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清脆的耳光声惊扰了夜色。
“李清蕙,你好大的胆!好啊,我反贼防盗居然防不了你这个枕边人,敢偷拿我的令牌,假借我的名义将御风的孽子放走。吃雄心豹子胆了你!御风家里那个娘们处心积虑为御风谋划,一心帮助夫君的仕途,你倒好,反帮外人来坑我!我看你是不是不想再在御家待下去了!”
御烨的痛斥声宛如一把把尖刀扎在李清蕙的心上。
她无助的捂着半张绯红的脸,跪在地上痛哭,精致的妆容被泪水花的一塌糊涂。
李清灵扑上去抓住御烨的裤腿跪下,失声:“姐夫,这根本不是姐姐的错!澜公主掳走亭儿,又逼迫姐姐不得将这件事告诉你,否则就要杀掉亭儿!她逼着姐姐拿宁儿去换亭儿,姐姐没有办法才……!”
御烨的脸色沉沉:“那亭儿人在何处?”
李清灵更加气愤的数落澜公主:“我们也没料想澜公主如此不讲信用,宁儿拿回去却不将亭儿还回来,我和姐姐这才知道澜公主险恶,不得已来求姐夫,姐夫,亭儿是你唯一的嫡子,你一定要将亭儿拿回来啊!”
“拿回来?用什么拿?如果宁儿在我手上,我可以用宁儿把亭儿换回来,现在无凭无据,我用什么去把宁儿拿回来?你这个蠢女人,如果一开始和我商量,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澜公主那个贱货,知道我骗不到,就来骗你,你也还真的上当!你买个首饰也讲究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怎么碰到大事就傻了?到不可收拾才想着告诉我,真是可笑!宁儿还回去,亭儿没有过来,这事你让我怎么做?告诉你,你儿子出了事,那都怨你!”御烨对着妻子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
李清蕙的眼泪还挂在脸上,声音却硬了起来:“怨我?你好端端掳了宁儿作甚?若不是你,澜公主怎会对亭儿下手!现在亭儿生死未卜,你想撒手不管?”
御烨一弯腰揪起她的长发,迫使她抬脸正对着他,眼神冷酷无情:“敢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呵呵,亭儿是你唯一的儿子,却不是我唯一的儿子。”
李清灵连忙去拉扯御烨的手:“姐夫,你……!”
“滚开!”御烨一甩手将李清灵摔倒在地,更用力的拉扯李清蕙的长发,“如今我贵为世子,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不知道有多少女人想为我生孩子,区区一个亭儿算得了什么?反而是你这个女人,如若再给我惹麻烦,我会毫不留情的休掉你,将你赶回李家,听明白了吗?”
李清蕙被扯的头皮生疼,咬牙:“你——你——你不配做父亲,灭绝人性的男人!”
御烨冷笑:“人性?人性可以予我荣华富贵、金银珠宝?盗取我令牌之事我顾念我们夫妻情分不与你计较,已经是给与你的恩赐!”
李清蕙彻底绝望了,泪水大颗大颗的淌下,她第一次发现,原来一直倾心相许的丈夫,美丽的皮囊之下居然藏着这样一颗丑陋的心……
从前的御烨虽然与她感情也不算亲热,却也相敬如宾,举案齐眉,自打公公封王之后,御烨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整个人都进入一种疯狂的状态……
御烨也没工夫和妻子在这种小事上闹腾了:“贵客在外等候,我给你一刻钟收拾自己,马上梳妆打扮后与我去面见客人。”
李清蕙垂泪道:“不……我不会再与你去见任何人!”
御烨又抽了她一巴掌:“那你就收拾收拾准备从靖王府滚走吧!”
说罢,他就怒气冲冲的站起来,一个人出了卧房。
李清灵扑上去抱住处在崩溃边缘的姐姐,自己也哭了起来:“姐姐,怎么办?我们要离开靖王府吗?”
