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醒来的时候,事实上是被下雨声吵醒的,开始只是雨落连珠,随之越下越大,密集成幕帘,从云端连接至地面。我懒散的靠着床头听雨滴砸到窗户上噼噼啪啪的声音,偶尔还会传来楼下女生的尖叫,估计是汽车飞驰而过的时候在路边溅起了水花。我寻思着这种天气,我不用去找洛克周,也不用去见苍翼,也不用去看望智心,总之不用出门,我打算赖在公寓里叫个外卖,然后把手抄本的内容做一番整理,杯子里泡着速溶咖啡,搭配这种灰暗的暴雨天,感觉也挺惬意的。
才刚过上午10点钟,门铃被按响了。
难道洛克周会来找我,我打开门,一个单薄的男生站在门口,手里抱着厚厚一摞书。
他的脸和素描画纸一样苍白,突显出脸颊上的一小片雀斑,像鹅绒一样淡黄的头发,稀疏的卷曲着,淡粉色的瞳孔前架着一副木质框的眼镜,眼神也轻飘飘的,他穿着一件白衬衫,越发觉得这人淡的就如同一张旧照片里的人影,好像能从他身体里穿过去一样。
“你好,我叫米洛,是SK大学刚毕业的学生,哦,对了,这是我的证件,”他说完从包里拿出了身份证,他说话的声音轻柔而且音调平缓,像温润的气流飘进耳朵。我也顺应性的点了点头,看着这个男生只觉得眼前整个晃白晃白的人影。
“我能和你单独谈谈吗?只耽误你一点时间,就站在走廊那里说话。”话音刚落他就转身往前走,他把书抱在胸前几乎快贴到下巴了,两只手相互紧紧抓着,肩上的挂包开着半边口,开口处插着几只长长的画笔,他穿着棉布质地的浅驼色裤子,两只裤脚不统一的卷着,膝盖上还有颜料染过的印迹,鞋面上也有,他往前走着还不时的看着这条走廊里其他关着门的房间。这种公寓楼每层有二十个房间,电梯在中间的位置,走廊朝左右两个方向延伸着,电梯门对着两扇很大的落地玻璃窗,我的房间门距离电梯不到五米,我跟在他后面,我不认识他,只是盯着他卷起的裤脚下面露着很细的脚踝,和他的脸一样苍白,白得能透出皮肤下面的血管,衬衫里他骨瘦的后背微微有点弯曲着,他停了一下,似乎想回头确认我有没有跟在后面,我咳嗽了一声,示意我的存在。
走到那扇落地玻璃窗的旁边,他转过身。
“你好,我之前在SK大学是修历史人类学的。”他用手指抬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然后又紧抱着胸前的书,空出另一只手他不知道干嘛,有点无措的晃了一下,然后挠了一下头顶。
“对不起,我的样子你可能不太习惯,我有白化病,是家族遗传的,有时觉得自己是个很不幸运的人。”
“没关系的,我没觉得不习惯。”我微微笑了一下,这是我跟他说的第一句话。
“我来找你……应该说我一周以前就想来找你,我是在阳平村那个疗养院看到你填的地址,我也去看过那女孩智心,只是我今天不是为了她来找你,我是为了一幅画来。”
我放在上衣口袋里的手稍稍握紧了一下。
“我虽然修的是历史人类学,可我非常喜欢画画,我的父亲在这方面也很出色,所以我拥有着他遗传给我的天赋,可是一年以前,父亲去世了,因为晚期癌症,父亲去世的前一天晚上,他贴着我的耳朵告诉我在他的那幅《莫奈之家》的画后面藏着一个秘密,莫奈之家是我父亲自己画的也是他最喜欢的一幅画,因为画面唯美安逸,他一直都很珍爱的把它放置在自己的房间里,每天都能看到,他说那是谁都不知道的秘密,现在该是他告诉我的时候了,他让我把《莫奈之家》的画撕掉,秘密就藏在后面,他说完后闭着眼睛休息,他的病痛折磨着他,让他说半个字都十分费劲,我没有急着去看那幅画后面是什么,我更在乎的是父亲还能否康复起来让我陪他出门散散步什么的,可是他就一直那样安静的睡着了,在沉睡中悄悄的离开了我,简单的葬礼结束以后,我过于悲痛,已经忘了他临终前对我说过的话,只是,你相信超乎常理的事吗?也许你会觉得我疯了,但真的就是一种不可思议的事,其实……”
