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这董鄂老爹的口才还真不是盖的,这一番入学教育,哦不,是入宫教育下来,只看见那飞流直下三千尺唾沫星子实实地落了我满头。当时我就在后悔,早知今日有这样“提壶灌顶”天赐良机,我还用昨天那么紧的时间洗头作什么。
虽说我只在这董鄂府住了几个月,但恍惚间竟真把这当家了。说来惭愧我在董鄂府上上演的那些天伦之乐戏码都是演戏成分居多的,可便宜老爹和便宜老娘却是真真的把我当女儿在疼。我很感激他们,不过如果他们不剥夺我的恋爱自由、婚姻自由、人生自由我会更感激他们。
阿玛、额娘把我送上了马车时,我才知道我对这个家终究是不舍的。绿鄂和红蔷一直把我送到了神武门,把行李递给了早已在此等候的太监。
我抬头望了望高不可攀的城墙,朝她两一笑道,“这一进去可真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了。”吓得她俩赶紧捂住了我的嘴。绿鄂眼眶红红的半句话也说不出,只是呆呆看着我。我叹了口气,道:“多看看吧,免得以后被人吞的只剩骨头了,认尸都认不出了。”绿鄂“哇”的一声就哭了起来。红蔷急得直跺脚,小声道:“我的姑奶奶,这大不逆的话以后万万不可再说了!”
神武门前排了老长的队,我看着同届的秀女,忍不住啧啧赞叹了两声。怨不得人人都想做皇帝,瞧瞧那些花容月貌少女,哪个男人不垂涎三尺。记得有个新兴女作家说过,这封建帝王的后宫就是这世上最大的妓院,而皇帝则是天下最大且最名正言顺的嫖客。
那个接我行李的太监知道我是正白旗董鄂家小姐后马上便为我引路。我是不喜欢排队的,特别是跟一大群美女排队。有这样插队的特权我自是喜欢,于是挥挥手跟绿鄂红蔷告了别。
进了神武门才发现拥有特权的不只我一个,不免有点小失落。才知道只要是上三旗出身或跟宫里哪位娘娘带亲都是不用排队的。
“婈儿也是今届的秀女么?”我闻言望去见一个粉桃色旗袍的少女,目含秋波潋滟流转,素口含丹樱柔轻启,肤如芙蓉凝露,眉似远黛青烟。我看着那少女顿时便想到了江南的秦淮河,那烟笼寒水月笼沙的梦幻水乡。这样婉约皎洁的女子真不像是这北方的天空下可孕育出来的。
“婈儿?”少女唤道。
“啊。”我恍然一应。看来这女子是莘婈的旧识,这要怎么应付才好。
“婈儿可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来找我了,上次绿鄂来拿绣样,我还以为你不日便会来看我……”美女不愧是美女,发起牢骚还是这么好看。
“完颜姐姐对不起嘛,我这不是怕给完颜府上添乱吗?”好在我聪明,绿鄂不就是去的那个什么完颜府拿的绣样么。
完颜闻言一笑,道:“该添的乱都添完了,还怕你闹出什么新花样么?阿玛都说婈儿这么久没来,府里也着实冷清了些。”虽是调笑,仍旧温温软软的。
我嘿嘿一笑。心想这莘婈也是个热性子。要是我能跟她接触肯定是一拍即合的朋友。
正说着便听到一声娇叱。
“不长眼的乡下丫头!生的下贱就罢了,谁知做的事也这么下贱……”
我闻言心下厌恶,完颜亦是皱起了眉头。循声正看到一红衣少女辱骂方才无意撞上她的同届秀女。
那红衣少女正值二八年华,粉面若桃,细眉如柳,一双凤眼生得极是好看。却因无理的轻蔑和蛮横的诋毁,生生地让人厌恶起这张好脸蛋。被她教训的秀女不敢说话,两眼水汪汪地,咬着发白的嘴唇,好像在忍着尽量不让眼泪落下来。那秀女面貌虽普通,但不施脂粉,素面而立。被那刁蛮少女气势一压,却有几番我见犹怜的风韵。
“我看有些人生得也不见得多高贵,不然怎么尽说些‘下贱’‘下贱’的话。”我一句话讽了过去。完颜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那两个秀女朝我这边看来。那被骂少女带着几分感激地望着我,红衣少女满脸怒容地瞪过来,待看清了是我反而笑了起来,道:“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董鄂家的格格。怎么?自己丢人现眼惯了,连带也同情起丢人现眼的人来了?”
