澜公主停下脚步,微扬唇角,心知此事已成了一半。
长孙丞相深深一躬:“请公主宽恕微臣无礼之罪,微臣愿听公主细说在瑶城之事,以正视听。”
此言正和澜公主心意。她也不推诿,直接就回身来到原位坐下,喝了茶,开始详细的与长孙丞相言明此事的来龙去脉。
谈起那场战役,她的面色很是平静,像是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唯独提到御风的伤,眼中才有微弱的涟漪。
反倒是第一次听她提起此事的皇甫彦脸色一阵阵发白,双手紧紧握成拳头,牙关也不住的咬紧,眼睛望着她又是疼惜又是怜爱。
此前对澜公主与太后之间的矛盾,他还幻想能和平解决,听完澜公主的这一席话,他算是彻底死心了。
什么太后?去死吧!这样伤害他最疼爱的妹妹,就算是大罗神仙他也不会放过。
长孙丞相沉稳,心中诸多想法也不在脸上表露,眉眼间亦微微动容。
澜公主恳切道:“长孙丞相,这件事的过程就是这样,我能以我的人格担保,我所说绝无半句虚言。这一切瑶城的士兵们也可以作证,只是他们现在都已编排入御家军队,在太后看来,他们的证词不足为信。除此之外,蕉城的护卫首领林越对此事也清楚七八分,丞相若是心中还有疑虑,大可派遣人前往该地探查,我身正不怕影子斜,哪怕是派人去沧澜调查我也无惧。”
她拿出十足诚恳的态度来和长孙丞相谈话,长孙丞相却问了个八竿子不搭边的问题:“公主,微臣冒昧的问一句,为何微臣如此不信任公主,公主还是愿意与微臣解释这一切?若是换做以前,公主只怕老早就怒气冲冲的跑的不见人影了……”
他也是看着公主自幼长大的人,对公主的脾性自是了解。公主最烦的就是这帮唧唧歪歪的臣子,张口闭口就是“老古董”“老头子”“老不死”诸如此类的称呼从她嘴里蹦出来,虽说童言无忌,但是一个出身高贵的公主如此“放肆”也着实令人头痛……
上回在国师府之时,听到公主说愿意为沧漓远嫁,他就感觉到公主和以前大不相同,此时听着公主如此心平气和的与自己沟通,他更是讶异不已。
澜公主道:“以前是我年幼无知,如今经历这么多,我也不可能再像从前那般。丞相并非不明事理之人,只不过是出于我沧漓的国体和名声考虑,有疑虑很正常。既然丞相有疑虑,我自当解释清楚,否则我这一肚子的委屈岂不是要烂在心里?”
长孙丞相道:“公主愿意将心中委屈诉说给微臣听,微臣受宠若惊哪。”
澜公主叹气道:“这几日我虽然人在国师府,心中也是放心不下外面的局面。我知道太后这几日变着法子诬陷我,如今朝中大臣一边倒的倾向于太后,是非不分,公里不明,我唯有依赖长孙丞相您这根朝廷的脊梁,才能有片刻喘息之地。”
她这话有一半奉承的意味——长孙丞相从政三十余载,为人刚正不阿,清明如水,因此而得罪许多人,在朝中反对声如潮。但也因此,他获得了皇上的依赖。皇上遁入空门之前,曾交托太后,一定不能将长孙丞相拉下丞相之位。
这几年,长孙丞相得到了太后的重用,身边形成了一个小圈子,这个小圈子,正是朝廷的中坚力量。如若能拿下长孙丞相,与太后的争斗就多了三分胜算,不论是当下的局面,还是未来的长远发展。
所以,长孙丞相值得她花费这么多口舌,甚至不惜一“脱”。
长孙丞相欣慰道:“能看见公主如此成长,陛下一定会欣喜万分……公主打算明日去面见太后吗?”
澜公主耸耸肩:“我倒想明日去见她,只怕不行。”
长孙丞相道:“为何?”
澜公主道:“不知道长孙丞相您是否清楚,丞相府中眼线不少,太后的人肯定是有的。”
长孙丞相吃了一惊:“什么?!绝不可能!我丞相府中人皆是老夫从老家带来的仆人……”
澜公主摇头:“丞相,您不愿意承认我也没办法。但是,我一入府,消息肯定直奔太后那儿。不信,就等着瞧。”
长孙丞相的眉头皱了起来,如若澜公主所言是真,太后岂不是一直都在监视他,一直都不信任他?他一心为国,竟还得太后如此不信任……
澜公主将他的表情尽收眼底,波澜不惊的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唇角浮着一抹浅笑。
一杯茶喝完,她放下茶杯:“长孙丞相,我听见了马蹄声……位置,应该是府门口,正在向我们的位置靠近……马上,就到我们这间阁楼门前——”
咚咚咚!
巨大的敲门声同时响起!
长孙丞相脸色铁青的站了起来:“好放肆,竟敢在丞相府乱窜!微臣前去拦阻他们!”
澜公主拦住他:“丞相何须动怒,不过是些小喽啰而已,我去回了他们便是。刚好我也有些话要他们带给太后。”
阁楼大门外,一队列队整齐的士兵立在门外,身着戎装、手持长枪、举着火把,杀气腾腾。
为首的男人高大威武,面上带着一个云纹面具,看不出容貌。
澜公主是第二次见到这种面具,当日在朝堂上与御风对质之时,也出现过四个云卫,这些云卫的功夫都相当了得,更重要的是,每一个都是太后亲自挑选,对太后忠心耿耿。
他们手中熊熊的火把将夜色都染的绯红,澜公主的面庞被火衬得发红,竟有种杀意蓬勃的美。
云卫看见她就这么出来了,大喜过望:“澜公主,下官奉太后旨意而来,请你马上随我去刑部!”
