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御前的消息是我回到延禧宫的第二日收到的。那时姐姐也在延禧宫给宜妃请安,姐夫也在。宜妃早就知道我在御花园的那茬子事,当着他两夫妻的面,数落了我几句。话也不重,规劝的成分居多。毕竟我是延禧宫的人,闹了笑话也就是延禧宫闹了笑话。
姐姐也跟着我赔罪,说是管教无方。这话说得没谱,我九岁左右她就嫁进皇家了,又何来管教无方一说。姐夫也跟着赔罪,以往都是夫唱妇随,难得也让我见到妇唱夫随的了。
“好了好了!这是干嘛!一家人关起门来说话,搞成这样作甚!”宜妃见他们这样微微有些薄怒,“婈儿,你年纪小不懂事以后跟着青荷学好规矩就是。”
我还没来得及应是,李总管身边的小太监就来传话要我三日后到御前伺候。
不光是我,满屋子的人都吃了一惊。皇帝调人到御前不稀奇,稀奇的是调我这样白痴的人去御前,不是我自我贬低,现下随便抓一个宫人打听我董鄂莘婈,开口绝对是“哦,那个在御花园晾衣的傻子呀!”
宜妃打发小太监走后,盯着我看了半天,也琢磨不出个究竟。只道:“去就去吧,不过跟在皇上身边就不比在延禧宫了。自己要诸多小心,犯了事,我就算是有心也难保你的!”
我点点头,道:“奴婢敬遵娘娘教诲。”
不过宜妃不仅是说教,后来还派了青荷给我恶补三天的宫中规矩。那训练强度比我在储秀宫那会儿还大。实在让我叫苦不迭。
宜妃这刚散,姐姐就拉我私下说话:“阿婈,你此番去御前,切不可莽撞行事!”
“姐姐……”
姐姐抢白道:“姐姐知道你肯定想乘此机会为阿玛喊冤,可事情并没有你想的那般简单!到皇上身边你只管做好分内之事,别的一概不许插手!”
“可是……”
“没有可是!记住我的话!省得吗?”姐姐肃顔道。
我点点头,道:“省得。”姐姐既然这么交代自有她的道理,她嫁入皇家多年风风雨雨看得多了,自然比我懂得什么事该怎么处理。
话说来到御前我的清闲日子就算是彻底告终了,虽说是奉茶这看似简单的事情实则是有大学问的。奉上的茶既不能太烫也不能太凉,要会察言观色康熙手一伸就要赶紧将茶盏送上。自己还要估摸着时辰,什么时候该换新茶了,什么时候茶凉了。茶盏不能太满,茶盘端得要稳,用过的茶盏不能再用第二次……
总之是皇上一杯茶,累死一票子人。我真真怀疑康熙把我调到御前是为了板我那不守规矩的性子。不然就连我站在御驾后偷偷活动下筋骨,也被李德全用眼神逮着给我一个“等下有你好看”警告。我朝他翻个白眼,气得他脸都绿了。
我捂嘴偷笑。我最喜欢背后搞小动作了,更何况是在康熙背后朝李大总管做鬼脸。看到他气得磨牙又拿我没办法的表情别提有多逗了。
“莘婈。”
有道是偷偷摸摸的事做多了,总有被抓包的时候。人世间最悲惨的事莫过于被康熙皇帝抓到你玩忽职守。
“是。”我诚惶诚恐地应道。
“茶凉了。”
我吁了口气,原是茶凉了。我准备撤了重上,被皇上抬手制止。
“一个人站那傻笑什么?”
我就知道我命没那么好,到底是被发现了。
我一时找不到话,糊口答道:“回皇上,奴婢刚才想到十爷今儿个说的段子。可喜人了。”说完才知这话确实不该说,再看看李德全已经吓得绿脸了,整个乾清宫的宫人都跪了下来。
果真是祸从口出,今天阿哥们学考康熙才被那十草包气得摔了杯子。不怪康熙的皇帝脾气,只能怪那呆子愚蠢到可以。康熙他们谈到论语,探讨地并不深。毕竟论语说是儒家经典也是浅显易懂的。什么“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那是我小学就熟背了的东西。康熙要胤誐解释。当时我就估摸着康熙只怕跟我选秀时遇到的那考官公公一个心态,看到文化层次低的就出点容易的题。不料那小子竟答:“‘有鹏(朋)自远方来,不亦落(乐)乎’,鹏,乃大鸟也,一飞九万里,果然是从远方而来。不想这大鸟飞得羽垂翅折,在半空中停翅而想:‘我实在飞不动了,莫不要掉下去了。’蹼腾一声,掉将下来,此乃‘不亦落(乐)乎’。”要不是听到那落地茶盏哗啦啦的声响,我还以为我在看《荆钗记》正遇到孙汝全那厮出场。说实话我要是他老子一准也被他气得跳脚。
胤誐一见他老子生气倒是会见风使舵了,急道:“皇阿玛息怒!儿臣只是见学考气氛紧张,说个段子逗乐呢。”
康熙并不乐意,冷笑道:“离经叛道的倒是长进!”
想到这里我一哆嗦,也跟着往地上磕。那膝盖还没着地,就听见康熙的笑声。
“也难为老十有心,竟答了这出。”
听到康熙松了口,我就算膝盖没着地,心也着地了。我赔笑着道:“是阿哥们孝顺变着方儿讨您喜呢。”
伴君如伴虎这话说得没错。皇上曾在四阿哥批语上写下“喜怒无常”四个大字,其实康熙自己又何尝不是喜怒无常的人,方才为胤誐的回答生气,现下想起又觉得有趣的紧。不过在皇上身边待久了我才明白,并不是皇上喜怒无常。只是身为帝王又怎能形喜于色,帝王永远是高处的远处的,永远让人猜不透、想不明的。
康熙笑道:“朕看你也是个孝顺丫头,那个‘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以为朕当真不知么?”
我心下一紧,哑口无言。我不知道董鄂老爹在朝多少年了,但我知道康熙对阿玛的了解绝对多于我这个冒牌女儿。当初想也不想就给了阿玛扣了这么大个帽子,却不知以阿玛克己复礼的心性是绝对不会作出这样的诗篇的。我这样会不会记个欺君之罪呀?
康熙见我不说话,倒是有了兴趣。道:“丫头,怎么不说话了?”
宫里的规矩,主子问话是一定要答的。“皇上火眼金金,奴婢有什么小把戏都玩不出您的五指山。奴婢还怎么敢说话辩解。”
“又是火眼金金又是五指山的,朕到底是孙猴子还是如来呀?”皇上饶有兴趣地问。
“皇上您既不是孙猴子也不是如来。”我答。
“那朕是什么?”
我笑道:“皇上您是天呀!是皇子公主们的天,是嫔妃臣子们的天,是紫禁城的天,是京城的天,是百姓的天,是咱大清的天!”
“天……莘婈,你说朕是天。‘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句话你可信?”康熙闭了闭眼,面容因昨天批改一夜的奏章显出几分疲态。
我以为康熙指得是今天阿哥们学考中我偷偷给十四提醒的事,自觉犯了规矩不敢吱声。
“都退下吧。”皇上叹了口气,挥手让我们下去。
我乖乖地跟在李总管身后走向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