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料秦慕玉道:“我早知道了。”
他笑着瞧我,“还叫人姐姐?该改口了吧?”
“他们一成婚我就改口。”我抬头觑着秦慕玉,试探道:“未央姐姐就要嫁给舅舅了,你一点都不介意?”
秦慕玉道:“我就此事还建议过她,我会介意?”
我的目光一淡,他已蹲在我面前,逼视着我,“要嫁给别人的又不是你,我介意什么?”
我的目光看着他,手上僵硬地折着千纸鹤的尾巴。
一只千纸鹤已经折好。
他的目光从我的脸容上,下移到我的手中。
他的一只手掌伸了过来,抚摸过我的手,拿了我手中折好的千纸鹤。
我看着他的背影。
他居然就那样走了,带着那只千纸鹤。
也没兴趣再继续折纸鹤了,依旧去到了院子里,将摇椅挪到阴凉处,躺摇椅上睡起觉来。
睡的迷迷糊糊时,听到满院子侍女的嬉笑声。
我在一旁睡觉,侍女们当不会喧哗吵我才对。与弱灵有心灵感应的我,又感觉到书房里弱灵的害怕。是夜未央来了。虽未睁开眼来,我却笑了。
见我笑了,也知我醒了,听到夜未央笑谑道:“好一个睡美人!”
我睁开眼看夜未央,瞧着我的夜未央又笑道:“人家是海棠春睡,你这是芍药夏睡吧?”
有侍女道:“小姐春天也喜欢睡觉。”
夜未央就点头,瞧我道:“你是一年四季都喜欢睡觉吧?”
确实是懒得一年四季都喜欢睡觉。
便看林妙儿,“未央姐姐来了,怎么也不叫醒我?”
林妙儿苦闷道:“未央姑娘逼着奴婢练舞,分不开身呢。”
林妙儿以练武为乐,武艺高强的夜未央教她练武,算是‘逼’吗?夜未央不是逼她练武,而是练舞了。
看林妙儿此刻站立的姿势,可不就是初学舞蹈者,练习的走步舞吗?
而便是入门的舞姿,林妙儿做起来,也是姿势僵硬,显然以前没有学过。这刻难免叫苦。
想起大齐第一美人夜未央,犹以舞姿游龙惊凤闻名,躺在摇椅上的我便直起身,笑了道:“未央姐姐,我想瞧你跳舞。”
夜未央却是道:“舞蹈是跳给喜欢的男人看的,我可不随便跳的。——至今我也才当众舞过一曲。”
夜未央的舞姿游龙惊凤却是早已传出,当众跳的那一曲舞,是给秦慕玉欣赏的吧?
我笑了道:“舅舅以后可有福了。”
夜未央看着我,未予置否。
我促狭笑道:“姐姐和舅舅好事将近,还没恭喜姐姐呢。”
夜未央瞧我道:“小孩子家说什么呢!什么好事啊?”
我看夜未央,“舅舅早想着将姐姐娶进家门,正筹备婚事着,姐姐不知道吗?”
夜未央笑道:“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嫁他了?”
我不解,“姐姐和舅舅都住在一起了,还不嫁他吗?”
“跟他住在一起,便一定要嫁他么?”夜未央看我,“女人就一定要嫁人么?”
只以为夜未央是在不好意思,我也不以为意,只央告道:“未央姐姐,我也一起跟你学舞蹈。”
夜未央便得了机会打趣我,“舞蹈是跳给喜欢的男人看的。你也有喜欢的男人了吗?你喜欢上他了吗?”
我淡下脸来,“什么啊!”
我看夜未央,“舞蹈既是该跳给喜欢的男人看的,我便怀着这一份冀望不好么?冀盼着某一天,也能跟我喜欢的男人长相厮守,为他跳一曲翩若惊鸿的舞。”
我说道:“我的人生现在一片灰暗,就当我不屈服现实,不灰心丧志,心中仍然保留着一片乐土,怀着对未来生活美好的冀望不行么?”
话落,才见秦慕玉就站在那片芍药花海中的小径中,面无表情,目光冷沉地看着我。
不知他何时就已经到来。但显然我说的话,那字字句句,他都听的清晰。他就距离我两三丈距离。
我的话说的多乐观向上。然而话语里构思的乐土,未来的美好生活,都不再有他。虚构的欲长相厮守的男人更不是他。我盼望着自由自在,言现在与他一起生活的人生一片灰暗。我不欲屈服现实……
他冷沉看着我,身上黑袍无风自动翻滚若涛,再不知其间蕴含了怎样的隐恨沉怒。却什么话也没有说,甚至没有再过来,到来云舒苑的他,转身离开了。
夜未央自然也看见了秦慕玉。
从秦慕玉离开的背影上收回目光,夜未央看我道:“人小志大,不错!我就说,只有你最适合他!”
