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说?”
“他什么也没说啊。”
“嗯?”
我笑了道:“他冷冷哼了声,直接拂袖走人了。”
秦慕玉瞧着我,“那以后你再没见过他?”
我笑了道:“见过啊。撞见他在未央姐姐那儿留宿的那次。这么久以来,也就那次见过他。不过没与他提折子的事。”我看秦慕玉,“我又不知道你急这事。再说了,你们齐国的政事,关我什么事儿?”
秦慕玉好笑又好气。
我瞧着他,眼中蕴了笑意,“这些日子知道舅舅在筹备婚事,我也就没去打搅他。这都快一个月了,他的婚事准备的怎么样了?我们是不是有喜酒喝了?”
秦慕玉好气道:“我要知道他的事,还问你?”
我看秦慕玉,“舅舅怎么了,失踪了?”
秦慕玉好气道:“他哪失踪了?好好地待在尚书府里!不过闭门不见客。我也吃过闭门羹。所以询问你。”秦慕玉啼笑皆非,“这好,他人难得在尚书府,却拒绝见客,朝廷差役传达给他的折子还是只有送到我那儿!京城里催的紧,所以问你。”
秦慕玉道:“尚书府也不见张灯结彩,不像是在筹备婚事的样子,喜酒,我们暂时怕是喝不成了。”
想起夜未央说过的,她与苏沪行过夫妻之事,就一定要嫁苏沪吗的话……我觑着秦慕玉,“不会是舅舅和未央姐姐之间出现什么变故了吧?”
秦慕玉道:“不像是。只有未央气他的,这回,听说是未央被他气回蜀山了。”
我惊道:“未央姐姐回了蜀山?昨天我还去过未央姐姐那儿呢。”
秦慕玉看我道:“你昨天离开后,未央去了尚书府。在那待了不到一刻钟,就回去了怡红院。听外面的侍卫说,她带着萍儿,直接回蜀山了。”
我迟疑道:“舅舅以前风流随性,尚书府的侍女又都是他的通房……不会是舅舅故态复萌,未央姐姐生气了吧?”
“不是,”秦慕玉道:“现在的尚书府听说尽是男的,侍女全被苏沪资遣了。只有一些上了年纪的老妈子做有些活计。”
我便想不通,苏沪还有什么地方能气到夜未央。
我看秦慕玉,“咱们过去瞧瞧吧。”
秦慕玉就等着这句话,“你去的话,他定会相见。”
要带我去尚书府,他却并不松开束缚着我腰肢的一双手掌。我戒备看他,他一双深杳黑眸也是瞧着我,却是情深意浓。也不顾我们就站在门口,也不顾外面的侍女看见,虽然她们都低着头。以前的偷香轻薄,尚还避讳着别人,这刻却是敞开了他那隐秘的情感,在他的侯府里。他一双深杳黑眸瞧着我,便往我的唇吻下来。
我偏头,他的吻落到我一边脸颊。
偏过头去的我,也就见到往这里走来的楚循良正撞见这一幕。
楚循良目光惊讶,却不意外,而后便笑看着我。
又是我上回盯着他,判研他是否看出了秦慕玉对我的感情,他看着我,那样的笑容。
秦慕玉对我的感情,他果然是早看出了的。
也顾不得去气恨秦慕玉,见楚循良笑看着我,我便气恨看着楚循良。
对上我气恨的目光,楚循良又是惯常的苦笑,只不过那苦笑中,多了一丝我难解的涩然。
楚循良转过身,离了去。
处在门口这显眼的地方,秦慕玉倒也不对我继而逼迫,温热的唇瓣贴在我脸颊上一动不动,伴随着炙烈滚烫的呼吸。良久,他的唇终于离开了我的脸颊,声音粗哑道:“跟我去我书房!”
以为他是让我去到他那里,好方便轻薄我,我转过脸来,没好气地道:“不去不去!”
他就闷声笑了。
他瞧着我,“你以为我要做什么?荆州水道舆图在我书房里。苏沪去年年底过来的荆州,朝廷给了他一年半的时间,全面修建荆州的水利工程。现在都今年九月了。转眼一年时间就过去了。他却一直没号令动工。随他一起过来的工部的人,没有他的命令,也只有一直闲着。他除了去年过来荆州的时候,下去荆州各郡县考察过一番,此后不说置喙这事,他连荆州城都没出过。镇日都待在怡红院里。偶尔在尚书府的时候,也是抚琴弄萧,吟诗作赋。我也不敢断言,他是不是真完全不关系这事。”秦慕玉失笑,“弄不好,真将此事抛到了脑后也不一定。真那样,我过去他那里,能不将水道舆图带上?”
