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一笑,党心走到书桌前,伸手拈一支狼毫笔,在指尖转一个圈,随即,狠狠地将笔一折为二。柳瑾儿看的颇为心疼,却也没有制止她。党心亲自磨了墨,拿出自己随身的锦帕,铺展开,想也没想,落笔写下:多少往事已难追忆,多少恩怨已随风逝。两个世界几许痴迷,不如归去,不如归去。落款,颐茈。
吹干帕子上的墨迹,党心将帕子递给柳瑾儿。
柳瑾儿咬着下唇,接过党心手中的帕子,斑驳墨迹,仿若美人泪眼婆娑。
“好!”柳瑾儿将帕子揣在袖中,道:“你决定什么时候走,我帮你。”
昭纯殿外,銮驾抬得分外平稳,洛懿扶着李公公的手下了肩舆。党心一袭霁月白的长裙,身后跟着延芮,迈步走出宫门。
两人看到对方,皆一愣神。
延芮慌忙俯身行了个半礼,党心却愣在那处一动不动。
一时间,宫门前的队伍分外安静,只能听到细微的呼吸声。两人之间隔着几个人的距离,却仿若隔着千年。对望,眸中只剩秋水。似乎脑中过尽千帆,又仿佛只有彼此。
良久,党心微微一颔首,就像是熟人见面例行的招呼。随即,转身离开。
一霎那,党心眼中的平静支离破碎。深吸一口气,闭眼,将身后的男人摈弃在思维之外,弗再睁眼,眸中便又恢复了平时的一成不变。在这宫里呆久了,换一副面具越来越得心应手。
看着党心离开的影子,李公公试探地问洛懿:“皇上,今晚安排颐主子侍寝吗?”
洛懿仿佛才从党心娉婷的背影中回过神来,垂首摇摇头。看一眼昭纯殿的宫门,淡然道:“回去吧。”
銮驾的肩舆与党心,仿佛两个在昭纯殿相遇的点,往两遍延伸,越来越远,变成一条直线。
党心停下脚步,站在那处,夕阳如血一般洒在地上。终于,还是忍不住回头,正对上洛懿的眸子,距离那么远,却似乎能看到他眸中复杂的神色。
从前,她不愿意入宫的原因是她没法忍受和别的女人一起分享自己的丈夫。现在,她不得不离开,是因为,她发现,如果他的心不是属于她一个人的,那才是无可救赎的可悲。她宁愿卑微地逃离。什么时候?不知不觉间丢掉的东西想要找回来竟是这样困难。
她以前太自以为是了,看到他对她的好,便真的以为他心中有自己。可是,现如今,一个男人想要对一个女人好,实在是太简单了,只需要几句话,就迷惑了她的大脑。
要走,离开这里,她想回家,那里才是属于她的世界。
可是,对不起了,柳瑾儿,你的家族,必须成为皇权手下的牺牲品。
夹道边的树上立了一只杜鹃,看到党心,倏然张开嘴叫一声,啼血一般悲切的声音:不如归去,不如归去。眼中,逐渐清明。
洛懿回身坐正,她的身影,仿若水中的影子,随时会消散一般。他害怕,他害怕这种无力感。
他很努力地去默默喜欢她,渐渐的,他欣喜地发现,她也多少是喜欢他的。可是,就在昨夜,这样害怕的感觉更加强烈地侵袭着他。他是皇帝,他可以强势地去保护她,可是,却那样眷恋她的怀抱去容纳他的软弱。他害怕她看到自己的软弱与无助,正是这样的害怕,他推开她,避开她。
可是,他又忍不住想要让她妒忌。她身上的冷香分外与众不同,在夹竹桃的花香中尤其清冽。
或许他小时候是喜欢过柳瑾儿的吧,那个可爱到无法让人不喜欢的小女孩,可是,那只是小时候罢了。柳瑾儿只是他的表妹,是他平衡后宫朝堂的表妹,而她腹中的孩子,他的孩子,却是绝对不能要的。他多么希望,这个孩子,是颐茈的,这样,或许就能抓住如同流水浮影一般的她。
空气中,夹着几声杜鹃啼鸣传过来,不如归去,不如归去,声声凄厉如同啼血一般。
太阳穴快速跳着,牵着头部的神经有些痛。不如归去,没来由的一阵心慌,再次回头,那如同浮影一般的人影早已不见踪影。
雨水冲刷着竹叶刷刷声显得这夏夜分外静谧。
梦中,回到了婴儿时的自己。躺在襁褓中,砸吧着嘴巴不谙世事地看着父母焦急的神色。这是她第一次看到爸爸妈妈,一时间,有些贪恋。
机舱中,应急灯一闪一闪,机身剧烈晃动,不只是遇到气流那么简单。妈妈将头顶弹下来的面罩给她套好,抬头看爸爸一眼。爸妈伸手揽住小小的她,妈妈的声音慈爱不舍:“宝贝,好好活着…”
瞬间,眼前一片漆黑。
倏然睁开眼睛,一道闪电划过,眼前,赫然还是雕花的床顶。伸手一抹,赫然全是泪水。
窗外传来扑棱棱震翅膀的声音,党心皱眉,光脚下床,小心翼翼地摸出内室。
门外,一个女子的身影,还穿着寝衣,手中抱着湿漉漉的白鸽,探手从鸽子脚取下小小的木筒,将信鸽放回到雨中。
党心隐身在阴影中,看到对方回头谨慎地打量四周。有一道闪电,紧接着一声响雷。是她!禾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