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院的那天,小米在学校,会考将近,虽然小米考过是没什么问题,但是她更加希望自己会考个最好的成绩,所以在每晚放学的时候,她常常留在学校复习功课。这天放学,初夏给小米留了封信,然后就离开学校了。
“亲爱的小米,
提笔问候。最近你一直忙着照顾外公,所以没有和你说;在你们家已经打扰很久了,我想我也该回去了,我已经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了,放在你的房间里,等到这个周末再去取。
谢谢你们全家这段时间的照顾,让我真正感受到什么叫做家庭温暖,就像你说的,幸福很近,也很远,但是只要愿意去追寻,它总会在你身边,我想告诉你:你就是我的幸福,是我一生最好的朋友、知己——
友:初夏”
小米追出教室的时候,初夏已经不见了。她来来回回在校园里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她担心初夏回家会不会受到家人的指责,这段时间以来,因为忙着外公的事情,也没有时间陪着初夏到她家里问候下她的爸爸妈妈,这么把初夏接到家里来,现在想想虽是好意,但还是有很多的不妥。电话铃声响起,“喂,初夏,奥,是爸爸,什么事啊?”
“外公回家了,放学后早点回来吧。”
“好,马上。”小米欣喜,外公终于出院了。
刚走出校门,看见林枫等在那里,小米无声低下头走过。
“喂,聂米,每次都看不见我嘛?我虽然长的不是特别帅,但是也不至于是那种淹没在人群中找不到的吧。”林枫半开玩笑骑着单车跟在小米身后。
小米抬头直视林枫,“不是看不见你,只是觉得没必要看见你。我现在要回去,麻烦让开。”
“回家吗?我送你啊。正好顺路。”
“林枫,这不是林枫吗?上次在你们学校的PARTY上见过的,你不是初夏的男朋友吗?你在等初夏的吗?”八卦女夹道林枫和小米中间,故作娇嗔的说着,“上次我们还问初夏什么时候请我们吃饭,对了,听说你和高凌宇是好朋友,到时候他也会到的吧!”
“呵呵,你从哪里听到我是初夏男朋友的?”
“我上次亲口问初夏的啊,她可是没有否认啊!”
“呵呵,换句话说,她也没有承认啦,那我现在正是告诉你,我和初夏只是好朋友。以讹传讹可不是淑女的风范!”
小米瞥了一眼林枫,头也不回的走开了。
“小米,小米等等我。你不要听她胡说,只是我前几次来看你的时候,你总是不在,所以我就顺便送初夏回去,她们才会——”
“林枫,我再申明一遍,你答应艾尔的事情,和我没有关系。我也不关心你和谁谈恋爱,但是如果那个人真的是初夏,那我请你好好照顾她,她比我更需要一个懂得疼她的人!”
“喂,聂小米,你站住。”林枫有些生气,追上小米,拉住她的手腕,来来往往的人群放慢脚步,都在等着看这场现场直播。而人们停留在小米和林枫身上的目光,让小米感到羞怯愤怒,她用力甩开林枫的手,转眼看见站在往来人群中的初夏,宛如秋水的双眸,泛着盈盈的水光,“初夏——”小米喊着。
初夏走到林枫的身边,“好久不见,林枫;小米,这是老师发的会考的准考证和考试安排,放学的时候,忘记给你了。”
小米接过初夏递给的东西,“谢谢你初夏,我外公今天出院,已经到家了。”
“太好了,你们全家可以团聚了。”
“那,你回家还好吗?叔叔阿姨会不会——”
“小米,没事的,不用担心。代我向外公外婆问好,这段时间也没有去看他们,真的很抱歉。”
小米握住初夏的手,“呵呵,你没事我就放心了。我会代你向她们问好的。”
“你们不是邻居吗?既然外公已经回来了,去看看也是很方便的啊。我们一起去啊,初夏。”
初夏笑着,“不太方便吧,外公刚回来,需要好好休息。而且叔叔阿姨也一定很累了,还是等外公好一点吧。我要先走了。明天见,小米。”初夏转身走了几步,又回头看着林枫,“林枫,再见!”