我看秦慕玉,“荆州水利工程的兴修,关我什么事?我是要去看舅舅,可只因为想知道他跟未央姐姐怎么了。你和我说那些做什么?”
秦慕玉好生瞧我,目光仿佛洞察所有,“齐国的旱灾是怎样的严重?荆州辖区有江陵等郡县,江汉平原又依傍长江中下游,是齐国的鱼米之乡,乃齐国米粮主要供应地之一。荆州的旱灾都如此严重,何况其他地区?朝廷给苏沪一年半的时间兴修水利,已是宽裕。到明年开春播种季节,荆州的水利要再没兴修好的话,齐国该是遍地饿殍,又要再现人吃人的惨剧了。”
我笑了道:“你们齐国闹饥荒关我什么事?”
我看秦慕玉,“也不关你什么事嘛!再是饥荒能饿到你?哦!我知道了,你是怕灾民暴动,集结起义组建军队与你抗衡,威胁到你的地位?陈胜曰,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你不也是出身低微吗?”
秦慕玉也不气恨我贬斥他的话,他亦与我笑道:“是不关你什么事!可却关苏沪的事了!苏沪是什么官?吏部尚书!关系国计民生!怕到时灾民还没暴动,京城里就会先把他斩了,以安抚民心!——皇上虽然昏庸,但还有丞相理事。我们就都不理会他的事吧!就在这等着,等着明年开春,朝廷给他的一年半的限期一到,他的人头落地吧!”
我看着秦慕玉,秦慕玉也看着我。
良久,我低目,懒懒叹气:“不是过去你的书房吗,走吧。”
秦慕玉笑了。
去到了他的书房,却并不进去。我把玩着笛子,懒懒靠在门口。
秦慕玉进去书房有一会了,却仍旧没有出来。我便抬目,往他看去。
荆州的水道舆图,他自然早就找到了。双手撑在桌案上的他,看着的是另一样东西。
卓平重新绘制给他的,益州地域图。
他目光盯着,丘水的下游。
我冷笑看他,然而目光又禁不住复杂。
出侯府,往尚书府去的时候已经快到中午了。中饭自然是过去尚书府吃了。眼看就到饭点,我却并不往尚书府去。反是寻着酸味,往荆州老旧的街道而行。秦慕玉不由问道:“你去哪儿?”
我也不理他,径自一个个小摊铺地看顾走过,终于见到那个卖酸枣的摊铺,便一笑。
九月虽正是酸枣成熟的季节,然而这样的果子,那些繁华商街反是没有。
秦慕玉最初只以为我馋嘴,宠溺一笑,“想吃叫人买来就是,自己走这么久的路。”
九月的正午还是热的,这样的酸果正解渴,卖酸枣的大娘亦是笑道:“我家的酸枣可酸甜了!小姐先尝尝?”
我也不尝,挑选了十颗饱满的,便道:“好了!”
“这……”那大娘道:“小姐就买十颗,我怎么卖啊?”
我又不喜欢吃酸的,买那么多干嘛?我回头看秦慕玉。
我身上没带银子,当着他的面,我总不能脱我身上的首饰吧。——以前,送到云舒苑的首饰,还只是沈妈妈替我置办的。近几月来,常常是他亲自带一些珠玉翡翠过来,亲自戴到我身上。
秦慕玉身上显然也没带银两,便看远远跟着的侍卫。
捧着那十颗酸枣的我,终于与秦慕玉往尚书府而去。
我就买那么十颗,秦慕玉显然也知道我不是买来吃的。却也没问缘故。只是目光深邃看了看我。
我径自陷在心事里。
低眼看着掌中捧着的酸枣,也不知道这样做是错是对。
然而是有关苏沪……
我叹气。想起一事,便问秦慕玉,“你说你不敢断言,舅舅是不是真完全不关系荆州水利工程兴修的事,是什么意思?”
秦慕玉与我温柔一笑,“你知道先帝六年前驾崩时,最后一句遗言是什么吗?”
