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顶从寿康宫派来的看似并不瞩目的藏青色小娇停落在奉天宫前,抬轿的四名太监行走时肩臂摆动有力,神色紧绷,跟随在后的十来名侍卫亦是行步如风,就连最前侧提着灯笼的宫娥也能从轻缓的脚步中看出轻功不露的痕迹。
凤月邪跟随秦枫踏出奉天宫内殿,抬眼看到贵太妃卢氏派遣来接她的人,淡然一笑,道:“听闻贵太妃是滟妃娘娘的亲妹妹,容貌虽然不及滟妃但却因为长姐而得沾雨露恩惠,今日看来,她的确是一个不简单的人物。”
这原本是一句藏头露尾的话,但秦枫是何等人物,一听就明白凤月邪的意思,他优雅的把玩着手中的扇坠子,笑道:“她的确是后宫一等一的高人,否则怎么能做主子的姨母妃呢?”
凤月邪眸光微凛,站在奉天宫百层石阶之上,居高临下的望着那两名提着灯笼的宫娥缓缓行来,深夜的寒风扬起她身上的碧色翠竹长袍,带着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淡雅仙气,然,身后一道不冷不热,分辨不清却又如芒刺一般的目光陡然来袭,她身子一怔,转身朝漆黑的夜空望去。
森冷的寒风从奉天宫高耸巍峨的大殿上掠过,带着夜露湿意,薄雾朦胧,沾湿衣襟,她遥遥望着近在眼前却又似在天边的观月子夜亭,琉璃瓦片在漆黑的夜幕中也能流光闪动,四周悬挂的琉璃宫灯在风中摇曳,隐约中,能够看到墨色长袖在风中猎猎的英挺身影。
想要让自己的人不变节,就必须将自己人的敌人也拉入这场战役……独孤宸烨的话语仍旧萦绕在耳,凤月邪在温泉浴后的温暖瞬间似被一盆凉水灌顶而下,全身冰冷得足以打寒战。她终究是小看了摄政王,当初她只以为这个男人在朝政上有过人的手段,但是却没有想到他比她更懂得揣度人心。
北煜亲王实力不容小窥,兵权与摄政王不能说分庭抗礼,却也是一方霸主,而皇太后心思暗沉,后宫沉寂数十年,今日又卷土重来必然有所靠山。而对于这两个人,她之前的态度也是一直暧昧不明,原因就是因为她毫无根基,所以,她只能效仿寓言中的蝙蝠。
飞禽战胜走兽,蝙蝠就站在飞禽中,因为它有翅膀。走兽战胜飞禽,蝙蝠就站在走兽中,因为它是胎生的哺乳动物。但是,她的这一计划却被孤独宸烨识破,并且还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跳下了他设计好的陷阱,与北煜亲王及皇太后为敌。
“你在看什么?”秦枫见凤月邪迟迟不动身,不禁回首望向她,然后顺着她的视线好奇的朝漆黑的夜空中望去,而后,在看到子夜亭中的那一抹迎风猎猎的身影时,剑眉一动,目光暗沉了下来。
主子一向都是易怒的,他的权威任何人都不敢挑衅,但是今日却被纳兰沁儿愚弄却没有任何惩戒。这,简直就是破天荒的天下奇闻,可是,对于这个十七岁的少女、再过两个月就要成为云意国皇后,也同时成为他们捏在手中,以天下为棋盘时的一枚棋子,主子的态度却让他摸不着头绪。
“你觉得你的主子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凤月邪淡漠的看着夜空,冷淡的问道。
“主子的一切,不是我这个下属能够评价的。”秦枫蹙眉,声音爽朗的说道。
凤月邪唇角勾起一抹冷笑,不看秦枫一眼,转身便与那两名宫娥一同步下石阶。秦枫站在奉天宫大殿前深凝这个倔强却又聪慧的十七岁少女,眼底掠过一丝忧色,因为他能感觉得到这个女子不是那么好的驾驭的,但是主子却又没有对她加以任何限制……。
坐上小轿,抬轿的太监步伐出奇的轻快,几乎健步如飞,漆黑的夜色与四处布照的灯笼光照下,就如同夜魅一般轻奇,夜风掠起轿子的垂幕,也似刀锋一般的刮过人脸,触目所及,看到的便是飞快闪过的花灯。