澜公主打了个呵欠:“你以为我是三岁小孩,被你吼几句就会乖乖跟你走?你这里也不过十几个人,我可带了三百幽影军一同过来,要打起来估计会把你打的连妈都不认得……”
云卫义正言辞:“澜公主,下官奉劝你不要垂死挣扎,你的罪名已经确定,死罪是钉钉板板上的事情,就算你逃到天涯海角也要判死刑!在你离京这一个月,帝都一半的幽影军已被抽调出去,如今云卫和幽影军各分天下,就算你手持幽影军的至高权力,也不代表你有何太后叫板的资格!”澜公主听得他语气里对太后极是崇敬,心下好笑:“与太后叫板的资格?我不仅没资格,连这个想法也没有。太后是我的亲祖母,又是掌权人,我对太后只有崇敬和尊敬,绝没有其他心思。”
云卫心道:“澜公主今天是吃错药了吗?”
澜公主自顾道:“喂,你回去禀告东西太后,这件事情我已经知道知错了,明日我会带上幽影军的军印入宫面见她们,赔礼道歉。如果她们愿意放过我,我就把军印交给她们,我们双方和平的解决这件事。你去问问她们,愿不愿意放我一条生路?否则的话,咱们就只有把帝都给血洗了来分一分胜负。”
云卫一听就迟疑了——澜公主愿意交出兵权?他大声道:“休得使诈!”
澜公主道:“你管我?你只要把我的话一字不漏的转述给太后就够了!太后自会判断真假!还不快去?”
云卫心道:“若是能和睦解决此事自然最好,否则又要多出许多无谓的牺牲。”
他与左右之人道:“我先入宫一趟,你们在这里守着,严令澜公主出逃。”
众人道:“是!”
澜公主回了屋,坐回原位:“今晚没事了,明日还要请丞相多多帮忙。”
长孙丞相之前还只是偏向澜公主,这会发现太后一直在监视他,当即就彻底倒戈:“微臣定会竭尽全力维护公主。不如请公主今晚就在我府上住下,这阁楼本就是客房,内里设备一应俱全,也非常干净,公主今晚就在这里休息,明早微臣同公主一同去早朝。”
澜公主客气道:“那就麻烦了。”
“公主驾临,是微臣的荣幸。”长孙丞相鞠躬,“微臣还要连夜走访一些友人,做些准备,就不陪了。”
澜公主道:“您去吧。”
长孙丞相走了,皇甫彦迫不及待道:“小澜,明日在朝堂上你要如何应对?众口铄金,到时候只怕你说任何话都没人相信。”
澜公主微微一笑,牵起他的手往里屋走:“彦哥哥,你别担心,先去沐浴放松,然后好好睡一觉。”
皇甫彦哪有心思放松:“我怎么能不担心?这事情连一点谱也没有。我现在只恨自己这些年在南岭贪图玩乐,对朝政涉祝不胜深,这时候都没法给你提供帮助……”
他声音里满满的都是歉疚。
澜公主撇嘴:“彦哥哥,你这么说我要不高兴了。你在我身边,我就安心,这是只有你才能带给我的安心。而且,长孙丞相愿意帮我,大多也是因为哥哥,以后会有更多的臣子涌向我们,都需要哥哥的力量。”
皇甫彦道:“与我并无关系,是小澜你打动了他……”
澜公主注视着他道:“彦哥哥,父皇离开之时拟定太子,并委托太后辅佐太子,提出待太子成年之后就登上帝位。而今两位太后将太子架空,变成自己的傀儡,一手遮天,把持朝政,这在沧漓、乃至天下都不是什么秘密。虽然表面上朝政这几年非常稳定,但是天灾人祸不断,国库一直亏空,军队的军备和补给一直跟不上,战斗力低下至极!在这样的局面之下,对太后此举不满的人可大有人在!他们只是现在不敢逆流而上,隐藏起来了而已,只要有人‘揭竿而起’,就会有人群起拥之!”
皇甫彦眼皮微微一跳,怎么也没想到她会说出这么一席话!这种话要是被其他人听到,恐怕是死上一万次也不够的!
澜公主兴致勃勃的说着自己的想法:“他们想扭转这一局面,必须要有一个有威望、又血脉正统的皇族人。不可能寄希望于完全被控制的太子,而彦哥哥,你是正统的皇族血脉……”
皇甫彦脸色大变:“小澜!父皇和太后之间的事情,我们还是不要插话吧!”
“我们现在不正和太后对着干吗?”澜公主当初把皇甫彦强硬的留在身边,就早有想法,“据我所知,朝中不少人对彦哥哥有所期待!”
“不要再说了。”皇甫彦打断她,态度十分坚决,语气甚至有点凶,“小澜,这些以后都不许提!”
澜公主意外的看着他满脸的坚决:“……”
她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彦哥哥为什么会这么抗拒?……那个九五之尊的位置,不是全天下所有人都期盼着的吗?
皇甫彦严肃的喝道:“听懂了吗?!”
澜公主:“嗯。”
她真的……很不理解。不过,也不急在一时,这种事,循序渐进,慢慢来。
皇甫彦又放缓语气,转开话题:“小澜,明日你到底打算如何解决问题?”
“这种问题根本不用想啊……”澜公主招招手示意他弯腰,自己又踮起脚尖,才凑到他耳边,轻笑着说了一句话。
皇甫彦眼睛突然就瞪大了,一脸错愕的看着她:“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