我看着秦慕玉。
秦慕玉道:“那年苏沪二十岁,才刚进入官场。先帝驾崩时说,苏沪是宰相之才。整个齐国,唯有他能担起国计民生。”
当今齐帝萧宝卷昏庸;先帝,齐明帝萧鸾,却是手段雷霆。除了嗜杀,和帝王天生的猜疑外,基本算是明君。
萧鸾那样论苏沪,苏沪大约真有宰相之才,能担起国计民生了。
上次才在苏沪面前一提政事,苏沪便与平素的雍容温雅判若两人,我本就惊怔。进而试探,看着他拂袖离去的背影,更觉得好笑。
看来,苏沪真的还有另一面了。能操控朝政的另一面了。
秦慕玉道:“被当今皇上斩杀掉的六位顾命大臣,通通是他的老师。先帝遗言,让皇上杀伐果决,而苏沪,却是无论如何,都不得斩杀。皇上当政以来,荒废政事,那六位顾命大臣整日在皇上耳边劝诫的烦了,又听信了佞臣的谗言,皇上将他们斩杀了个干净。而苏沪,是那六人唯一的学生的苏沪,因为先帝遗言,皇上却是从没起杀念过。”
秦慕玉笑,“便是我不是南安侯,我与苏家没什么关系,皇上大约杀尽天下人,也不会杀苏沪的吧。”
我怒视秦慕玉,“舅舅既不会有危险,你还以荆州兴修水利工程的事,哄我来尚书府做什么?”
秦慕玉笑对:“皇上是不会起心斩杀苏沪。可皇上昏庸,宠信佞臣。”
秦慕玉不吝与我分解齐国政局,“齐国政局简直就是一片混乱。朝中不管文官还是武将,除了没能力掀起风浪的,便或者有野心,或者是佞臣。”秦慕玉明言道:“皇上身边的佞臣其实不足畏惧,关键是掌握实权的三方重臣。一是总理国事的丞相吴鑫,他是皇后的父亲,太子萧康的外祖父;一是大齐三军的主帅萧衍。追溯起来,他该是皇上的远房堂兄。军权方面,论起来,副帅的我,都得听命他。不过皇上不喜他。我与你大舅舅苏擎,还有……我那哥哥,在皇上还是皇子的时候,我们便是很好的玩伴。先帝驾崩,我又回京拥戴他登基,后又娶了他妹妹襄阳长公主萧宝韵。他更是视我这个妹夫为兄弟手足。这些年无论是在朝堂,还是在沙场,我的势力都已经稳固,萧衍完全压不住我而已。我与他虽都重兵在握,是为武将,他守卫西南边防,我屯军荆州。两人却是没什么往来,井水不犯河水。”
齐国掌握实权的三方重臣,他只举出了丞相吴鑫,和主帅萧衍。另一个重臣他虽未说出名字,听他后面的话语,无疑那个人是他了。
他是大齐三军的主帅萧衍压不住的,同样重兵在握的南安侯;是齐帝萧宝卷少年时的玩伴,位登大宝的第一功臣,和仿佛兄弟手足的妹夫呢。
秦慕玉接着道:“文武百官皆被这三大派系囊括,便连皇上身边的佞臣,也私下选择心中的良木而栖。朝堂之上,钩心斗角,明争暗斗,这些年就没消停过。唯独苏沪,谁的人都不是。”
话题又转回苏沪的身上了,秦慕玉笑道:“我与苏家关系渊源,别人可能还道苏沪是我的人,却不知,苏沪最痛恨的人就是我。”
“除了去年大败云晨,你娘……纵火自焚,”说那几字时,他忍不住看了看我,竟似目光顾忌和隐藏,我只以为因为我就爹娘之死恨他,他也暗痛娘的死,也未多想。而他又已接着说道:“我并没有对不起你娘过。是她最终负我。要说苏沪就此事痛恨我,不如说是因为未央,以及,我是他眼里的乱臣贼子。”
秦慕玉笑了道:“苏沪为官这六年来,朝堂之上,有多少人从低处爬起,又从高处坠落?每个人都或多或少,受过各方争斗殃及,唯独他,稳稳坐在吏部尚书的位置,始终屹立不倒。吏部尚书官居三品,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却决定着四品及以下官员的任免。丞相想从底下提拔个人,也得最后他点点头;而丞相日理万机总理国事,看似朝政大权都掌握在丞相的手中,可究竟不能事必躬亲。直接决定着国计民生的那个人,反倒是吏部尚书的苏沪。”
秦慕玉看我道:“苏沪为官六年来,懒怠政事,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却又何尝不是在巧妙避开各方锋芒?苏家世代官宦,他在那种环境下长大,会不懂得怎么做官?要说为官之道,莫过于他。”
我看秦慕玉,“你不是说他良善单纯吗?”