“好,”夜未央点头道:“就凭这点,舞蹈,我倾囊教授你。”
夜未央看一眼一旁揉着练舞后酸痛胳膊的林妙儿,看我道:“你该学过的吧?”
自动忽略她说的我适合秦慕玉的话,我点头,“娘教过的。五岁便开始跟娘学舞蹈。”
夜未央道:“你跳几步给我看看,就也跳走步舞吧。”
走步舞虽说简单,要想跳的好,也不是那么容易。从摇椅上起来的我,点足,曲指,扬袖,起舞,轻旋。
舒缓收合最后一个动作时,已对上夜未央笑盈盈瞧我的一双眼眸。
夜未央瞧着我,“苏玉奴也很会跳舞吧?”
娘的舞姿自然是美极了的。我笑,“爹爹最喜欢看娘舞蹈。”
“你不能跟我学。”夜未央便摇头道。
夜未央不能说她不芥蒂娘,怕她因为这个缘故不肯教我,我不觉轻轻叫道:“未央姐姐……”
夜未央却是道:“你的舞姿翩纤柔媚。因为你的舞蹈一直是你娘教习的缘故,也因为你是你娘生的。你与你娘的体质适合作那翩纤柔媚的舞。我的舞姿却宛如游龙惊凤,柔中带刚,因为有武功底子的缘故。无论是你的舞姿风格已经形成,还是你的体质,都不适合跟我学舞。”
娘的舞姿,其实不是翩跹柔媚,而是柔美。像苏沪形容娘一样,仿佛天仙作舞;而夜未央点评我的舞姿,说的却不是柔美,而是柔媚。那个媚字……苏沪说我长的像盘丝洞里的妖精,说我不良家妇女,怕也不是信口胡说了。
我心里苦笑。
夜未央见我苦笑,大约以为是她说我不适合跟她学舞的缘故,她笑了道:“你虽不适合跟我学舞,但我做你的老师,指导你却是可以的。”
我展颜笑了道:“谢谢未央姐姐!”
夜未央又看林妙儿道:“这个妹妹武功底子好,体质也好,跟我学舞最适合不过。”
“不行的,我不行的。”林妙儿退后摆手。
夜未央道:“你不学,怎么知道自己不行?”
林妙儿道:“我一点舞蹈底子都没有。”
夜未央笑道:“跟我学舞,你的武功,就是最好的舞蹈底子。”
我亦与林妙儿道:“往后,我们就让未央姐姐一起教我们。”
“不能在云舒苑学,”实在不想秦慕玉见到,我道:“也不能劳烦未央姐姐走路。往后,我们就过去怡红院。”
“好。”夜未央笑着点头,而后瞧我道:“不过今天,是我过来你这里。我是来瞧那弱灵的。”
上次她过来侯府,便是来瞧弱灵的。只不过她做着秦慕玉的说客,我与她言语犯了冲。我腼腆笑道:“本来是该我去跟你道歉的。”
夜未央不说什么,当先进了我的卧房。
她是直奔我卧房内室去的,然而脚步却不由自主地迈的缓。不是在防备我房中的机关暗算,是在钦叹。她嘴角失笑。
当她置身我卧房内室,便收敛了笑容。显然知道弱灵在何处,她并不晓得书房连接我卧房的暗门在哪里,面朝的却是那个方向。
我也便拧转了梳妆台上的机关。
轻轻的轰声传来,摆放古玩瓷器的木架左右分开。
夜未央一拂袖,一直惧怕着,躲藏在书房里的弱灵一声长长的惊叫。夜未央摊开手掌,木头凤息已然飞至掌上。
凤息是她的师叔,她见过凤息,显然知道手上的木头人是凤息。于是夜未央也不先置喙弱灵,而是转身看我:“你怎么说?”
正月里,她被秦慕玉打伤,挟持过我。因而从昏迷中醒转后请我过去她那里坐坐。那一次,她聊到凤息,因为我不惊异,因为凤息的大弟子和爹爹同名,她就问过我,我见过凤息?凤息的大弟子就是爹爹?
那是没有的事儿,我自是否决。
而此刻住着弱灵的木头人,赫然就是凤息,她难免质疑起我以前的答复。
我苦笑,“那是我捡到的。”
明知她见弱灵,就会见到那个木头,我也没有拒绝,甚至上次主动带着弱灵去她那儿。拒绝只会欲盖弥彰。事实本就掩盖不了。却也不能说,那个木头人是爹爹留给我的。如此说了,她哪还会信凤息的大弟子不是爹爹的话?撒谎,说木头人是我捡到的,在最初与她聊及弱灵,想到她总会见到,便想好这样的说辞了。
“真是捡到的?”夜未央判研瞧我。
“嗯。”我点头。
“我是她捡到的!”在她掌上的弱灵也叫道。
夜未央倒也没有再难为我,质疑我。也许是因为弱灵也这样说吧。
夜未央瞧着弱灵,好笑道:“我有问你吗?要你多事!”
