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二爷听罢,一甩膀子走了,转眼消失在夜色之中。
苏娣和苏朵儿回到临界城的那天,已是夜深月高了。整个村子沉寂得像一潭死水,茶农们在一种担忧还没有得到最后证实的不安中睡去。但苏娣和苏朵儿的轻手细脚并没有躲过机警异常的看门狗,不知哪家的狗第一个吠叫起来,接着其他家里的狗如同受领了统帅的号令,应和成一片,有的农户居然在这时拉亮灯泡,浑弱的光线从树林里透露出来,跟令人生畏的荧火一般。苏朵儿停下脚步,提起了好多天以来姊妹两个无数次谈说过的话题:“姐,我害怕死了。他们要是知道咱爹妈出了事,还不把咱们吃了?再说,当初跟人家说得那么好,这会却是人死茶无,咋向人家交待啊?”苏娣叹了一口气说:“事情到这一步,咱们也没有办法。只是这事先得瞒下来,走一天算一天。”
在这个夜晚里,还没有最后办完爹妈后事的苏娣、苏朵儿无法安睡下来。她们拖着疲惫的身子,先拉上厚厚的窗帘,然后再拽亮电灯,开始整理爹妈的遗物。在清理苏奇卓和金喜凤使用的那口木箱子时,苏朵儿狠心撬开了其中的一个小匣子,里面什么也没有,却藏着一个手抄的书本,只见扉页上写着“临界茶经”。苏朵儿心里当下明白了,往日里,父亲苏奇卓白天侍弄茶园,晚上就在灯下又写又画,原来竟是写着这本自己的茶经!苏朵儿知道父亲的茶经与书店里的书相比,除了没有出版印刷,其他没有什么两样,并因此对文化不高的父亲百般敬佩起来,不由将稿本贴到心窝上,两串眼泪簌簌地流了下来。
苏娣被妹妹的举动深深感动着,说:“我们已伤心了这么多日子,以后得忍着点。这本稿子肯定是爹心爱的东西,就让它随爹去吧。”
苏朵儿坚词反对道:“不,这是爹传给我们最有价值的东西,我们得留在身边,不能让它就那么埋没了。”
苏娣很顺服地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姐妹两个一直忙乎到后半夜,才冒着一片狗叫声,用背篓将苏奇卓和金喜凤平日的随身穿戴以及其他常用物什背到自家的茶园边,再用镢锄挖出两个坑,将爹妈的东西分开埋了,堆出两个一般大小的土堆,就算是以后将年年祭拜的坟茔了。土堆上的散土被拍平后,苏娣和苏朵儿又一阵跪叩和泣诉,却又出不得声来,宛若两只饥饿的蚊子在嗡嗡地寻找归途。如此大悲,倒不能堂堂正正地哭,这恐怕是临界城自古及今最沉重的丧葬了。
苏娣和苏朵儿拖着已不堪劳顿的身子回到家里时,东方已露出凌晨时的乳白。苏娣在床边傻坐了一阵之后,心痛地摸了摸苏朵儿的头发,又用手托着苏朵儿的上身平躺下去,说道:“朵儿,我趁天还没有完全亮,到孝生家去一趟。咱爹妈没了,没处报丧,只能跟他们说说了。我把大门锁上,你就安安心心地睡一觉,可怜的丫头。”
苏朵儿眯上眼睛,以此表示同意姐姐的安排,苏娣这才迈着虚浮的步子奔金普善家去了。
金普善父子显然还没有回家,院子里见不到关于男人的任何摆设。苏娣轻轻地叩了几下大门,就听到富于渔民妻小高度警觉的汪美娴俯在窗口问:“是哪个啊,一大早的就来敲门?”
苏娣便回答了一声:“是我,娣儿。”
汪美娴听清是自己的儿媳,胡乱地披挂了衣物,出来将门打开,一瞅清苏娣的容颜,就狠狠地吃了一惊:“娣,你怎么瘦成这样了?听你们村里的人说,你和朵儿不声不响地没见人影了,这是到哪里去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