李清蕙抬袖擦去嘴角的血痕,眼中恨意蓬勃,声音却充满无助:“不,亭儿还未安全,我不能离开靖王府……”
御烨大摇大摆的带着随从来到宴客厅。
尽管夜色已深,厅堂内仍是歌舞升平、一派祥和。
粗大的灯烛把宴客厅照的明如白昼,丝竹管弦之乐靡靡入耳,舞姬妖娆的扭动着性感的身躯,火辣的勾引着场中每一个人的眼球。
场中坐了五六个衣冠华贵的成年男人,但是中心点只有一个——醉卧美人怀的安王端着酒杯大口大口的喝酒。
所有人的目光都时不时往他身上停驻,随时观察着他的喜怒哀乐,他的一个眼神,就是他人行动的指标。
御烨领着随从来到安王身边,深深一弯腰行礼:“常见安王殿下。”
安王懒洋洋的靠卧在舞姬怀中,闻言也不动身,只噙着笑道:“世子何须行如此大礼。快入座。”
御烨在他左手边坐下,眼睛色眯眯的盯住舞姬铃音:“这不是那日在画舫上……铃音姑娘当真是才貌双绝,难怪安王喜欢,常伴在身侧。”
安王道:“本王素不爱女色……今夜铃音会在,是因为靖王已经答应让铃音今后留在靖王府伺候你四弟。”
御烨一拍脑袋,呵呵笑道:“我倒忘了。四弟承诺过要纳妾。嘿,怕是澜公主又要撒泼闹事了,四弟又要头痛了。”
提起澜公主,安王的眼神明显变了变,端起酒杯又饮口酒,掩盖掉这种情绪:“堂堂贵族男儿,连家中的妻妾也降不住,真不敢相信他在战场上能所向披靡,说起来,我还没见识过御风行军打仗……”
御烨端起金樽斟满两杯酒:“四弟之事暂且不提。上次承蒙安王配合,我才有机会……虽然没能杀死御风,但是却让他身受重伤,短期内不能动武,令我顺利拿到世子之位,这份恩情,晚辈没齿难忘。敬殿下一杯。”
安王这才不情不愿的坐起身子,接了酒水一饮而尽,也不知是客套,还是真心的说着话:“举手之劳而已,能拿到世子之位,都是你自己的本事,本王哪敢居功。这次,本王倒真是有一件事要拜托你。”
御烨拍着胸脯道:“安王请讲,力所能及,不遗余力。”
安王沉吟:“本王与国师府素有仇怨,国宴那夜,国师亲自到访府上,以幽影军首领子车青回朝之事蒙骗本王,令本王错失剿灭国师府的机会……”
安王没有把全部的情况告知御烨。
当夜,百里溯夜前脚离去,他后脚就带人离开帝都,一心扑在探查澜公主身世这件事上。
一查好几日没有结果不说……待到数日后他返回帝都,才知晓百里溯夜那夜的话,除了关于澜公主的部分,基本上都是谎话!
他是彻彻底底被摆了一道。
但是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想要再找机会对付国师府,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眼下就是一个新的机会。
“国师府明面上中立,实则与皇族一直渊源颇深,尤其是两位太后,与国师之间关系极为融洽……这次的澜公主的和亲之事,国师府力压众议保全公主,我安王府会引领朝中官员给国师府施压……若是靖王府愿意在这件事上助本王一臂之力,本王定会铭记于心……”安王说着他的打算。
御烨一听这事就来精神,眼睛都发亮了。
他跟国师府没仇,跟澜公主却是有天大的仇!
那天若不是澜公主贸然闯入,他早将御风一举杀死,哪会留下这么个隐患,现在连亲儿子都搭了进去,虽然嘴上说着不在乎,心里却是将澜公主给恨到了骨子里。
澜公主远嫁和亲,御风会颜面全失,失去一位军师沦为待宰羔羊,岂不快哉!
安王与御烨一拍即合,约定次日挑拨群臣去往国师府威逼百里溯夜。
充满阴谋算计的一夜,琉碧仙居内却分外宁静。
澜公主早早让阿青送信给御风,告知今夜不回。她先将今日的内力输送于百里溯夜,然后非常惬意的与他共享晚餐,两人说了半晌的闲话、下了一盘棋,待到他不小心睡着了才作罢。
到子时,百里溯夜醒了过来,皱着眉头捂着胸口。
温热的呼吸呼在面上……他猛然睁开眼睛,竟发现她就趴在他身边,眼睛亮晶晶的望着他。
他有些慌乱,勉力撑出一个笑容:“……澜儿。你怎么还没睡?”
澜公主伸手捧住他冰凉的脸,声音里都是心疼:“司衣说,子时是一天中寒气最鼎盛的时候,从子时开始,你的寒毒就会发作,就算是重华心经也压制不住。所以你晚上被折磨的睡不着,只能白天睡,是不是?”
