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两个月后 阅读至0%

第23章 两个月后

书名:柳歌 作者:和尘 本章字数:1018字 更新时间:2020-02-08 23:03
    两个月了,是两个月。
    时间一时一刻都在改变着什么,消磨着什么,或许看不见,或许看得很清。有时候是无法预知的灾难,有时候是揣摩不定的人心,有时候是不可一世的身份,有时候是曾经的家财万贯。
    只两个月,张大财主曾经的万贯家财转眼空空,甚至负债累累。他的女儿也被抵押给了村里的王大霸。
    他不知道他惹上了什么。
    两个月前,他的经商好友告知他近期宫里选秀,生意上的死对头将他女儿的画像给了负责选秀的人,听说那位很满意,还塞了钱,让那位务必选中他的女儿。话至此,他怎么可能猜不到后面会发生什么--一到宫中,人心险恶,她的女儿如果死了可能都没人知道。他只有这么一个女儿,才十六岁,他不希望女儿进宫去经历那等险恶之事。于是他立马替女招婿,却都没一个满意的。直至那天那个女扮男装的人前来应招,他计上心头,想出掉包这个主意。为了不惹祸上身,他还特地让安老去探查她的身份,后来安老回话说她只是隔壁村一个寡妇的女儿,无权无势,他便放心的行了计。
    谁知当天晚上,那丫头的五个小厮便不翼而飞,似乎是被救了,隔日探听,果然是各回各家了。这只是其中不甚必要的一坏,反正那丫头已经在前往宫中的路上了,且安老亲自护送,他放心。
    但在接下来,噩梦连连。
    他生意上的死对头不知从何处知道了这事,拿来威胁他--“这可是欺君之罪。”那人冷笑道。
    他一步退,步步退。一步错,步步错。
    两个月,直至今天,他一无所有。
    他一心求死,他对不起他的女儿,对不起他的亡妻--还记得她临死前嘱咐他:“要照顾好我们的女儿,可怜她一出生就没了娘。”
    头顶是晃悠着的白绫,他老泪纵横,他无脸去见泉下妻女。他的女儿昨日被王大霸逼得自尽了!
    是他作孽太多了,是他作孽太多啊。
    正待他脖子套上白绫时,门被人用脚踢开了……两个月了,已经两个月了。
    颜柳老大不见了两个月了。颜母越来越憔悴,却一点也不声张--别人问起颜柳,她神情冷漠,一声不吭。从前的颜母虽说忧郁,但还是经常被颜柳那小丫头逗笑,笑意也是有的。但如今,憔悴损,是人比黄花瘦。
    蒹葭镇的人只道颜柳是被颜家惹不起的人夺走了,颜母只得闷声受气却念女不得以致黯然神伤,憔悴早衰。众人感叹纷纷。
    小猴子小兔子小狗子小牛子小猴子五人本是天天偷偷前往张大财主家,指望救出老大,但每次去都被轰走,连门都进不去。爬墙的话更是不可能,张大财主家的墙滑溜溜高厚厚,根本攀不进去。更无奈的是昨天才得知张大财主家半个月前已易主,张大财主不知去处,老大更是不知去处。
    他们五人经此一事,都成长了许多,也乖巧了许多,再没去惹是生非了。
    五人对看了一眼,叹了口气,步履沉重地各回了各家--力量太小,什么事也做不成。两个月了,过两个月了。
    从扬州到长安,两个多月的行程。
    一路上颠颠簸簸,骨头之间的连合都有了些许松动,连害怕这种情绪都震碎在这舟车劳顿中,颜柳又恢复了原本的活力,每天缠着安老讲话玩游戏。
    安老本是不理,无奈经不住颜柳可怜兮兮的眼神和爷爷长爷爷短的哀求。所以两个月来,她与安老玩玩闹闹,叽叽喳喳走了一路。丫头制止不了,只好充耳不闻,眼不见为净。
    一老一少。诸如--
    某天,他们在一处依山傍水的地方稍作休息。颜柳坐不住了,觉得不做些什么对不起这好山好水。
    “安爷爷,我们来玩个游戏。”
    “你这丫头,又有什么鬼主意。”
    “我们来玩走步猜谜。你要是猜中了我往里走一步,猜不中我便往外走一步,好不好?”她睁着大大的眼睛,湿漉漉眼睛亮晶晶的。
    “行,就依你。”旁边的丫头刚要制止,安老却先答应了,丫头只好冷脸冷气地瞪了颜柳一眼。
    “我先站这,”却是离安老五步远的地方。“听好了,桃园三结义,张飞在腹里,去了关云长,方知是刘备。猜一水果。”
    “嗯……”安老想得涨红了脸,捋了捋他的长胡子:“猜不出,是什么,什么水果竟然跟三国里的人物挂钩呀?这个,这个……太不成体统了!”
    “哈哈,”颜柳咯咯地笑了,“是荔枝!自己猜不出,还怪水果,没脸没皮。”说完朝安老做了个鬼脸。大大往外走了一步。
    安老又涨红了一张老脸。
    “再一个,红口袋,绿口袋,有人害怕有人爱。猜一蔬菜。”
    “这红口袋,绿口袋的多了去,又是蔬菜,嗯……”安老又猜不出,无奈地看向了颜柳。
    “是辣椒!”