“对未央,他是良善单纯啊。”秦慕玉看我,“对你也是。对他爱的人,对他的亲人,他是良善单纯。”
也便是说,对别人不是。对政事,更不是了。
不怪我说他傻乎乎的。对亲人,对我,他是良善单纯得傻乎乎的。
我低眼看着我掌中捧着的酸枣。
他能傻乎乎地对我,我又怎能不傻乎乎地对他呢。
哪怕傻乎乎地对他的同时,傻乎乎地对他的这一次,也将是在助益秦慕玉。
秦慕玉也看着我掌中捧着的酸枣。依旧什么也没有问,只是目光深邃看着我。
苏沪虽说闭门不见客,过来尚书府的人是我,门口的侍卫果然没有拦阻。甚至没去里面与苏沪通报,直接请了我与秦慕玉进府。
秦慕玉径自往苏沪的住处而去,也不让人招呼。
他的步子大,我便落在了他的身后。
许是苏沪将府中侍女都打发了,行走在尚书府中,总觉得有些冷清。然而当到了苏沪的住处,景象全然不同,竟是热闹的很。
一路疾步行走的秦慕玉不由顿步。
捧着酸枣的我,站到了秦慕玉的身边,与秦慕玉一起,看着苏沪卧房前的院子里,一身白衣,舞着剑的苏沪。
苏沪闭门不见客的这些日子,原来是在家中练剑?
以前的苏沪并不会武功,莫非这些日子的闭门,练武已有成就,武功很高?不然,他身周的七八个教习他武功的侍卫,怎么反倒浑身挂彩?而中间舞剑的苏沪,却一身白衣洁净?
但看苏沪舞剑的动作笨拙而又缓慢,又完全不像练武有成的样子。
甚至有模有样都算不上。
动作都一点不标准。
已看过许多剑谱,创过剑阵的我,看的出,苏沪正舞着的招式,叫做‘惊鸿出鞘’。本是潇洒凌厉的动作,硬被他演练的像钟馗捉鬼似的。本该是剑尖向正前方直刺出去的姿势,握着剑的苏沪,身体硬是能偏斜转弯,本该直刺出去的长剑,在他身体转弯的过程中,也便给他甩出去了。
仿佛对这一幕已经见惯,他身周的七八个侍卫本能地齐声呼道:“小心!”竟似在相互告诫。
敢情他们身上挂的彩,就是这么来的?
被苏沪每每甩出去的剑,伤到的?
顺着被苏沪甩出去的剑的方向看去,那七八个侍卫这才见到秦慕玉与我早已到此。眼见被苏沪甩出去的剑往秦慕玉与我飞来,那七八个侍卫又是一阵异口同声:“侯爷小心!小姐小心!”
苏沪甩出去的剑,是往我削来的。然而被苏沪舞剑的绝妙惊到的我,闪避都忘记了,也不晓得要闪避。只是手中的一捧酸枣,被往我脖子削过来的剑刃骇的全都滚到了地上。
自到来这里,就身体僵硬地站立着的秦慕玉,显然也对苏沪舞剑的绝妙叹为观止,直到苏沪甩出去的剑往我脖子飞削而来,秦慕玉才陡然眸色森沉。
秦慕玉单臂将被惊吓到的我紧紧搂进了怀里,一手接住了往我飞过来的长剑的剑柄,森沉的眸子看着苏沪。
“抚抚?”闻听身周侍卫的惊叫,苏沪下意识地惊喃,然后转过身来看我,忧切道:“没伤到你吧?”
见到我被秦慕玉搂在怀中,虽一脸惊骇,到底平安无事,苏沪松口气。
秦慕玉却是冷冷地看着苏沪。
秦慕玉将苏沪的剑掷向了侍卫。也不知是怕苏沪接不住,还是怕苏沪再舞起剑来,又将剑甩了出去,会伤及我。
然而见我没事,苏沪看秦慕玉,却是向来的脸色不善。苏沪从那侍卫的手中拿回剑,又要开始舞剑,只预先与我道:“抚抚,你离远点。”
离开秦慕玉的怀抱,我看着苏沪,懒淡道:“舅舅,你怎么开始练剑了?”