百里溯夜一愣,这个秘密,他从来没有和任何人提起过。
她的关切像是一片阳光射进冰冷的雪地——百里溯夜伸手将她拥进怀里:“现在有你,已经好多了。只是有那么一两个时辰睡不着而已,比起以前……我从来没有奢望过这么平静的夜晚,幸亏有你。”
两个时辰也有四个小时,几乎就是整个夜晚——她的神情有些难过。
他低头吻了吻她的唇,低声安慰:“别这样,我习惯了,无妨。”
她在他的亲吻中安静下来,伤心无用,她要尽快将悬壶心经练上去才是正道。
他将衾被扯来盖住她的身子,反手点燃一根蜡烛,亮起微弱的光芒:“澜儿,你睡会。我看看书。”
澜公主点点头。她今夜只是想确定这个猜测,所以挨到了现在……其实已经很困很困了。
百里溯夜坐起身来翻书。
澜公主就偎在他胸口,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安静的脸。
明日又会是各种麻烦接踵而来,真不想阿夜为她受累……
她迷迷糊糊的想着,慢慢的睡了去。
百里溯夜确定她真的睡着了,才小心翼翼挪动身子将她放下,起身走出房间。
“墨冰。”他的声音,在夜色中冰冷滑润如一块绸缎。
墨冰出现:“主人。”
百里溯夜吩咐道:“传令下去,今夜开始,国师府闭门谢客,调动墨军看守府邸方圆十里,擅闯者、闹事者,不论何种身份,一律杀。”
墨冰:“是。”
百里溯夜沉吟片刻:“……同时。我的领地内进行封锁,除了送药的人以外……严令百里家人进入。违令者,无需通报我,直接杀。”
墨冰眼神一震:“是。”
……
以御烨为首的群臣在第二日来到国师府,试图面逼迫澜公主。
直接碰了壁。
还未到国师府的大门前,百里溯夜的墨军已筑起重重守卫,态度还相当恶劣,对他们粗声粗气,要打要杀。
御烨气恼的回去了,留下一部分人就在守卫的地方静坐。
另一部分人直接带着入宫。
召开早朝的太清宫,是皇宫最为肃穆庄严的地方。
“国师罔顾大局,一心只顾着保护澜公主,还配担当沧漓的国师吗?我国花费那么多财力、物力、人力来扶持国师府,在关键时刻身为国之命脉的国师却只顾着个人私情,难道太后您仍旧一言不发?”御烨咄咄逼人。
臣子们也不敢直接说国师府的不是,只低声的附和着。
东太后端坐在凤座上,烦不胜烦:“国师府那边我们也在试图沟通。”
御烨道:“沟通?国师令墨军昨夜偷偷入城,将国师府严格保护起来,摆明就是要跟朝廷对着干,还能怎么沟通?”
东太后怒拍桌案:“那你的意思?依烨世子之意,可要本宫下令攻打国师府,将澜公主抢夺出来才合你心意?”
她和西太后昨夜还在商议着将压力施加给靖王府,却没想到靖王府和安王府结成一线,大清早就来逼宫,让她恼火至极!
御烨道:“不敢!只是国师不为国,留之何用?”
东太后大声道:“说得好!百里溯夜不配担任国师,那就请烨世子推举出一个合适的国师,一个能在能力上与现任国师比肩之人,能解决掉现在的麻烦,本宫立即废掉国师府!不光是烨世子,在场的臣子,你们也可以给我推荐合适的人选,我马上依了你们,来,你们不是叫嚣着要废掉国师府吗?”
御烨萎了,张嘴说不出话,怒目瞪着东太后。
找一个能力与百里溯夜比肩的人,也许还有希望;可是要在短期内找一个威望、地位、名望都与百里溯夜相等的人来替代他,一时半会肯定是不可能的。
一直在边上看戏的安王眼见御烨被堵的说不出话,这才悠悠开口:“太后此言差矣。国师再如何有本事,他不为国出力,也是徒然。不分轻重,不顾大局,哪一点称得上是国之命脉的国师?”
东太后冷着脸道:“安王你才是不了解情况吧。国师在位近十年,为我国鞠躬尽瘁,殚精竭力,数次力挽狂澜,救国与水火。皇上在朝之时,也对国师极其仰仗尊敬,临走之前特地在群臣面前嘱托,无论如何不能违背国师之意。”
提起皇上,东太后的神色平和了许多:“这次国师保全澜公主,定有他的用意。澜公主这条路行不通,不如我们来商量如何击溃沧澜为上。二位都是武将出身,行军打仗都是好手,这种事情,当仁不让吧!”