“再见。”林枫挥挥手,和初夏告别。
一辆公车驶过,小米很快的上了车,笑看着林枫,隔着玻璃窗说了声:“林枫,再见。”
回到家中,外公坐在轮椅上,眼睛看着门,小米的笑声从进门那刻就徘徊在房间之中,外公已经不能再说话了,他看着小米依依呀呀半天,外婆在一边做着翻译:“你外公说,小米回来了。小米啊,外公从回到家就坐在阳台那等你了,你还没有到家,就哼哼唧唧的让我把他推到门这里来,说你回来了,果然你就回来了。”
小米搂着外公的脖子,亲了他的脸颊,外公又依依呀呀了几句,“你外公说,小米这孩子还这么调皮。”外公眼角舒展的皱纹说明他在笑,外婆推着外公来到了阳台,晚霞退去了最后一件纱衣,夜幕渐渐来临。
“小米,你多和你外公说说话,他喜欢听你说话。”小米坐在外公的轮椅旁,她告诉外公她在学校有几个好朋友,一个名字叫初夏,一个叫雨菲,外公依依呀呀了几句,外婆说:“你外公说,雨菲那个女孩他见过,很活泼,很可爱,改天让你带她来家里玩。”
小米问外公是不是还记得艾尔,外公的手稍稍抬起,又落下,眼角的皱纹再次舒展开来,外婆说:“艾尔,你外公认识,是个很善良的女孩,他很喜欢,上次去医院还见过她呢。今天她怎么没有来?”
小米说:“艾尔去英国学习音乐了,小米也很想她。”说着,趴在外公的腿上。
外公吃力的将手放在小米的头上,依依呀呀,“你外公说,小米不要难过,艾尔很快就会回来的。到时候,让你外婆做好吃的给你们吃。”外婆解说完,点了下外公的脑袋,笑说道:“死老头子,就不让人清闲。哈哈哈。”
爸爸已经把饭菜摆在桌子上,外婆盛了一碗粥,在外公的脖子上围了一块毛巾,像喂一个婴儿一样小心翼翼的将粥一点儿一点儿吹凉,再一口一口喂到外公的嘴里,小米和爸爸妈妈坐在他们的对面,外婆的脸上依旧洋溢着暖暖的笑容,外公偶尔依依呀呀几句,外婆便哈哈笑了起来,然后转过脸来,对着小米一家说:“老头子说,你们总看着他吃,是不是也想让我喂啊。”
小米放下碗筷,笑呵呵的走到外公的面前,“我们看外婆偏心啊,只陪着外公吃饭,我也要吃。”说着,长大了嘴巴。外公依依呀呀继续说道着。外婆笑的更欢了,揉揉小米的脑袋,“你外公说,老太婆,不要给小米吃,她不乖!”说完,爸爸妈妈也哈哈大笑了起来,小米撅起嘴巴,佯装生气的语调说:“外公都不疼我,外公不疼我。”外公眨了眨眼睛,好像受了委屈的孩子,低声咿呀了一句,外婆说道:“你外公说,那就给她吃一点儿,但是只是一点点,不能多哦。”外婆用勺子乘了慢慢一勺,小米毫不客气的一口吃下,烫到了嘴巴,用手使劲扇着风,外公的神情变得紧张起来,眼角的皱纹紧紧缩在了一起,哼哼唧唧了半天,“小米,怎么样,烫到了吗?没事吧。”外婆问。
小米哈哈笑了起来,“逗你们的。”外公的眉头舒展开来,手微微抬起,又无力的放下,眼睛中闪过一丝微光,又依依呀呀了起来,“你外公说,小米这孩子找打。”说完,全家人都笑了起来。
小米抬头,正遇上妈妈微笑的目光,她看着小米点了点头,继续着她的微笑。小米想这是妈妈送给自己的,她感觉到幸福,感觉到温暖,生活中的苦难总会伴着不经的幸福到来。外婆说:“家里有了个小米,已经够闹腾的了,现在还多了个老小孩,你看看着祖孙俩,真是一对活宝。”
那天,小米在日记中写下了:在生活中,我们常常遇见的是苦难,是考验,在悲与伤的间隙中总会有你不知不觉感受到的幸福,也许只是瞬间,而上帝是仁慈的,他赋予瞬间的幸福在回忆中无限放大的能力,所以请好好珍惜那些幸福的瞬间,在人生的路程中,他是阳光,暖暖的开着。
初夏走在回家的路上,她走的很慢很慢,她希望那条路可以通向一辈子走不到的远方。而路就这么长,很快便看见那扇掉了漆的红色铁门,炊烟袅袅的飘向高高的天空,一切都没有变,而初夏总感觉有些已经改变了,是什么呢?她不知道,她只是觉得一种厌恶,淡淡的说不清楚的厌恶。打开门,东南墙角堆着烧火的木柴和一些废纸片,西面是一口井,井旁的下水沟积着黑色的污泥,井旁还丢着一片烂掉的菜叶子,妈妈在井旁汲着水,在她旁边摆着几垛青菜,这些是明天要挑到集市上卖的。
大哥下班回来,打开门看见初夏,欣喜的笑道:“初夏,你回来了。”
妈妈回过头,看着初夏,“回来了,还不快过来帮忙洗菜。”
初夏笑看着大哥,她忽然想起那天对大哥的视而不见,隐隐的一种愧疚袭上心头,她勉强的笑了下,问萧勇:“大哥,家里最近还好吗?”