弱灵哼一声,“你要杀要剐就快点吧!”
“谁说我要杀你了?”夜未央道。
弱灵看着夜未央,“你不会杀我?”
夜未央笑道:“我非但不杀你,还会渡你出来。”
弱灵惊道:“渡我出来?”
夜未央道:“你既是抚抚捡到的,主人便是她。你要想摆脱这块木头的束缚,需得杀了她。这么久都没有杀她,大约是不会杀她了。何况你对她完全没有恶意。既如此,你只得永远住在这块木头里了。一点自由都没有,你也很遗憾吧?我便渡你出来。”
弱灵喜道:“你真会渡我出来?”
夜未央微笑,以实际行动回答着弱灵。
夜未央双掌合十,持着木头凤息,便有细如丝线的白烟从木头凤息里钻出。那一线一缕的白烟汇聚盘旋在空中,渐渐显出人形来。先是脚,腿,再是手和身体,最后是头。
“啊!”林妙儿捂口惊呼。
我也是瞧着盘坐在卧房空中的,呈人形的白烟。
弱灵说它二十岁了,样貌却是个小孩子。果然没错。
那个闭着眼,在空中打坐的孩子,可不是只有五六岁的样子。
只是它的形貌实在不辨男女,我不由问道:“你是男孩还是女孩啊?”
夜未央分开手掌,笑道:“恶灵而已,哪有分男女?”
“嘿!嘿!”这时闭眼打坐的弱灵也睁开了眼,一边新奇自己脱离了木头凤息,一边回我的话道:“姐姐想我是男孩就是男孩,想我是女孩就是女孩儿啊。哈哈……”
我悻悻一哼。
夜未央与弱灵笑道:“你虽摆脱了那块木头,但你实在太弱,还是无法独立存在。还得择寄主才行。”
我与弱灵都看着夜未央。
夜未央与弱灵笑道:“放心吧,你已被我渡出,再择寄主,你也完全可以自由出入。”夜未央笑道:“你当所有的寄主都是‘师叔’么?‘师叔’虽只是块木头,于你们这些恶灵来说,也是灵力无穷的。”
弱灵确问道:“真的可以自由出入?”
夜未央笑道:“不然我岂不白白渡你出来?”
“那我再择什么做寄主呢?”弱灵挑剔道:“我可不要再住在木头里面!”
夜未央笑了笑,眼光一扫,瞧着我系吊在腰带上的笛子,夜未央与弱灵道:“那只笛子做你的寄主如何?”
我和弱灵都看向我腰带上系着的笛子。
“嘿!好啊!”弱灵欢笑道:“那笛子是秦慕玉亲手做成的,可好看了!”
才没必要怔惊那笛子竟是秦慕玉亲手所制,我只是本能地气恨弱灵提及秦慕玉。
“最主要的是,笛子身上有好多孔,我一定能自由自在地出入!”这时弱灵又道。
我看了看弱灵,倒也打消了说些气恨恼它的话。
而弱灵话落,人形白烟也已经钻进了我的笛子,随后又钻了出来。它钻进来钻出去,顾自玩的起劲。
夜未央瞧着弱灵,与我道:“它实在太弱,只是那么一团烟。”因为木头凤息,夜未央倒是证实了弱灵是凤息衍生的,不禁摇头不可置信,“凤息师叔怎么会衍生出那么弱的恶灵?”
“以它那差劲的资质,不知道要修炼到什么时候才能成魂。”夜未央与我道:“恶灵最厉害的便成魔了。不仅有身体,还能随意变幻形貌。邪恶的本质,给人间带来的灾祸也不少……就像凤息师叔,三十年前衍生的那一只……”夜未央垂了睫。
三十年前,凤息杀了他的师父——拜月教大祭司暗夜明月。弱灵也说过,凤息那一次诞生的那只恶灵,早就在魔界称王,制造散播人世间一切灾难,杀戮。
我看着夜未央,夜未央垂着睫,目光瞧着手头上的木头凤息。
“我也不是无故渡弱灵出来的,”夜未央抬睫看我,“我是想要这块木头。”
夜未央娇笑,“本来只是来瞧瞧弱灵,没想到,竟见到了‘师叔’,真是意外的收获呢。”
“于你来说,现在的它,就是一个木头人而已。我问你讨要,不会很为难你吧?”夜未央与我道。
于我来说,木头凤息倒也不只是一块木头。
那是爹爹留给我的纪念。
但夜未央渡出了弱灵,秦慕玉又将爹爹的私人家产还给了我,算起来,爹爹留给我的纪念,便不只是那块木头,还有那个小箱子里的所有东西。睹物思人,缅怀爹爹,也已经够了。
何况夜未央与苏沪已做了夫妻,就差一个名分而已。
最主要的是,木头凤息,是她的师叔。她问我要她的‘师叔’,我这外人能不给?