熟人?听语气不像呀,但对方确实认识我。仇人?看样子有可能,不是说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么,瞧那丫头眼珠都快瞪出来了。
我正想还嘴,却被完颜一把拉住。我不解地望向她,她朝我摇摇头,轻声道;“不要惹事!你此番进宫还要仰仗宜妃娘娘。你也不想你姐姐为难吧?”
一家人?这又是什么情况?我满心疑惑,却又不敢问。再望向那红衣少女,却见她的骡车刚离去。努力望去却见双灯上印有“郭络罗氏”的字样,心下便明朗了七八分。看来还真的是亲戚,想叹声家门不幸,却想这女婿好选,亲家可不由不得挑。
“宝琴一向就是这样,你莫要计较了。”完颜安抚地拍拍我的手。我不好发作,只能看着宝琴从我身边颐指气使地走过。
我心中暗叹,如此不会收敛的女子放在后宫简直就是当炮灰的料。思及此心下的不平也便顺了许多。
“这位董鄂妹妹,是我不好。连累你了。”刚刚那被辱的少女走上前,声音有些发颤。
我看着这女孩竟恍惚觉得很熟悉,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要说我与她也素未蒙面,会如此莫不是莘婈的熟人,但听那少女的语气又似是初识。
我一时无话。完颜笑道:“这是道得什么歉。那宝琴如此任性,依婈儿的性子自然是要杠上的。”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未免她多心我转换了话题。
“筱乔,兆佳筱乔。”筱乔答道。
“小乔?那你是不是有个姐姐叫大乔呀?”我调笑道。
筱乔面上一红,道:“妹妹莫取笑了,我如此蒲柳之姿怎能与江东美人相提并论。是‘绿筱媚青涟’的筱。”
我不解,道:“那是什么‘小’呀?”不要怪我无知,这中国的古典诗词我会的就那么些。那个什么绿什么青涟的我可真不知道。
“筱,箭属,小竹也。是竹头的筱。‘绿筱媚青涟,娇荷浮琬琰。’果真人如其名。”完颜解释并称道。
筱乔的脸更红了,谢道:“姐姐过奖了。”
完颜果真是大家闺秀,说起话来不但得体还很有文采。比我这个冒牌千金不知强多少倍。
待到所有秀女进了神武门,已是夕阳西斜,霞云似火。朱红的高墙,黄琉璃的瓦顶,青白石的底座,如此金碧辉煌的紫禁城,这样红墙宫里的万重门在暮色中竟映出几分寂寥。
管事公公在宣读各项事宜,我却数着这历代在北京定都政权,貌似只有坐进这紫禁城的皇帝比较能真正说上一句君临天下。当然排除清末的那些傀儡。只是这紫禁城无论做了多少年的皇权代表,也终究会成为百年后供人悼念的博物馆。曾今的繁华盛世,曾经的叱咤风云,也终究只能化为历史的尘埃。
“镶黄旗,钮祜禄汀兰”
“镶黄旗,富察挽晴”
……
……
好不容易从思绪里出来发现秀女们已经开始录名了。
“镶蓝旗,傅佳逢月”
“镶蓝旗,佛多锡墨理燕”
……
“镶蓝旗,完颜裴铃。”
裴铃?我心中一惊,闻言望去。看见完颜回我一笑。裴铃么?好巧,原来完颜的名竟与我现代的名字一样。我惊讶得一时何不拢嘴,心里却渐渐泛起莫名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