不论他已闭门在家练剑了多久,哪怕是才开始练习,我看他也没有这方面的天赋。
但他练剑的诚意和兴致却是可嘉。一招‘惊鸿出鞘’,剑甩出去了后,立马又再接再厉了。结果还是甩出去了。好在这回剑刃不是削向我。他身周的一个侍卫又一次挂了彩。
苏沪不禁自问:“难道我真没有这方面的天赋?”倒是终于有自知之明。
“怎么没有?”秦慕玉冷笑道:“你身周教习你武功的侍卫个个受伤,你却好得很!你这样,上战场杀敌,最适合不过了!保管敌人都落荒而逃!”
怎听不出秦慕玉是在嘲讽,苏沪亦是冷笑,“记得爹说过,我抓周时,就抓的是一柄剑!”
“是一柄剑没错,”秦慕玉冷笑,“却是柄桃木剑。”
桃木剑,是辟邪捉鬼用的。
苏沪冷冷看过秦慕玉,从侍卫手中拿回剑后,又开始练习了。
这招不是‘惊鸿出鞘’,是‘白鹤亮翅’。我才松口气,苏沪手中该往上空直刺的长剑又一次被他甩出去了。很不幸地,又是往我削飞过来。
也不管会不会伤到苏沪,秦慕玉直接将剑往苏沪挡回去,而我也下意识地抬臂遮挡住眼睛。
被秦慕玉挡回去的剑,落到苏沪脚边。
我放下遮挡住眼睛的手臂,忍不住叫道:“舅舅,你是不是故意的?”
有秦慕玉在我身边,不会伤到我,苏沪倒没有前一次的惊忧。却是苦笑。
终于暂停练剑了,苏沪与侍卫们道:“都下去敷伤吧。”
“是!”侍卫们如蒙大赦。
我看着苏沪,又一次问道:“舅舅,你怎么开始练剑了?”
苏沪看一眼秦慕玉,哼声道:“未央说,我肯做蜀山掌门人,她就嫁给我。”
苏沪道:“蜀山掌门人,能不武艺高强么?未央让我练剑。她知道我丝毫不会武功,也不难为我。让我从最基本的慢慢练习。总之有的是时间。”
夜未央想来是真不想做蜀山掌门人。不然这些年,也不会一直找寻还有没有蜀山男弟子。我道:“很好啊。练武最起码能够强身健体。未央姐姐让你从最基本的慢慢练习,确实也没难为你。”
苏沪讪讪看了我一眼,然后道:“昨天下午她过来,看我这快一个月了,练剑的进度如何……之后就回蜀山了。”
已经见识了苏沪那绝妙的剑法的我,万分理解夜未央,“未央姐姐也挺不容易的。”
早过了饭点,被这一惊骇,也不觉得饿了。只是累。便往一边的桌椅走去。而秦慕玉,早已坐在那边的藤椅上,也没让人侍候,自己倒了茶,喝着。目光却瞧是苏沪。
苏沪看过我,再接触秦慕玉的目光,不禁道:“你过来做什么!”
秦慕玉开门见山道:“你还记不记得你过来荆州是做什么的?要说是特地来追女人,你也是到了荆州,才认识未央的吧?”
“我为何过来荆州?”苏沪冷笑,“你不是比我更清楚吗?去年年底,你跟云晨之间的战争那么激烈,我再不过来,苏家连个给姐姐收尸的人都没有了!”
秦慕玉看了看苏沪,倒是没说什么。
还有正事要议,自不想他们闹僵。何况后面要议的政事,又为苏沪排斥不喜。我便调和道:“舅舅,你练了这么久的剑也累了,过来坐坐吧。”
是我与他说话,九月的正午练剑也确实辛苦,苏沪满脸汗水。与秦慕玉隔着桌几,苏沪在我身边坐了。有侍从递上绞了热水的帕子,苏沪净过脸,我又给他递上茶水,他一口喝尽。
他方吁出一口气,转脸与我说话,却又说的是:“抚抚,你创出的剑阵,不是让云舒苑的护院武功翻番了几倍吗?可有什么简易方法,能使我武功急速猛进?”
一旁的秦慕玉,复又瞧起苏沪。
苏沪怕真没有练武的天赋。然而自不想扫他的兴,又想起他舞剑的动作像煞钟馗捉鬼……我笑了道:“有啊!”
