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汉佳期万古同。
几许欢情与离恨,
夜夜并在此宵中。
夏秋之交,正是寒蝉初鸣之时。一声声的轻吟仿若从光年外传来的诗篇,述说着早已作古的传说。
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只是那璀璨斑斓的银河相隔的又岂是遥望的爱侣?
七夕又称乞巧节,对于皇宫而言不甚重要却又难得欢愉的节日。太后赐宴雨花阁,宴请所有权臣亲王家中女眷。因而从五日前宫中便开始筹办各项事宜。这乞巧节本是女儿家的闺房之乐却因康熙心血来潮的嘱咐,让内务府也越发重视起来。除灰洗尘,鲜花繁替,觥筹待蓄……这让刚经历索相一案雾绕喑沉的宫殿平添了几分喜气。
我和小芙在降雪轩算是闲置便也在雨花阁帮衬了一阵子。直到开宴前才腰酸背痛地回了处所。
小芙深感遗憾,她道入宫这么多年还没见乞巧节办得这么隆重过。我却兴趣索然,这七夕既是东方的情人节,情人节自然要跟情人一起过才是。跟着一群女人唱琴、作赋、抽花签,想想都酸。更何况我现在身份尴尬,宫不宫女格不格格的,难免被有心人嘲讽。倒是不如在降雪轩图个清静。
“绛珠草露人间霖,倒是相见未有期。金风玉露重逢时,便是欢情离恨夕。”小芙嘴里喃喃地念道,突然有什么东西从我脑中一闪而过却又无法抓住。
看来小芙倒是个雅人,只是跟我这俗人住在一个屋檐下,作首诗都要被我笑话成想情郎,羞得她满面通红。呸了我一口,转身便跑回屋了。
据绿鄂说真正的莘婈性子虽顽劣但腹中也颇有些文墨。我抬头望了望星罗密布,张张嘴也想出口成章附庸一回风雅,只可惜俗人还是俗人,连个通顺的句子都造不出。
轻轻叹了口气,吟诗作对我实在不行,要我淫诗做对还有几分可能。
今晚的热闹都在雨花阁中,所以降雪轩很是安谧,连偶尔路过的宫人也没有。我一个人来到降雪轩发呆,看着满天星斗,百般思念。古人是对月怀乡,我是望星想家。如今的我也总算是明白了几分背井离乡之苦。
也不知过了多久,降雪轩外偶尔出现零碎的脚步声。我知道是晚宴散了。伸展了腰肢,该是回去的时候了,不然又要被小芙念叨。
“你是降雪轩的宫女?”
刚迈出几步就遇上一太监,依他的服饰看来在宫中也有了几年资历。我没有怠慢点头应是。
“雨花阁刚撤宴,正忙呢。我看你也无事,便随我来添个人手。”那公公拂尘一挥,就往前开路。
我朝他的背影吐了吐舌。雨花阁正忙着,你没见我也正忙着。虽说我手上没活,但大脑工作可是复杂的很。我要思考怎么逃出皇宫,怎么反穿回家等等极有建设性的问题。
“我说公公,这好像不是去雨花阁的路吧?”我的方向感本来就不好,不想这公公比我还路盲。雨花阁在降雪轩的西边,他却带我朝北绕。
“废话那么多!本公公在宫中多年还能走错路不成!”他毫不犹豫继续往前走。
明明就不是这条路嘛!虽说我初来乍到宫中,但这几日来往雨花阁多少也摸出了些门门道道。这公公西道不取,转绕北走,岂不要绕个大弯?不是说雨花阁撤宴正忙,还这般不急不慢地绕远路。
我心下一惊,脚步都虚浮起来。如果撤宴正忙这公公不在那里帮忙就近寻找人手,反而跑到相距甚远的降雪轩又是何意?
撤 宴之时正是女眷们纷纷返回之时,宫车频繁出入,人龙混杂。各府诰命闺秀、家丁仆人往来不绝。也正是宫门禁军最松懈的时候。绕道向北不正是前往神武门的路么?
这公公莫不是救我出宫?摇摇头,我立刻否定了这一想法。若是救我那是必有人相托。而最有可能的就是董鄂府,只是现下便宜老爹左迁塞外,全府定是惶惶不安,又怎敢偷运宫女出宫。月桦么?既然选秀之事她肯帮我,那么在出宫一事上做些手脚也是无可厚非,可这却不是她的行事风格,她若要帮我定要帮个人尽皆知。姐夫那也是有可能的,只是他有阿哥的身份更不用暗中行事。再说现下人人都避讳索额图一案,就算有心帮我,也不会选在这个时候。
突然脑中灵光一现。关键就在索额图一案!虽说索额图谋逆犯上,妄图逼上退位,让太子取而代之。只是康熙以太子并不知情为由将罪责全加于索额图一人,例属二十条大罪,斥为“满清第一罪人”,入宗人府待毙。而于太子只不过罚以禁足反思。算是了结了此案。
只是这个敏感的时候,与索合谋作乱的董鄂府若在此时失踪了一小姐,虽是家事却不免被有心之人拿来炒作,再次掀起索案风波,将太子重新推上风口浪尖!