安王哈哈大笑:“本王负责南方的安定,北方的战事没有本王出手的道理。”
御烨沉了沉脸:“家父年迈,家母尸骨未寒,我身为长子尚在守孝中,而我四弟身受重伤未有痊愈,都实在不宜领兵!”
太后在心里把二人骂了个狗血淋头,脸色却依旧平和:“哦,既然靖王与安王都无法帮手,那么其他人对这一局面有什么看法?”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说话。
当下明显是太后、安王、靖王、国师府……几方势力在明争暗斗,他们区区臣子,哪有插话的胆量!
安王冷冷的勾了勾唇角,在这两个女人的带领下,培养了好个腐败堕落的朝廷,一群无胆鼠辈!
朝堂上肃穆的可怕。
在这一片压抑的寂静中,长孙丞相上前一步,出列到群臣最前方,声音洪亮如钟:“太后、王爷、世子,请听老臣一言。我国这今年天灾人祸蜂拥而来,粮食产量锐减,洪涝灾害不断,税收征收不上,国库亏空极为严重,乃是有目共睹的事实!而行军打仗历来是军马未动,粮草先行,军饷才是最重要的。眼下的战事,理应是能免则免。牺牲澜公主能暂且避免战事,哪怕是拖延一两年,也是值得的。从这个层面上来讲,国师就算有天大的理由,也不应当阻拦。”
当朝一共三位丞相,除去已故的许丞相,另外两位即是长孙丞相与罗丞相。
其中又已长孙丞相资历最老,最为踏实,最受人尊敬。
他语言诚恳,态度殷切,太后和颜悦色:“长孙爱卿,你继续说。”
长孙丞相道:“但是国师千岁的为人、处事我们都非常了解。国师运筹帷幄从未出过决策错误,爱护沧漓子民就如同爱护国师府一般。既然他这次要保全澜公主,必然也有他的用意。这两者乃是不可调和的矛盾,想要解决,必须牺牲一方。老臣思来想去,当下有两个选择,需太后与安王、烨世子定夺。”
他深深伏腰:“老臣冒犯了。选择一,将澜公主远嫁和亲。对比国师强硬的态度,这一抉择也就等同于将国师府铲除,从此往后沧漓再无国师府。我帝都附近领军有将近三万,倾尽全力,哪怕是国师府与公主府联手,也未必是对手。若做出这个选择,请太后即刻下书交予国师府,令国师三日内做出决断,否则倾尽帝都全部兵力攻下国师府,抓住澜公主交予沧澜。”
太后皱眉。攻下国师府……荒谬!
长孙丞相道:“选择二,即是朝中挑选出一名将领,前往瑶城支援。瑶城之难,在与主将徐如林被刺身亡,群龙无首,所以急需一位才干出众的将领前往领兵。物质方便,朝廷尽量供给,以协助此将。我国最出众的武将皆在靖王府与安王府,这一选择,则需要靖王府与安王府支撑!”
太后眉头更加深锁,没有军力、没有物质,仅派一人出征,不是送死吗……更加荒谬!
长孙丞相俯身跪下,声音里有依稀的哽咽:“我沧漓虽不是泱泱大国,百年来亦稳步发展,百姓安乐,朝廷团结,在各国占据一席之地,也有自己的主权与尊严!……国师并非不顾全大局之人,澜公主在赤城之事上为国出力……诸位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当下外敌当前,还望太后、安王、烨世子各退一步,共谋抵御外敌之事!”
所有人都沉默下去。
老丞相的额头贴在冰冷的地面上。
身后的臣子们也依次跪了下去。
秋风温柔的拂过……
金碧辉煌的金銮殿,在这一刻分外的庄严肃穆。
黑压压的一片人头,既是如潮水般的重重压力,也是无数殷切的希望。
安王眼中泛起依稀的涟漪。
曾几何时,安贞皇后也曾在大殿上说过相似的一席话,鼓舞即将御驾亲征的丈夫!
西太后从内里走出,声音沉稳而明确:“我朝还有如此忠良,本宫深感欣慰!马上将诏书送往国师府,请国师交出公主,同时调动中州的兵力,做好与国师府开战的准备。东太后——”
东太后咬咬牙:“本宫也同意西太后之意。”
安王调头往外走。
侍从跟在他左右,出了大殿后低声:“恭喜殿下,国师府此次在劫难逃。”
安王微微冷笑道:“百里卓曾为国师府而舍弃安贞皇后,百里溯夜的底线又在哪里?沧漓,还真是个有趣的国家……”