“当真?”苏沪喜道。
“当真。”我道。
秦慕玉看着我,却似全然不信的样子。
我带给他的惊奇已然很多。他不是不信我,是不信苏沪。
我也不理会秦慕玉的质疑,先苏沪道:“替舅舅解决未央姐姐愿意相嫁的难题可以,不过……”我瞧苏沪道:“舅舅也要先做好分内的事才行。不然未央姐姐即便嫁了你,届时你被朝廷斩杀了也没用。”
苏沪看我的眼光骤冷,“你也是来劝我尽职尽守的么?”说着话,他不忘转脸,又去瞧一旁的秦慕玉。
在他与秦慕玉发作前,我先道:“舅舅,你是想要未央姐姐守寡么?”
这话显然起了作用,苏沪神情一凛。可接下来他更气怒了,他与秦慕玉道:“是你想要未央守寡,见不得我们好吧?”
秦慕玉看起苏沪。
我才待劝止苏沪,苏沪已然起身,指着秦慕玉道:“你当我过来荆州眼看就到一年,眼看离明年开春,朝廷给出的一年半的期限没有几个月,我何以一直不理政事?你以为我身为吏部尚书,肩负国计民生,看着齐国连年旱灾,百姓腹中饥饿很开心吗?去年年底刚过来荆州,我便到荆州下面的郡县考察过,甚至不需劳动跟过来的数千工部的工匠,便能解决齐国的旱灾,从根本上,解决整个齐国的旱灾!”
苏沪道:“荆州与魏国接壤,处在长江中下游,有长江横贯而过,齐国还会闹旱灾么?长江的上游,从魏国的冀州经过,魏帝迁都洛阳前,工匠修建洛阳皇宫搬运出的泥土泥石生生在冀州堆起一座高山。从而将长江阻断。于是本该流往长江中下游的滔滔江水,改经丘水,流经冀州以下的长陵、汾州、武川、昌平、益州等地,致使了齐国连年旱灾,也导致了魏国连年水灾。”
苏沪看秦慕玉,“而只要前往魏国,与魏国君臣交涉,挖通冀州阻断长江的高山,使长江重新贯通,虽利于我大齐,也解决了他们魏国的水灾,魏国上下能不同意?然而我考察荆州水道的时候,正是你与云晨征战最激烈的几月,齐国魏国国际关系如此紧张,我能贸贸然过去魏国?才请旨皇上,想我如爹那样,以使臣出使魏国的方式前往魏国交涉此事,你已大败云晨,魏国益州失守。”
苏沪笑,“魏帝失去国土,还能与我平心静气交涉此事?情愿他们魏国连年水灾,也不愿与我齐国借水。怕是我一过去魏国,就会将我这齐臣给斩了!我还能过去魏国吗?”
苏沪道:“从根本上解决齐国旱灾的,只有那一条路子。既行不通,我还理会职守做什么?倒不如镇日陪着未央快活!”
许是言及夜未央,苏沪更增痛心,“都怪你,是个武将就喜欢打仗,打打杀杀好的很吗?横尸遍野好的很吗?人家萧衍也是个武将,却能休养生息,你就不能韬光养晦吗?为了一点情事,为了与云晨之间的一点私人纠葛,与云晨一打仗就是十二年。这十二年里,有多少齐军魏军战死沙场?又有多少无辜百姓家破人亡?”
苏沪看着秦慕玉,不掩痛恨道:“真是个乱臣贼子!朝中固然奸臣当道,却谁像你那样飞扬跋扈,乐于征战,侵略人家国土?”
“我不打仗,何来军功?三军休养生息,我能建功立业?休养生息?”秦慕玉亦是起身,冷然而笑,“萧衍是在休养生息没错,可若不是我这些年来同样手握重兵,他早起兵叛乱!朝中奸臣当道没错,可一旦萧衍大军回京,有丞相他们张狂的份?太平盛世自然是另一番局面,可皇上昏庸,政局混乱,国将不国。乱世之中,文官两张口,又岂敌得过武将的杀伐果决?你当先帝当年何以对我扶植?这些年来,若非我屯军荆州牵制萧衍,江山早就易主!丞相虽是奸臣,却也将这看的透彻,是而朝廷默许,甚至是纵容我开疆扩土,哪怕这是养虎为患,这些年的硝烟战火造就了今天的我,我借此站稳了根基!”