因为让夜未央指点舞蹈,此后便频繁往怡红院走动。然而每回她悉心指导后,我扬袖作舞回眸间,都见她把玩着木头凤息,一双珠玉般的黑眸,笑盈盈地瞧着木头凤息,竟不知道她在算计着什么。
倒是因为夜未央一直待在怡红院,而我日渐大了,又是个姑娘,哪能镇日里从怡红院正楼里进出,由寻欢的嫖客见了,与欢场女子擦肩而过?不说进出怡红院的正楼,就是荆州青楼所在的那条花街柳巷,秦慕玉都不愿我踏足。他硬是将怡红院夜未央独居的那处庭院背后的整条长街都买下了。只为了在那庭院的背后另建处大门,只为了我过去夜未央那儿的路上清净和干净。
那不是不知名的僻静街道,是整个荆州最繁华的商街。原本的高楼林立人声鼎沸,酒楼珠宝铺的顾客盈门,只在一夜之间,一个人影都不见。只除了长街两侧,隔个丈远就驻守的他的卫兵。
他是自私的,不欲我被花街柳巷青楼里的嫖客见到,以此宣告着对我的独占欲。
他用那带着独占欲的目光恨恨看我,我也是恨恨看他。最后却是我败下阵来。不得不说,他此举也维护了我的清誉。
我虽然喜欢去夜未央那儿,却不喜欢经过那条花街柳巷,从第一次跟着苏沪踏足那里,我就不喜欢。因为老头子曾经的诅咒。
也不喜欢怡红院鸨母看我的目光。尽管知道了我是侯府的人,她对我的所有欲念,都已经埋在了眼底的最深处。
是的,我是侯府的‘抚抚小姐’,荆州已经人尽皆知。
我叫苏抚抚。可我并不真的姓苏。侯府的人称我‘抚抚小姐’,外面的人,也便跟着这样称呼。
人都只道我是苏沪的义女,因为南安侯与苏家关系渊源,所以居于侯府。
人都只道南安侯娇宠我,却不知道,那是一种怎样的‘娇宠’。
譬如此刻,我的卧房里,他要抓住我,他的眸子里满盛着欲望,刚毅沉凛的脸庞上,又是我觉得‘他不要脸’的无耻无赖的表情。他想抓住我,亲昵我,以慰藉他的兽欲。我年纪小,他不会真的对我做什么,却想要真切地拥抱我,亲吻我,前些时日,我们又冷战了,他刚买下夜未央院子后面那条荆州最繁华的商街,我们的关系才‘修好’。
我却只作没读懂,没看到他双眸中的欲望,只将他在我房中,对我的围追堵截当做老鹰捉小鸡的游戏,嬉笑着,左躲右闪着。我如此地孩子气,他哪会真的运用轻功和武力来捉我?何况与他之间隔着桌椅家具等。我虽不会武功,却有多年的舞蹈底子,身形脚步轻灵曼妙,逃着跑着的一路,又不断去触碰各样家具装着的机关,一时房中各样暗器齐飞,他追逐我的时候得顾着躲避各样暗器,更加奈何不了我。等到我终于避过了他的围追堵截,往门外跑去,才刚跨出门槛,他也终于抱住了我。
他从我的身后将我抱住,我在他的怀里笑。他低下头,脸颊碰触着我的脑袋,也在闷笑。
一番的闹腾,他双眸中满盛的欲望自是早消迩了。
我知道又逃过了一劫,心中大松,脸上的笑容也就发自内心;而他将我的心思看的透彻,此时却也莫可奈何。
我也转身以一颗平常心与他说话,“……嗯?你先前说,你过来是做什么的?”
他仍没有放开我,一双手掌束缚着我的腰肢,低头笑着瞧我,“我问你,那次让你带回去给苏沪的折子,他看了没有?”他觑一眼屋内桌几,“折子还在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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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节目前比较平静啊。再过一两章节,情节大约会激烈点。额……其实这篇文的文风就是平静类型的,算是我个人的喜好吧。不过显然不符合大众口味,读者比较少。只希望越往后面写,情节会越牵动大家的情绪,那样也算我写出自己想写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