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来回走了多久,她终于感到疲累地坐了下来。进宫的时间不过才短短一天而已,她竟觉得比过去十几年都漫长。尤其是皇后要为萧熠选妃的话,更是让她觉得心口被压了块石头一般喘不上气来。
闭目,眼前似又浮现出在那高亭之中的两道身影,似乎那琴声犹在耳边。当时还觉得悦耳动听,如今却觉得那一根根琴弦,更像是在磨砺着自己的心。
他是不是喜欢那样的女子?那样才情出众的女子,又如此的温婉动人,水眸含波,就连名字都是美的,竟然叫做入画,果然是如画里走出的人儿一般。
可笑自己孤陋寡闻,若不是皇后一再‘无意’间提及,她竟不知那楚入画便是这享誉京城排名第一的名门淑女。
是啊,她不但人长得美,才情出众,且家世显赫。母亲是皇室的公主,父亲是当朝的宰相,哥哥更是北夷最年轻的兵马将军,拥有了这些,她便是这盛京候门中择媳的第一人选。
皇上是她的亲舅,她又深得皇后之心,要博得一个太子妃的头衔应该很顺理成章,又岂是自己这样一个没落将军府的女子可比?
萧熠不管是想借助她的家族势力,还是稳固朝堂,似乎他已经没了选择的余地?他是不是早就不是那个在江陵陪伴自己的熠哥哥?是不是从他重回皇宫封了太子,他们之间就注定了这样的结局?
手拂上酸痛的额头,她想努力让心不要这么纷乱。可是泪水还是流淌了下来,滑下了莹润的脸颊,流入嘴巴里真是又苦又涩。她这是怎么了?难道又忘了自己已经嫁做他人妇了吗?自己不是在出嫁那一天,就决定与他毫不相干?
她死死地咬着唇,努力地压抑着自己。可是那琴音却如魔般在耳边缠绕,带着一波波忧伤向她席卷而来……可是十年的感情,真的可以说断就能断吗?
陡然睁开眸子,因为她发现那琴音并不是幻觉,而是真实的从外面传起来的。伸手抹掉脸上的泪,她不由寻着琴声走了出去。
出了居住的院子,她在花园里竟然看到了一处很大的人工湖。
皎洁的月光下,萧越背湖而坐,他此时的长发未束,就那样随意地披散在宽松的白衫上。盘坐的双膝上放着一架古琴,那乐声竟是从他修长灵巧的手指下流淌出来的。
微风鼓动着他宽大的衣袖,长长的墨发飞扬,他的神情很专注,只静静的拔弄着手下的琴弦,那姿态就好像从天地洪荒的时候他就已经在这,仿佛直到永恒……
风墨染被吸引着忍不住闭目倾听,发现那曲子并不忧伤,反而让人心情平和。她的心不由地跟着那乐声而走,感觉沉闷在一点点挪移着,整个人都轻松了起来。
突然,那琴声戛然而止,她有些茫然的睁开眼睛,发现萧越坐在那儿看着自己。他还保持着盘膝的姿态,手指半悬在琴弦上。
那样子显然是自己偷听惊扰到了他,风墨染怕他再说出什么难听的话,不免有些窘迫地向他颔了下首,转身就想快速离去。
“要不要也过来弹一曲?”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清雅醇厚,却独独没有一丝她担心的嘲讽。
风墨染不禁停了脚步,有些犹豫地转过头来说:“我不懂这些……”却差一点就撞上了他的胸膛,竟不知他何时已经来到她的身后,不免更窘迫了。
她母亲早亡,父亲只是个武将。从小照顾她的外公说,母亲体弱才会病死,所以便着重教她舞刀弄枪,不求她武功高超,只是要她强身健体。
又加上那宅子里只有几个伺候的婆子,也鲜少有闺秀跟她往来。所以她平时除了看些书外,并没有机会接触过这些乐器。
而且这琴棋书画什么的,好像都是南朝的东西,虽说近几年在北夷的候门中渐渐盛行起来,却并不普遍。
“那你平时都做些什么?”他的指腹轻擦过她咬破的红唇,她似乎总很喜欢nue待自己?
她却下意识的躲开,抬目看到他的眸中坦荡,并无一丝轻挑、促狭之意,耳根便不自觉地红了。
“练些拳脚……”她低低地回答。
以前她从不觉得这是件丢脸的事,可是来到京城后,她看到小妹雨棠常研究棋艺,又练书法什么的。今日又见到那入画弹琴,才方知深闺的小姐原来是这个样子。
“北夷的女子不就该如此吗?”他并不以为意,似乎并没有发现她的窘态。
很小的时候,他就常听祖父萧倾城提起,他说北夷是尚武的民族,女子亦然,以前的北夷女子甚至可以与男子并肩共赴战场。
“……?”她有些意外的仰头看他。
萧越却将目光投向远处,似乎是陷入了回忆一般。他还记得爷爷说起这些时的神往,带着无比的渴望。
他当时甚至以为是爷爷是喜欢北夷女子的,后来他才发现,原来他不止是提到北夷的女子才会露出那种表情。而是只要提起北夷的山水,北夷的皇宫和民俗都会如此。长大了他才懂,原来那叫做乡愁。
可是他的祖父却偏偏入驻了南离,娶了一个柔弱的南离女子为妻,所以他不遗余力地让妻子国家的百姓安居。因为他热爱北夷这片土地,热爱自己的民族,所以他不能攻占。这便是祖父身为一个君王的凄凉,以至于让他死后都不能归根。
而自己,或许来到这片土地的心境不同吧,却并没有体会到祖父那种刻骨、神往的东西。
“你怎么了?”风墨染看着他突然变的惆怅的神色,不知道这一刻他想起了什么。
“没什么,只是想起了南离的琴曲。”他淡淡说着,收拾起心绪。
墨染却定定地看着他,这样的表情是想家了吗?其实这种感觉她最能懂,因为自己从小也很孤单。
想到成亲那晚的刺客……他一个质子身在他国,必然有着别人无法想像的艰辛吧?
他斜睨着她,这样的表情难道是在为自己心疼?薄唇微微扬起,问道:“你不是要学琴?”
“我有说学吗?”她反问,不明白自己哪里给了他这种错觉。
“在宫里你一直盯着那个弹琴的女子,我以为你想学琴呢。”他浅笑,敛了下眸子,掩下了她不易察觉的精光。
墨染恍然,不得不承认他的心思细腻,只是有些事他不能懂:“我只是羡慕她的美貌。”所以她摇头笑了,说得半真半假。
“其实每个人都是特别的,遵从自己便好。”他也不追究她说的是真是假,只是将目光投向远处的人工湖,湖水中倒映着月光,柔柔的。
不知道为什么,墨染听到这句话时,心里竟泛起一丝异样。这句话仿佛透着某种含义,难道是在宽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