苏沪的连番喝问,显然也惹怒了秦慕玉,秦慕玉继而道:“丞相欲以我牵制萧衍,甚至欲我与萧衍鹬蚌相争,他从而得利。可惜萧衍也不愚笨,这些年我开疆扩土,建功立业;他便休养生息,韬光养晦。萧衍,丞相,我,因此三足鼎立。”
秦慕玉看着苏沪,冷笑道:“你是为齐国臣子,便视我为乱臣贼子,可若没有我这个乱臣贼子,早就没有你的齐国了!”
“至于这些年齐军魏军死伤无数,两国百姓流离失所……”秦慕玉笑,“我不与云晨开战,云晨就会不攻占齐国国土吗?魏帝元宏是怎样的性情?”
秦慕玉道:“说的不好听,我在纠缠私人恩怨,培植自己的势力;说的好听些,我在抵抗魏军军马的铁蹄,在替你们这些齐国君臣百姓保家卫国!”
秦慕玉阴测笑道:“至于我有幸被你称一句‘乱臣’,我出生低微,现在的权势地位,可不是天下掉下来的,是我一刀一剑在马背上挣来的!”
秦慕玉瞧着苏沪,“我在刀光剑影里浴血奋战的时候,徘徊在生死边缘的时候,你们这些朝堂上为官的臣子在做什么?苏二公子不是在家抚琴弄萧,吟诗作赋,就是笙歌艳舞,寻花问柳吧?你有什么资格说我?!”
“啪!啪!啪!”他二人各持己见,却都有理。我便拍掌。只是怕苏沪不理政事,恭维苏沪道:“挖通冀州阻断长江的高山,使长江重新贯通……舅舅真是一语中的!果然是从根本上解决了齐国的旱灾!”
我握住苏沪的手臂,笑道:“先帝说舅舅有宰相之才,整个齐国,唯有舅舅能担起国计民生,真是独具慧眼!”
苏沪与我勉强一笑,又看起秦慕玉。却并没再与秦慕玉痛恨什么,显然秦慕玉先前的反驳也是在理。
苏沪坐回椅子上,瞧回我,回应起政事来,“而今魏帝失去国土,怎能应同恢复长江贯通的事?”虽是看的我,话却是与秦慕玉说了。
秦慕玉未语。目光却是下意识地看着我先前散落到地上,几丈远外的十颗酸枣,又下意识地看着我。
我也是看着他。
郁气地看着他。
“捡过来!”我吩咐他道。
秦慕玉闻言,非但不气怒,还松心地笑了。
也不吩咐下人为之,他屈尊降贵,亲自过去捡那十颗酸枣了。
苏沪并不清楚缘故,满目诧异。
虽知秦慕玉善待着我,但秦慕玉这般为之,在苏沪看来,显然大失身份了。
我也不先与苏沪解释什么,只与尚书府的侍从道:“可有跳棋的棋盘?取过来。”
“是。”
我借助跳棋棋盘,在棋盘中,用那十颗酸枣摆出奇门遁甲中,奇仪甲首格局。
“这是什么?”苏沪不解。
秦慕玉征战用兵多年,也不是对奇门遁甲全然不解,但哪里称得上精通?却没有问。他等着我的阐述。
我径自与苏沪道:“舅舅此去魏国,直接前往阻断长江的冀州便是。”
苏沪点头,“冀州自是要去。可魏都洛阳,怕也要去一趟。”
知道苏沪不惜犯险,要亲自求见魏帝,我摇头,“舅舅是齐人,还是不要公然露面的好。”
苏沪苦笑,“我此去魏国,魏人即便不杀我,怕也没有哪个魏国臣子愿意见我,都免不了避嫌。必须面见他们国君,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此事才有两三分胜算。”
“你求见魏帝,他也不一定会见你。弄不好,真斩了你。”我看一眼,夺了人家国土的秦慕玉。
秦慕玉啜茶看我。
我收回目光,与苏沪道:“舅舅直接去冀州,求见冀州太守便是。”
苏沪道:“冀州太守温寿礼?”
