这样的一个人，应该出生在书香世家，终日吟诗作画，赏风颂月，何故生在血腥的地下世界？
她站在柳树边，凝视着问书作画的样子。
她记得她第一次见到他时，是在初春的细雨天，她没有撑伞，只是随意地在雨中散步。天气乍暖还寒，她感到一阵炽热的目光罩在她的身上，抬头望去，就看到他撑着一把伞，微微张着嘴，呆呆地看着她。她没有任何反应，转过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他“姑娘姑娘”地叫着，匆匆地跑上来，结结巴巴地说“下雨了，别……别淋湿了，会生病的……”然后，红着脸把伞递给她，她摇摇头，只顾走自己的路，他很坚持地跟在她旁边，隔着一尺的距离，伸长手为她撑伞。
他们相识五年，她还是第一次回忆他们相遇的情形，她想，她真的是个冷血无情的人。
作画的问书忽然抬起头来，惊喜地对她微笑，冲她招手。
她微笑，冲他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出来接她。
她很少走进问书的书房，书房摆设得简洁优雅，与地堡是这么地格格不入。
她走近书桌，凝视着画，画上的女子长发白衣，不施粉黛，不着珠玉，侧坐在梨花树下的石头上，凝目远望，细雨丝丝，梨花瓣上滴落几滴春雨，沾着她的发丝，画的左下角题着两行小字“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她看着画，看得很细。
他看着她，看得很深。
从第一次见到她开始，他看她的目光就没有改变过，一刻都没有。
良久，入夜抬起头来，对他微笑，伸手拂去他胸前的一点轻尘。
“我来看看你，伤好了么？”
“好多了。”
“有按时吃药么？”
“都按时吃着。”
“大夫说什么时候能痊愈？”
“大概再过大半个月吧。”
“会留下疤痕么？”
“应该不会。”
“那就好。”
入夜挽起他的胳膊，轻轻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道：“陪我散会步吧。”
问书激动，胸口起伏难平，这是入夜第一次在她面前表露出这种娇态，离他是这般的近。他只觉得千万柔情在胸口激荡，喷薄欲出，有千言万语想说给她听，最终却只“嗯”了一声。
在碧波湖畔，她拉着问书坐下，轻声道：“我吹首笛子给你听吧。”
问书凝视她：“我也来吹首箫吧。”
她吹笛，他吹箫，笛声与萧声缠绵悱恻，情意流转，这冰冷的地堡也变得温暖柔和起来。她听到了问书轻快深情的箫声里那种充满了幸福的憧憬，在他看不到的时候，她的眼里流露出淡淡的黯然。
也许，这真的是最后一次能这般悠然轻松地和问书一起散步、一起笛萧合奏了，自此一别，未来充满变数，无法掌控，她希望在她还能够的时候，让问书多一些美好的回忆。
她没有告诉问书她即将执行的新任务，地堡也不会告诉他，如果他知道，他一定会全力阻止。她不想问书被牵扯进来，她的事情，就让她来终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