    “哎呦,你这丫头,耍诡计,辣椒是调料又不是蔬菜!”
    “安爷爷,耍赖的是你吧?”又是大大的一步。
    “有一老人大寿,有人祝他长命百岁,却被老人哄了出去,你猜为什么?”
    安老瞪大眼睛,不敢相信有这样的事:“怎么可能会有这样不讲理的老人!那人是他的仇人?”
    “不对,再猜。”颜柳往外走了一大步。
    “你怎么走了一步?!我还没猜完呢!”
    “但你猜错了啊!”颜柳朝安老吐了吐舌头,扮了个鬼脸。
    “你个鬼丫头!那老夫不猜了!你说答案吧。”
    “是因为那人在办九十九岁大寿啊!”安老听了这答案,傻了傻,随即大笑起来,和着这大笑的还有银铃般清脆的笑声,混合着奏出别样的高山流水。
    ……
    就这样,颜柳走了十几步,靠近了河流,安老在那边冥思苦想,丫头正闭目养神。
    好机会!扑通一声,颜柳跳下了河,转眼便不见人影。
    安老和丫头吓了一跳,丫头气恼地瞪了安老一眼随后立即飞速几步,也跳进了河,安老神神在在地笑了下。
    待丫头跳进河之后,却见颜柳偷偷摸摸地从另一边的水里冒了出来,游上了岸。
    颜柳安老两人对视一眼,随即哈哈大笑。
    丫头听见了笑声,也从水里冒了出来,落汤鸡似得上了岸。见此,颜柳又是得意的笑得意的笑。
    丫头狠狠瞪了颜柳一眼,快速回了马车换了衣服。
    “小丫头,你也快去换衣服吧,小心待会着了凉。”
    “嗯!”葡萄般晶莹剔透的眼睛灿若星辰。
    越往北边,十二月的天愈加的冷。颜柳习惯了生活在连冬天都是温暖的南方,不习惯这样的冷。整日整日地喊冷,尽管衣服穿了好几层,棉被也盖了好几层,还有暖手的暖炉。安老戏言颜柳比公主还娇贵。
    某天的夜,颜柳冷得睡不着,她敲开安老的房门,抱着棉被,眼睛里的湿漉漉成了雾气可怜地看着安老:“安爷爷,太冷了,我睡不着,你给我讲故事吧。”
    安老的心软软的,点了点头。
    颜柳躺在了安老的床上,盖了厚厚的棉被。安老拿了椅子坐在床边,这个时刻,颜柳格外地想娘。她的鼻子酸酸的,眼里的雾气化为了泪珠,她拼命地咽着酸意,却仍是哽咽地开口:“安爷爷,给我讲讲你年轻的时候吧,年轻有为嘛。”她这是暗讽安老年老无为,自己觉得好笑,笑了出来,眼泪却也顺着眼角蜿蜒地流了下来。
    安老见此长长叹了一声,把颜柳的被子又往上拉了拉,陷入了沉思。
    他从来没讲过故事,只出谋划策,识人相人。不过,今天这小丫头想家了,便给她讲讲吧。
    “我十五岁那年,家乡闹了洪灾,我那时刚巧去山上砍柴,爬上了树,逃过了一劫,但在高处,眼见了整个村庄被淹没。爹娘死了,连尸骸都没找到。但我仍做了个墓,就想给他们魂魄留个去处。”讲到这里,安老低低叹了口气。
    颜柳听到这儿,心里更难过了。
    “我娘说被水淹过的人有福气,因为今生泡水泡够了,来世可以免去浮浮沉沉,安安稳稳的过一辈子。我十二岁不小心掉河里,救起来后,怕极了水,我娘便这么跟我说。安爷爷,您的爹娘来世肯定投在好人家,您不要难过了好不好?”
    安老被这歪理逗笑了,笑着笑着,眼睛却冒出了泪花:“好孩子,爷爷不难过,不难过。”然后背过身去,偷偷抹去眼角的泪花,回过身来朝颜柳一笑,皱纹满满,饱经沧桑的声音缓缓道出:“爷爷继续讲罢--那时朝廷刚好征兵,我便参了军,去了北方抗击吐蕃。许多人朝行出攻,暮不夜归。我却因孑然一身,心无所系,无谓生死,是以杀敌狠烈,不顾己身,敌人被这种气势所骇,我反而屡屡得生也得胜。记得有一次……”
    百般滋味千般尝,道不尽许多是是非非。
    人生一世,百态起伏,并不能清淡如水地过完一生。但算起来,我们倒该感谢这起起伏伏,它让我们认知到生命中有谁才是需要也值得珍惜的。
    而如安老般,已过古稀之年,人生已经去了大半。却有这么一刻,黑夜昏灯,与一个人讲起这曾经的浮浮沉沉,是是非非。
    她将延续着你的经历,延续着你的笑泪悲喜万般情绪,她将带着你的印记走她的轨迹,你的人生并未随着那总有一天会化为红尘的肉身逝去,而是脱离了肉身,付出了一缕神思寄托于某人身上继续存在,你似乎,能长存于世了。从某种意义而言,也是得以无憾了。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