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紫鹃之声,颤颤地透着不解,看黛玉的表情,以黛玉的才思,是不可能不知道留自己在身边是个什么样的角色。以黛玉在贾府的冷漠淡然,在四阿哥府的行事进退有致果决,黛玉这样子超然尘外般漠然而果敢,紫鹃不信黛玉会再放着自己任由行事。
“姑娘,你不能再这样子留着她在身边事事监视着你了!今儿我们才离了一日,她这么大胆子干别的算了,居然把姑娘家里带来的东西翻了,这样祸害,若姑娘再留着她,雁儿也是不准的!”雪雁见黛玉说不罚紫鹃,心里急了,赶忙出言劝止。
黛玉只不语,依旧目视着紫鹃,让紫鹃自己说。
紫鹃心中不是着落,不明白黛玉何般用意。紫鹃犹疑,黛玉这般问,是要给自己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还是想诱惑出自己的心事打算?若自己坦诚了会如何?不坦诚又会如何?
紫鹃看着黛玉寂静不起一丝波澜的清澈眸子,眉心紧蹙,拿不定主意。
黛玉久待等不到答案,不动声色地,又道:“紫鹃,既然你不说,我便这般问你。我今日若罚你,你又当如何?”
紫鹃听语惊了一身冷汗!
眼神局促地看着黛玉波澜不起的明澈静丽眸子,那眸子太宁静了,自己根本从里面获取不到一丁点教她如何说话的讯息。
雪雁在一边冷嗤,看着紫鹃在那里心虚局促,摇摆不定,又猜不出黛玉心意,答话不上来,或者说不敢答话,雪雁就觉着心中有气既然敢做,为何不敢当?难道贾家人都是这样子的吗?永远只忖度着人家的心思来活,不可以坦诚相待?
黛玉见紫鹃还是无法回答自己一语,淡淡地起身,看了一边只管生气涨着一张脸蛋的雪雁,“雁儿,去把衣裳重新整理好了,明日再好生洗过一次,这红木柜子也是家里随身带来的,我不舍丢弃,也好生洗过一次,在外边晾干了。待一切办妥,用小金锁锁起来。我的首饰盒下有一个小盒子,里面是我离开家乡时爹让奶娘帮我做的新衣,你收拾好了拿了那件出来。”
“是,姑娘!”雪雁总算气鼓鼓的一张脸换上笑脸,走过去把红木柜子里衣裳整理过一遍,盖好盖子。
黛玉已经移步轻轻出了门,在外间上铺开了一张纸,只管看了窗外的斑竹没事似的将竹影记在心里,又由笔点落于雪白的纸上。
紫鹃不知黛玉要如何处置自己,黛玉又不说,黛玉一出存衣间的门紫鹃便跟了出来,见黛玉在画竹好似把自己的事给忘了似的,心中不安,在黛玉面前跪了。
黛玉方才轻声道:“你出去吧。”
短短几字,紫鹃大惊,额上细细密密的汗珠顿时赶趟儿冒了出来!
出去?出哪里去?自己这样做,也是心不由己。两颗清泪便从紫鹃眼角流淌了下来。
在贾家这样的大宅子中,一个丫头若不是正正当当的出门,或是卖了人做媳妇,或是有幸被家里人赎回,没缘没故的出去就是不守本分不洁之人,受人唾弃,世容不得的。出去,也只有一死,没有别个活路。
“姑……姑娘,让我出哪……哪里去?”紫鹃双唇哆嗦,话语不齐。
“紫鹃,外祖母将你给了我,我本是不愿为难于你。我三次观察于你。你可记得么?”黛玉为一竿笔直墨竹添上一片新叶,没有看紫鹃,只是静静问道。
紫鹃揪眉,三次?哪三次?是啊,黛玉早在观察自己了,只是有的地方做的过了。
黛玉料到紫鹃不会说话,自己便替紫鹃说出:“第一次你一进潇湘馆,那个夜晚你就问我,身上可带什么名贵物什?说的极其委婉含蓄,实则是你奉了外祖母的命来试探我有不有入宫之心。我说的对吗?”黛玉轻问。
紫鹃心头一颤,她见了黛玉第一眼便知道林家小姐心思细腻,没想到那时候黛玉便看透自己了。
“第二次,纳兰惠妃娘娘寿宴后回赠给姑娘们礼物,你知道阿哥们是不送姑娘礼物的,看到四阿哥、八阿哥、十三阿哥的礼物夹杂在娘娘们回赠的礼物里面,你便心思灵巧地记了下来,我知道你急着去把这件事情告诉一个人,所以让你去送礼,满足了你的心愿。”黛玉手中软笔未停,轻启胭脂水唇,静静说了。
紫鹃这才知道,黛玉让自己去送贾母那抱着福字的小金人,原来是在试探自己是不是去向贾母告密,自己居然一点未曾察觉,未曾怀疑黛玉为何在自己想离身的时候就让自己离身是有缘故的。
紫鹃此刻只觉得自己的一举一动浸在黛玉眼脚底下,一举一动都没有逃脱过黛玉的眼睛。
“第三次,一幅兰竹图之故,皇上派人来请,你在馆外跟人纠缠,却不告知于我,而一待那三个宫女前脚出门,外祖母后脚便进来。其实你之所以跟宫女在馆外纠缠,是在争取时间让小丫头去通报外祖母。我说的可对了?”
黛玉搁下了软笔,看着紫鹃站了起来。
“那一日我便警告过你,希望你的机灵不要用在这些事情之上。你既然是外祖母给了我的丫头,一切当以现在服侍的主子的利害衡量处事,可你却屡屡不利于我。我给了你改过的机会,你不去珍惜。我才在外边出了事故,滚了山丘身上受着伤,你不关心,你却趁我不在,翻了我的东西。你自己说,我是留你得?还是留不得你?”
就算是个眼线,也得有个底限,就算是被逼卖主,也要为主子顾及三分。这般简单的做人原则,跪在地上的这个人都捅破了,给她的一次次改过的机会,她却完全弃之无事,以为黛玉的愚蠢。
黛玉平静皎洁的脸颊上泛起丝丝怒意,这样的丫头,她如何要得?如何留得?
簌簌的泪水从紫鹃的脸上滑落,高高低低的啜泣之声在屋子里响起。自己不管大小之事,事事出卖了黛玉,出卖得那般密集,竟然没有一次的知情不报,现在这样,黛玉也不会放过自己吧。
“姑娘,别管这样的人了,撵出去算了!”雪雁收不得这般哭声,走出来瞪了紫鹃道。
“姑娘,还请姑娘给紫鹃一条活路!撵了紫鹃,紫鹃就只有一死,紫鹃也不想害姑娘,若紫鹃出得这里,他日一定知恩图报,感谢姑娘的大恩大德!”紫鹃泪落簌簌,一张脸如雨幕一般。
“姑娘,别相信这种人,这种人改不了的!”雪雁焦急,怕自家姑娘心软下不得手撵人。
黛玉蹙眉,挥手示意雪雁不要多语,“我才问过你,如果今日我不罚你你定当如何,你不说。你出去潇湘馆照看潇湘馆的花草,浇水灌地吧,不要再进潇湘馆主屋里来。现在就收拾东西,搬出去住到管园子的小丫头们那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