“都好,都好。最近大哥工作比较忙,也没得空去看看你啊。”
“我很好,谢谢大哥。”
“还不过来帮忙,才在外面过几天啊,人就这么娇贵了。”妈妈扯着的嗓门,让初夏觉得很刺耳,她顺从的走到妈妈身边,拿起菜放在盆里洗了起来。哗哗的水声淹没了初夏的叹息,她面无表情的蹲在那里,洗着那些堆得很高的菜。
二哥从房间里走了出来,看见初夏眼睛一亮,“哟,看看谁来了,这不是咱们的大小姐初夏嘛,怎么了,人家不收留你,自己回来啦!”
“小健,说什么呢?”萧勇有些火。
“本来就是嘛,一个人在外面逍遥快活那么久,连看也没回来看一眼。”
“小健,你再说一句。”萧勇青筋突起,萧健不做声了。
初夏的心开始剧烈的疼了起来,她觉得自己不再属于这里,她要离开,但是怎么离开,不管怎么说,这是自己的家,除了这里,哪里也找不到她初夏的容身之所。想到这里,她感觉到很悲凉。
“小夏,身体好些吗?进屋歇会吧,看看书。这里我来洗。”萧勇哥哥永远这么关心着自己。
母亲没有说话,这是很难得的,要是以前她早就大声训斥初夏了;初夏有些胆怯,她害怕听见母亲的训斥,她感激的看了萧勇一眼,“没关系的,哥,我已经好了,好久没和妈妈一起洗菜了。我想陪陪妈妈。”初夏笑看着妈妈,想看到她是什么表情,虽然说着话的时候,她留着一半的真情,但是内心对于母亲冷漠还是觉得委屈和不能谅解。
何秀兰没有说话,她只是快速的瞥了一眼初夏,她看见初夏的或许真挚的目光,她的心有些地方被软化了。
爸爸还在房间中睡觉,他在一家矿场做门卫,很少有假期,每个月领着微薄的工资艰难的支撑着整个家。大哥很小的时候便辍学在家做些零工,补贴家用,前两年跟了个工程师傅,在工地工作,家里的情况才好些。二哥在没满周岁的时候生了一场大病,因为没有得到即使治疗,左腿落下了残疾,长大后,整天游手好闲,没个正经工作。初夏一直是家里学习成绩最好的,在考取文华高中后,大哥极力劝说家人让初夏继续上学,在初夏的心里,一直很感激有这样一位疼爱自己的大哥。
如果在没有遇见小米之前,没有看见和感觉到小米的生活,她可能用了无数的理由劝说自己安于现状,接受命运的安排。但是命运让她遇见了小米,遇见了林枫,现在她强大的虚荣心侵占了自己的各个部分,她觉得自己可能爱上林枫了,而林枫对于自己呢,她听见林枫说:我和初夏是朋友。只是朋友嘛。
她觉得自己不甘于只成为林枫的朋友,她要成为走进林枫世界中的唯一的女子。而从现在的状况看,小米也许是她最大的障碍。小米温柔、善良,家世出生比她初夏好那么多,她凭什么和小米比呢?她想起自己生病时,小米无微不至的关怀,小米担心的泪水似乎又流进了她的心里,她感动着,对于自己的想法感到愧疚,她甚至有些讨厌自己;而林枫的笑脸浮现在她的眼前,她觉得林枫是自己的梦,她不能让自己的梦破碎,她要守着自己的梦,不能让任何人将它打碎——矛盾像是根根的利刺,戳着她的心,她感觉自己快要忍不住疼,叫了出来。
吃完晚饭,她安静的坐在桌子前复习着功课,二哥出门了,估计今夜是不会回来了。爸爸最近身体不好,今天在家休息。妈妈走进房间,“初夏,出来一下,我们有话和你说。”初夏放下书本,跟着妈妈走出了房间。
“初夏,你什么时候毕业啊?”爸爸坐在高出地面的门槛上,抽着旱烟问。
“明年六月份高考完了,就算是毕业了。”
“奥,我好像听说你们要通过什么考,才可以毕业吧。”
“会考,就在下周。爸,有什么事情吗?”
“也就是说,你只要通过那个什么——会考,就能拿到毕业证了,是吗?”