不足片刻,小轿从空中停落,轿帘被一名宫娥掀起,凤月邪抬眼,便看到一座宏伟但却又显得有些落寂的巍峨宫殿,鎏金大字衬着蓝底牌匾苍劲写着‘寿康宫’三个大字,两尊似凤凰一般的石兽高耸挺立,庄严威森的令人觉得渺小。
“姑娘,‘寿康宫’已到,贵太妃娘娘在内殿等着姑娘。”一名太监匆匆跑下石阶,低低的说道。
凤月邪从轿中踏出,跟随几名提着灯笼引路呃宫人踏上汉白玉石阶,走进内殿。
今夜是元宵节,后宫四处张灯结彩,但是寿康宫却冷清落寞,除了大殿前的几盏悬挂的八角翠玉灯笼之外,四周漆黑一片,就连大殿内也点了几盏壁灯。
将凤月邪引入内殿,那些宫人就纷纷退去,凤月邪疑惑的扫视四周,内殿陈设华丽但不失雅致,奢华雍容却不造作,只是隐约之中透着与永安宫一样的冷清。
“你穿这件衣裳倒是有几分像当年的滟妃。”一道轻慢的声音从重重茜纱红的幔帐后传来,凤月邪眉心一动,转身望去,只见昏暗中有两名碧衣宫娥掀开细密的润红色玛瑙团凤垂珠帘,哗啦一声翠滴响动,一名袅婷婀娜的华贵女子缓缓从内殿走出。
两名捧着琉璃酥油灯的宫娥掀开了幔帐,摇曳的烛光照着一个容貌美丽,肌肤似雪,通身气派皆是优雅妩媚,看起来大约有三十五岁左右的女子,她淡然的凝视凤月邪,柔声道:“这件衣服是当年姐姐最喜欢的颜色,上面的翠竹刺绣十分细腻逼真,也一定是她的手笔,不过,你穿起来倒是少了几分妖娆,多了几分娇媚和高雅。”
其实滟妃的这件衣裳,是以紫罗兰着色,深浅不一,衣襟处抿着深紫的薄纱,而拖曳在地的摆尾却是浅紫带翠、碧、青三色的竹叶刺绣,与宫中普通的嫔妃衣着不同的是一反略肥的罩服,而是用紫色轻纱系得纤腰细细,下面则包裹的衬出臀部的窈窕绝美曲线,袖口宽松能舞,衣襟处开露香肩,让凤月邪脖颈上的那枚血玉雕牡丹璎珞格外醒目映衬雪白肌肤。
这样的衣物,美则美矣,但是也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够穿出这样妖娆妩媚的气质,所以即便当年滟妃盛宠一时,民间和后宫也无人敢如此效仿,因为若是没有这般好的嫩滑玉骨般的肌肤与窈窕身材,穿了这样的衣服定然是画虎不成反类犬。
凤月邪对纳兰沁儿这具身体还是很满意的,毕竟古人的肌肤细腻与凝脂一般毫无瑕疵,她望着眼前这个气势不凡,美丽得令人有些惊叹,但眉宇之间与隐匿孤独空寂的女子,淡淡的道:“这位想必就是贵太妃娘娘……”
她的眉宇眼梢之间,或多或少有几分当年滟妃的影子吧,否则何以能够如此的美艳,并且住在这未来皇太后才能居住的寿康宫?
贵太妃眉梢一动,道:“烨儿说你心性孤傲,心思细腻聪颖,果然不错。”
烨儿?凤月邪因这个亲昵的称呼有瞬间的晃神,但随即明白了贵太妃所说的人就是独孤宸烨,看来,摄政王当真将她这个小姨当成了姨母妃,否则那样一个冷酷决然,却又孤绝的男人怎么会在一个如此娇弱妩媚的女子口中被唤作‘烨儿’?
“王爷真是高抬臣女了,比起王爷的英明睿智,臣女的那一点小聪明简直就是隔靴搔痒,一点作用都起不了。”提到独孤宸烨,凤月邪心里就有些愤愤之意,前世的她纵横几大部洲完成任务的时候,不是没有遇见过比自己更强劲、狠辣的对手,但她却是第一次被自己的合伙人狠狠的摆了一道。
贵太妃似乎听出了凤月邪语气中的厌烦之意,她眉心一动,面色若有所思,但这个聪明不逊于当年滟妃的女子却什么都没问,只淡淡的吩咐人带凤月邪下去休息,并嘱咐道:“烨儿已经告诉我事情的来龙去脉,想必过了这件事后,你再住在相府已不安全,所以在册封的前两个月里,你就住在哀家这里。”
淡淡的口吻似乎在告知,但却带着强硬的口气,与独孤宸烨如出一辙。不过,凤月邪也的确不想回相府了,事到如今若是回去,不死在皇太后手中,也一定逃不过北煜亲王的毒牙,所以她也懒得冒险。
“随便。”凤月邪冷冷的说道,随后转身跟着宫娥下去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