我点头。
“冀州太守温寿礼,”苏沪沉吟,“是位才德兼备的大臣。也得魏帝重用。听说他虽四十岁才金榜题名,却是头位甲子,魏帝殿试,深以为然。为官虽不过五年,却是魏帝身边头号亲信。他说的话,魏帝是肯听的。然而此人谨小慎微,哪会与我这齐国臣子有染,只怕见也不会见我。”
我把桌几上的棋盘推向苏沪,“舅舅将这个棋盘带给他,他必会相见。”
苏沪看一眼棋盘,又看向我。
我道:“冀州太守那些年科举考试一直不中,知道爹爹通奇门遁甲,五年前,他科考前来求见爹爹,希望爹爹给他算一卦,看今次科考能否中举。他确实有治国之才,奈何命里真的没有金榜题名仕途为官的运数。爹爹如实相告。他于是请求爹爹破解命中的官煞。爹爹因此为难。当时在帐内玩耍的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爹爹,就着手中摘来玩的酸枣,在地毯上弹酸枣玩。借此弹出这奇仪甲首的格局来。这格局,温寿礼不知是何寓意,爹爹岂会不知?”
我道:“奇仪甲首的卦象,主帝王登基,贵族进位,官吏任免。再配以天文、地理、屋舍等方面需要注意的,他命里注定与仕途无缘的官煞就解了。三月之后,他果然金榜题名,高中状元。爹爹虽不欲盛名传出,他却将爹爹视为命中贵人。他前来拜谢爹爹时,爹爹也坦言,是瞧小女玩乐,因而茅舍顿开。那温寿礼,便亦将我视作贵人,我玩乐弹出的这奇仪甲首的卦象,也被他深记心中。而今爹爹与‘我’虽都已死,舅舅将这棋盘带给他,他自会因为感怀当年之事见你。他才德兼备,深明大义,与舅舅促膝相谈后,自会给予齐国方便,顺带解决魏国水患。魏帝对他很是赏识重用,届时他进宫面见魏帝,此事也便成了。”
三日后,荆州城外,我与秦慕玉为苏沪送行。
我将我的血燕借给苏沪当坐骑。
——秦慕玉倒非不肯借马,实在是追风除了他,谁也骑不得。我的血燕虽不如追风日行千里,终究是汗血宝马,脚程在这荆州马匹中,也无出其右的了。
苏沪坐在血燕背上,临行时勒转马看着秦慕玉,又是那看乱臣贼子的目光,“未央回了蜀山,所以我才走这一趟;齐国旱灾解决之后,我便辞官归隐。”
秦慕玉看着他,也不说什么。
秦慕玉身侧的我,与苏沪笑道:“舅舅,一路顺风!”
苏沪与我笑笑,驾马离去。
苏沪骑着血燕离开的身影再见不到了,上了追风背上的秦慕玉,便一把将我捞上他的马背,接着握缰驰骋起来。
我的坐骑虽被苏沪骑走了,可仍是不愿与他同坐一骑,便在他的怀里挣扎着。
又见他策马的方向,既不是回城,也不是去城南的军营,不由问道:“你去哪儿?”
“去荆州下面的那些郡县,逛个十天半月再回来!”他在我脸颊颈窝胡乱吻着。
我回眸看他。
挖通冀州阻断长江的高山,使长江重新贯通,不仅解除了齐国的旱灾。长江上游的滔滔江水不再往丘水大肆蔓延,益州地域图上,那丘水下游也将不再有冰河或汪洋,那里布军防守的难处,也从根本上解决了。
他倒是捡了个便宜。
也便有兴致暂时抛开军务,外出游山玩水。
然而我极喜玩乐,游山玩水,我又如何不喜欢。
到最后,倒是我将缰绳从他手中拿过,驾着追风,欢快地纵马驰骋了起来。
他也乐得偷闲,更只搂着我的腰肢,在我脸颊颈窝胡乱吻着。
我的闪躲,又引起他的连串闷笑。
后来他倒也不闹了,静静拥着我,沿途一路看顾起他十二年来,开疆扩土,打下的江山。
江山如此多娇。
引无数英雄尽折腰!
他先前脸上的闷笑谑闹,早被俯瞰天下的气魄取代。
他身上王者的霸气一览无余,承载着开辟霸业宏图的宏伟壮志。
便是仇恨嫌恶他的我,看着这刻的他,也有一瞬间的失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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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啊,为什么要是架空的真实历史呢?为什么不是虚构的历史朝代呢。那样,秦慕玉做开国皇帝,抚抚做开国皇后,也不错啊,简直就是个舒心的文。——不是说这文最后是个悲剧,大家先不要唉声叹气啊。其实真不喜欢写悲剧,也尽管不将文写成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