“是的,爸。”
“好,我们有件事情,现在也应该是告诉你的时候了。”爸爸顿了顿,重新装上一袋烟,“还是让你妈跟你说吧。”
妈妈翻了一眼爸爸,低着头边捆绑着下午洗好的菜,边说:“夏啊,你现在已经快毕业了。”
“妈妈,什么事啊?你说吧。”初夏想到爸爸不会无缘无故问自己什么时候毕业,她的眼眶中转着泪珠,她知道爸爸妈妈是不想再让她上学了。家里原本就不富裕爸爸妈妈年纪又大了,多一个人帮妈妈做工,减轻点家庭负担,也是情有可原;她感觉这段时间像是做了一场梦,现在梦醒了,她还面对现实,不该再抱有任何的幻想。
“你高中毕业了,就留在家里吧。”
果然不出所料,初夏苦笑着,没有说话。
“你二哥也不小了,也该成家立业了,你——就嫁给他吧!”妈妈的话仿佛晴天霹雳,打得初夏措手不及,她睁大了眼睛,一脸的惊愕,虽说妈妈是乡下人,没什么文华,但是也总不能让妹妹嫁给哥哥啊,她疯了吗?还没有等初夏反应过来,妈妈接着说:“你听妈和你说,你不是我你爸爸亲生的。那年,老二生了那场大病,我们已经知道他以后只能成为瘸子,我们家境原本不好,我和你爸迟早要离开他的,谁能照顾他呢?正好这时候一位相熟的人把你送来了,我们就想养下你,给老二当个童养媳,这日后也好照顾老二后半辈子。”
爸爸敲了敲他的旱烟管,附和着妈妈:“是啊,夏,我们也养了你二十年,你就当报我们的恩,嫁给老二。”
初夏大叫了一声,她拼命摇着头,“不,不,我死也不会嫁给他。不——”
“啪”,一记耳光狠狠的甩在初夏脸上,“嫁不嫁由不得你,我和你爸已经决定了。”
“那你们现在在做什么,通知我吗?”初夏低吼着,她重重的喘着气,好像患了重症哮喘的病人。
门被突的推开,萧勇瞪着眼睛,把初夏拉到了身后。“你们这是干什么,她的病才好,你们要害死她吗?她不愿意嫁,就不愿意嫁了。萧建能不能有本事娶到老婆,是他自己的事情,世界上瘸子那么多,也没见是瘸子就娶不到老婆的。你们这样做,是要逼死小夏吗?”
妈妈看着怒目圆睁的萧勇,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边哭边骂:“你这个坏胚子,到底是逼死谁啊?你好好的,哪里知道你弟弟的苦啊,他从小就被人看不起,被人人前人后的骂着‘瘸子’,我们不为他想,谁还能管他,你好模好样的说着人话;万一哪天我们走了,想着你弟弟,你是要我们死了,也闭不上眼啊!”秀兰越说越激动,洗好的菜散在一边,她捶着自己的腿,最后竟然演变成了嚎啕大哭。
萧勇听着妈妈的哭诉,内心的痛楚也席卷而来,他一直很关爱自己的弟弟妹妹,虽然他平时对萧建很凶,但是他还是会默默的爱护着他的弟弟。他想起小时候,每次弟弟在外面受了别人的欺负,哭着跑回家的时候,妈妈只能搂着弟弟哭,爸爸在一旁皱着眉头无奈的吸着旱烟,唯他满腔怒火冲到欺负弟弟的人家里,对着那个孩子就是一顿拳打脚踢,他不管别人的拳头如雨点般落在了自己的身上;他随即想到初夏,每次回来,都是初夏拉着他的手跑到外面的打麦场,给他擦着药水,心疼的告诉他:“哥哥,不疼,哥哥,不疼——”他常常笑话着初夏眼泪不精贵,遇到点事就哭鼻子,将来要变丑姑娘了,初夏一会哭,一会儿看着他笑,傻傻的。
而初夏渐渐长大了,越来越漂亮,在农村,女孩儿二十就该是出嫁的年龄,而那些踏破门槛求亲的人,不是被妈妈骂走,就是碰了爸爸的一鼻子灰;他很小的时候就知道妈妈收留这个小妹妹是为了什么,但是那时候不懂,当渐渐懂得的时候,他想着也许时间过得久了,爸妈就会把初夏当成自己的孩子,改变以往的想法;但是站在门外听见爸妈和初夏的交谈,他彻底死心了,爸妈一直没有改变过初衷,今天他们已经将一切告诉了初夏,那么这件事情就算是由他们决定了。他该怎么办呢?
萧勇理理自己的思绪,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爸,妈,这件事情让初夏自己决定,可以吗?”
“自己决定,自古以来,儿女婚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来的自己决定,还有你没听她说嘛,她死也不愿意,不愿意呀!”
初夏已经哭倒在一边,昏沉沉的快要晕过去了。萧勇扶起初夏,“那就让她再考虑考虑吧!”然后带着初夏回到了房间,他坐在初夏的身边,想安慰她,但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他担心她,害怕她做出傻事,唉,这一切看似荒诞,却又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