不行!无论这公公背后的人是何种目的,都不能让他得逞。太子怎样我不管,反正他以后本就做不成皇帝。只是我若失踪且不论会遭受何等待遇了,都必然连累到董鄂府一家。
想到这点,我转身就跑,嘴里大呼救命。那公公好像早就察觉我有异,一手抓住我的肩膀,一手捂住我的嘴。
想抓我?本姑娘三年的跆拳道可不是白学的!我反手覆上他的手腕,一弯身准备让他狠狠吃个跟头,谁料一瞬间天旋地转,我膝下一痛被撂倒在地。刚准备起身便觉颈间一凉,一把明晃晃的匕首便抵住了我脖颈的动脉。
我这下可不敢动分毫了,生怕他手一哆嗦我就驾鹤西去了。只是他那主子丫的也太狠了,竟派个高手来挟持我这弱质女流。
“格格还是乖乖地跟奴才走一趟的好。我家主子说了,要是活的耍花样,那不如省点心弄成死的。”他说这话说地顺溜,竟似干惯了般。
我当然连大气也不敢出了,跟着他往神武门走。刚至顺贞门,便闻得一阵莺声笑语。也不知和哪府的家眷恰好在此撞了个对头。
那公公将匕首移至我的腰间,用袖口掩住刀锋。
“别妄想求救,否则给你个痛快!”他压低嗓音对我道。我赶紧点点头,好汉不吃眼前亏嘛。做不成英雄我做狗熊还不成。
“人人都道八哥八嫂鹣鲽情深,我今个总算是真真见识到了。”
不知是哪个女眷先开的口,众人便调笑起来。
月桦?八假笑?这个八假笑是我给八阿哥起的外号,谁要他一老假笑来着。这跟九阿哥长得人妖所以叫九人妖是一个道理。
“要说疼媳妇,谁比得上十四弟?亲自陪着完颜妹子赴宴。”月桦的声音越发清晰。
“低头,站到一边。”那公公开口。我只好站在路旁给他们让道。衣袂摩挲,钗环缀悬,女眷们身上的各种熏香从我鼻尖掠过。
完颜和十四也在呀,刚刚月桦说什么来着,我稍稍抬眼望了望他两人的身影,果真是一对璧人。我怔忡,竟一时忘了自己的处境。赶忙向众人眨眼,这么多熟人在说什么也不能错过求救的机会。
完颜眼波流转娇羞地看向一边,我以为她的目光触及了我,激动地眼泪都要眨出,却见她目光一转,用帕子掩了掩绯红的脸颊。她这一掩倒是掩去了她的害羞,只不过恰好又掩住了十四看向我这边的目光,害得我是欲哭无泪。
我的眼皮直发酸,也不见有人发现什么端倪,眼瞅着众人正将行去,我张张嘴却碍于腰间的匕首不敢开口。
“呀!我的芙蓉石不见了!定是掉在宴上了!”也不知是哪位女眷丢了东西,正待回头找,却注意到道旁的我们。“你赶紧去雨花阁,帮我去寻芙蓉石。”那女眷指着我身边的那人吩咐道。
我暗喜,道是逃过此劫。谁料完颜突然开口:“十嫂,不就是块芙蓉石,丢了也就罢了,还怕十哥心疼不成?”说完众人又是一阵笑语。十福晋想了想,笑道:“完颜妹子说的是,丢了便罢了,省得浪费功夫。
我心中泪流成河。浪费可耻!我今天就栽在了你们这些奢靡的人手上。
“等等!你这奴才怎么面生的很!”月桦突然开口,让我如蒙大赦。心下大叹,月桦姐你不愧是我看上的女人!关键时候还是你靠得住。
那人的匕首更加朝我贴紧,语气却越发恭顺:“回福晋的话,奴才是泰寿宫的人。”
“既是泰寿宫的人,这个时候不在太妃那服侍就寝,跑到这顺贞门所谓何事?”月桦继续发难。
“婈儿!”完颜认出了我,大声唤道。
那人见势有变将我一把抓起,匕首抵于我的脖间。众人皆楞,不知是何种情况。
我心叫完了的时候还不忘感慨此人挟持技术不甚专业。所谓人质,要有价值方称人质。你在两阿哥和众多福晋面前挟持我一宫女,不可不谓病急了乱投医。
十四一个箭步冲来,那人喝道:“不许动!否则这董鄂格格的小命不保。”十四咬牙站定,恶狠狠地盯着那人。八假笑则上前一步拦在了月桦身前。
我暗自翻了翻白眼。我拜托你八阿哥!现在刀架在我的脖子上,可不是你老婆!
众人议论开来,似在讨论我是哪个董鄂家的格格。
“董鄂格格?这大清朝谁不知道董鄂四十私通索额图,已被逐往塞外。你现在劫持的不过是个罪臣之女。又何来格格一说。”月桦满不在乎地说道。
“既然如此八福晋怎么不传侍卫来,好让我这个刺客得以伏诛?”那人反问,语气中丝毫没有刚才的恭顺。
众人面面相觑,见八阿哥夫妻不作声响也都不敢轻举妄动。
“你快放了她!否则你今晚休想活着走出紫禁城!”十四的话里满是命令,我从未见过态度如此强硬的十四,这便是天生的皇家气派吧。仅仅是一句话,也足以令人由生畏惧。
我明显感到那人拿刀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十四爷,奴才若是怕死,今日也不会在这了。”那人尽量平静的答道,他不正常的心跳泄露了他的慌乱。
慌乱了就好,你不慌乱,我怎么找时机脱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