“请等一下,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其实,我要说的就是你想要知道的,只是,你必须相信它是一件非常离奇怪异的事情,而且,就算你不相信可它确实已经发生了。那天,我打扫父亲的房间,看到《莫奈之家》安静的靠在飘窗上,那是吉维尼小镇的一处绝美景色,那个地方确实如天堂般美丽,因此莫奈选择在那里终老一生,我父亲也一直向往着那个梦境一样的小镇,那时他撑着已经有癌细胞扩散的身体,去了一趟法国,回家后便画了那幅《莫奈之家》,我突然想到父亲说过的话,我仔细看它,我发现它是被固定在一个方形的木盒上,我用指尖轻轻戳了一下画的表面,画纸下没有木板之类的东西,也就是说,像是一个木质的盒子,上面用《莫奈之家》来做盖子一样封闭着,我不愿意把父亲珍爱的东西弄坏,可是他那样说我也只好照做,只是我用小刀整齐的顺着边缘把画纸切开,每切一点我都很小心翼翼,但还是弄坏了一点边角,我打开后发现,下面藏着另一幅画。”
雨停的时候,阳光透过这扇落地玻璃涌进来,米洛挪动了一下脚,移到了背阴的地方,他一点也不愿沾到阳光,他的衬衣袖口和领子上的纽扣一直都是扣的很严实,他又用手指往上托了一下眼镜,停顿了半分钟的时间没说话。
我脑子里塞满了疑问,全都争先恐后的想要从嘴巴里蹦出来,都不知道自己要先问什么,尽管没有得到完全的把握,这些话对我来说,完全像潮涌在每一根血管里的洪流,急速充斥翻涌着我的心脏,让每一次泵血都在告诉自己,那幅画冥冥中一定就是艾莫斯隧道。
米洛的突然拜访犹如一个转角,把整件事从一片黑暗瞬间拉到了阳光下,通体透亮的呈现出它的样子,我反而有点不太适应,以至于大半天说不出话,有人从电梯里出来,电梯门的声响打破了一小会的平静。
“米洛,那是你父亲只打算告诉你的秘密,你为什么告诉我?”心里有无数个急切如火焚的疑问,或者说心里有种感觉就像捆在一起的炸药已经轰的一下爆开了。
“如果那个躺在病床上死去的是你的父亲,如果后来发生的事你也经历过,我想,你一定会和我一样,找一个可靠的人来寻求帮助。”
“那幅画是什么样子?”
“我把那幅画取了出来,不知道是谁画的,至于画面,天呐,那画面真的非常奇特,那是一幅只画了半张脸的画,一只眼睛,半侧鼻翼和唇,看不出性别,这样说,是因为,尽管只是半张面孔,但,是半张极其美丽绝伦的脸,细长的眼尾处有蝉翼一样的睫毛,嘴唇有温婉清晰的线条,半张脸上没有喜怒哀乐的表情,只是冷漠、空无,更应该说是抛离一切。你可以看做是一个绝色倾城的女人,也可以是一个超凡美艳的男子,这幅画大致就是这样的,我用手指轻轻在画面上抹了抹,似乎没有那种颜料干掉的感觉,画面上呈现的是真实的肤色和黑色的头发,颜色虽然没有很丰富,但并不是素描画,所以应该有用过颜色的感觉,可是我触摸不到,我又凑到鼻尖闻了一下,也没有任何味道,我开始以为是一张仿真彩印的画,可马上打消了这种想法,因为那画纸是一种类似很薄很通透的棉纸,彩印画是不会用这种纸的,但它的确让人感觉很真实,你也许想象不到那种感觉,我离画面很近就仿佛贴近了一张真实的脸。”
“我突然觉得很害怕,把它扔到地板上,觉得头皮和手臂上的毛孔开始扩张,然后是小腿和大腿上的毛孔也跟着扩张,最后扩张到整个背部,我知道,这就是全身不寒而栗的感觉,我站起来跑出了父亲的房间,关上门的一刹那我觉得那幅画躺在地板上安静的看我。”米洛用手扶过眼镜后总是要看看身后或周围的环境,站在玻璃窗前他苍白的皮肤也能突显出每个毛细孔,尤其明显的是脸颊、脖颈和手臂上,他一提及那幅画的时候,那些毛细孔就跟着扩张开,渗透出惶惶不安的气息,他清晰的记得那幅画的每一处细节。
“我可以先坦诚的告诉你,那幅画就是藏着艾莫斯隧道的画。”米洛说完这句话的时候,他自己也颤了一下,浅粉色的瞳孔都跟着扩张,心底里,他一直都对那幅画所赋之的奇特之处瑟瑟生畏,总觉得浮着诡异和几丝寒气,他永远不能忘记第一眼看到它的时候,那个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